白雪的脸色几许变幻，对着弗兰红唇微张，却欲言又止，然后叹口气，一声不吭地向反方向走去。

    弗兰和米诺面面相觑，疑惑地跟上。

    看着白雪前行的方向，弗兰才发现，他们此时正处在一个巨大的圆形广场的外圈边缘，由外向内五个同心圆，铺满了光亮的大理石板，中心圆形广场上方，正对着一个淡金色镂空花窗，花窗中心被分隔开，沿中心线向下垂落着一面巨大的鎏金琉璃墙，旱金莲密密麻麻的枝叶攀援其上，阳光下，垂直的立面，像是金波粼粼的湖面上生长着茂密的金色莲花，流光溢彩，璀璨夺目。

    室内都是金灿灿的，这鎏金墙又距离有些远，所以刚从黑墙出来，弗兰根本没有注意。

    走到近处，鎏金墙表面渐渐透出了淡淡的树枝轮廓——

    弗兰不由得猜想——

    鎏金墙的背面……是什么？

    难道是一棵树？

    微微眯眼，似是好奇，弗兰越走越快。

    终于，白雪在前方停下脚步，侧过身，目光沉沉地望着上方，睫毛低垂，眼下印出淡淡的阴影。

    弗兰缓步站定，顺着白雪的视线望去，蓦然睁大了琥珀色的眼睛，倒吸口气，似是不可置信——

    上方繁杂茂密的枝桠交错，向下汇聚成五枝粗壮分明的树干，像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静静张开着，越往下越能看到清晰的枝节。

    而在这庞大厚实的“手”下面，连着一个巨大而突出的麋鹿头颅，头脸狭长，栩栩如生。

    金棕色的皮毛油亮顺滑，只在额心处有一缕不同于周围的灰白色毛发，两只眼睛分布在头部两侧，呈现金黄色，像黄昏的水面，映出夕阳的涟漪。

    麋鹿的鼻头上方有个金色的圆形印记，淡淡发着金光，是一个小型灵法阵。

    弗兰又向中心走了几步，皱着眉，仔细观察着麋鹿的眼睛，听到白雪的声音悠悠传来：

    “这里是美术馆的中心——‘麋鹿之森。’”白雪望着弗兰的方向缓缓说道，“这只麋鹿是上古神兽，几万年前被魔族杀死捕获，辗转千年，最后被一位沉迷于雕塑艺术的国王做成了现在的样子。”

    “魔族？”米诺插话进来，“万年前神魔大战后，魔族不是和神族一起消失了吗？”

    白雪瞥了眼米诺，微笑着回道：“是啊，所以说，是上古神兽。”

    米诺：“……”

    噎人的感觉原来是这样。

    好爽。

    白雪微微眯眼，诡异的满足感令人身心愉悦。

    回过神来，接着轻咳一声，对弗兰继续说：“麋鹿头上的角枝……来源于英灵学院的神树，五根枝干分别代表了冰木水火灵五种灵力属性。你之后去学院的时候也要用神树测灵力的，现下既然已经来到此处，要不要先试一试，也好心里有个底？”

    总结了这几次与弗兰相处的经验，白雪发现，每次只要不直接说明，事情就会朝着诡异的方向如脱缰的野马向未知一路狂奔……所以，为了避免一切不可控因素，白雪这次打算反着来，直接挑明。

    弗兰视线来回扫过两人，一直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白雪只能看到她宽大的帽檐下，小巧的下巴。

    白雪想了想，向麋鹿正前方走去，打算亲身示范一下，打消弗兰的疑虑。

    只见白雪单手借力，翻身而上，裙袂翻飞，像一只雪白的蝴蝶，飘然立于麋鹿鼻端的金色灵法阵上。

    忽的，多条金线连成一片从阵法升起，像经脉般快速传导到树枝底部，树干像是突然有了生命，末端枝叶震颤起来，金色的光芒从底部向上迅速爬升。

    不一会儿，温润的光芒渐渐停了，第一和第三个枝干光芒爬升到第二节，第四个枝干爬升到第三节。

    “我是……冰木灵三灵。”白雪整理了下领口，抚平了衣袖上的褶皱，轻声说，“我只继承了母亲的木属性，觉醒了冰属性，要不是……”

    边说边转身，瞥见了远处的两人，白雪额角不自觉抽动了下，止住了话头。

    冰寒的气息迅速笼罩周身，深色的瞳仁被睫毛盖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另一边：

    米诺和弗兰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一块儿，溜了很远，正对着白雪的方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米诺的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刻意压制着笑！

    一个两个根本没在听！

    简直是对牛弹琴！

    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忽视，白雪满腹的憋闷难以纾解，只好深呼吸，微动灵力，指尖结出细小的六芒星状冰晶，将其悄无声息地瞬移至两人身旁，这才探听到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米诺双手抱胸，用下巴指了指麋鹿的方向，漫不经心地说：“唉，你说，这上古灵兽，虽然死了但没受伤吧？”

    “……”

    什么叫“死了但没受伤”？

    弗兰轻皱眉头，开始怀疑自己的言语理解能力了。

    米诺接着解释：“不是，我的意思是……会不会根本没死透啊，听说上古灵兽很难死的，虽然只有一个头，但你看这毛色，这质感……”

    “不会吧，”弗兰向上抬了抬帽檐，望着远方，蓦然僵了一瞬，眸光一定。

    半晌，回过神来，右手伸出食指和中指，远远地指向麋鹿的两只眼睛，神秘兮兮地低声说：“你想想，这么强大的上古神兽，要是活着的话，看到天天巴掌大的人蹬鼻子上脸，还说要测什么灵力，它会怎么样？”

    “……？”

    看着米诺干瞪眼直摇头，弗兰叹口气，猛地从他鼻子前方伸出一根食指，认真地说：“那就相当于……王八看绿豆，长年累月，肯定会变成——对眼！嗯，就像你现在这样……所以——”抬起头，弗兰伸出手臂指向麋鹿，双目炯炯，话语掷地有声：“没有人能逃得过本能。相信它也一样。”

    “……”

    说完，弗兰坚定的目光跟随着手臂缓缓向下，这才察觉到前方，白雪的双眼冰寒如箭，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周围空气都蓦地冷了几分，弗兰不禁打了个寒噤，察觉到白雪似乎很不高兴，赶紧戳了戳米诺的胳膊，快步走回去。

    ……

    不一会儿，在弗兰的提议下，三人都蹬上了麋鹿的鼻子，肩并肩围坐在圆形法阵周围。

    弗兰坐在中间，抬起头正好能望见麋鹿额头毛茸茸的灰色毛发。

    米诺和白雪一左一右，面对面坐着，却互不看对方。

    一个魂游天外，一个寒气森森。

    弗兰左瞅一眼，右瞄一眼，不知为什么，感觉浑身不自在。于是清清嗓，想要说两句话活跃下气氛。

    她双眼直视前方，话确是对着白雪说的。“真不愧是白雪公主，三灵诶，可以说是人中龙凤了，真的好厉害！果然，三人行，必有……”

    必有什么来着？

    文盲弗兰拽了拽左边人的裤脚，斜着眼向其投去求助的眼神。

    米诺愣了愣，迟疑地说：“三人行，必有……三个人？”

    唉，文盲+1。

    气氛好像更尴尬了。

    “……”

    弗兰扶额，打算放弃安抚白雪了，没好气地戳了戳旁边人的胳膊，却没看他，“米诺，你站过去，测下灵力。”

    “跟我有什么关系？”米诺困惑地睁大了海蓝色的眼，“为什么要我测？”

    “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会问我为什么？”

    弗兰瞪了眼米诺，余光瞄到了什么，于是移开目光，顿了顿，长长地叹了口气，接着说：“好吧……关于这个问题，我有……两点理由。第一，身为我的骑士，我需要对你加深下……‘了解’”。

    弗兰最后两个字说得缓慢而用力，意味深长，似乎有言外之意，米诺甚至能看到她红润的小舌头。

    转了转琥珀色的眼珠，弗兰终于移开直视前方的目光，偏过头深深地凝视着米诺的双眼，“第二，因为……你能力强嘛！”说着猛地拍了下米诺的肩膀，这一巴掌差点把米诺拍一个趔趄。

    看米诺重新直起身来，弗兰严肃起来，正色道：“你知道，因为能力越大……能力，就越大。”

    仿佛真的被弗兰坚定的语气说服了，米诺竟然点点头，乖乖去测灵力了。

    片刻后，结果出来了。

    第三个枝干光芒爬至第二节，第二个枝干光芒却是爬到了五节以上，全亮！

    基础灵力两级，水属性灵力满级！

    璀璨的金色光芒给弗兰平日苍白的脸镀上温暖的柔边，她唇角轻扬，似乎是喜不自胜。

    ……

    白雪静静地观察着弗兰，眸光闪烁，还在苦思冥想，沉默地找思考米诺言听计从的原因——

    刚才弗兰盯着米诺，难道是在用“目灵”控制他？

    不对，刚才根本没有灵力波动，这个可能性可以排除了。

    还有，明明说的都是——废话，难道就是因为说了“因为”两个字，就荒谬地增强了说服力？

    废话的影响力……真的有这么大？

    看着弗兰在光照下越发浅淡的眼，笑的时候脸颊竟然还有一个小小的梨涡。

    白雪恍了神，想起弗兰扮“画”被当成鬼，烟熏妆被汗水冲洗得惨不忍睹的样子，不由得哑然失笑，想到：

    弗兰……除了不可爱的时候，还是有点可爱的。

    “……”

    这、这不是废话嘛！

    白雪浑身一激灵，倒吸口气，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下，睫毛频眨，突的回过神来，像是头疼般揉了揉太阳穴。

    听到白雪的异常响动，弗兰转过身子，语重心长地说：“白雪，你……是头痛吗？”顿了顿，又缓缓叹气，温言抚慰道：“有时候，碰到让人头痛的事情……确实让人头痛。唉，下次头痛的时候，不妨吃点头痛药。诶，你带头痛药了吗？”

    ——仿佛跌入废话编织的重重深渊，魔音穿耳，久久不绝。

    白雪脑中一片漆黑，半晌，只冷淡地说了句：“没事儿，我没有……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