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二日到第七日，他皆是用自己的心头血喂养她。

    她的身体慢慢被修复，容貌恢复了原样。

    她躺在云起怀里，面色红润，双唇粉嫩，就像睡着了似的。

    但是她还没有呼吸。

    最后一日，云起剖出她原本的心脏，从佩剑上扣下红宝石，安进她的心中。

    在他心头血的作用下，胸前的那道伤口越来越小，最终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伤口愈合的瞬间，红宝石开始运作，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恢复了自主呼吸。

    虽然她的神智还未清醒，但是身体的本能已经被重新激活。

    云起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重新探到她的呼吸。

    他猛地把她搂进怀里，力气大到他全身都在轻轻颤抖。

    他把下巴压在她的肩膀上，闭上眼睛，眼眶通红，一滴泪顺着眼睫落下。

    连日来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得到松懈，心中压抑多日的绝望与悲伤缓缓溢出。

    此时，天空中的火球已经落到了山巅，光线斜着照过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又抱了许久，他重新睁开眼，眸中的冷寂如万顷冰河破碎，柔情和希望尽数倾泻。

    他轻轻抚摸她的黑发，一下又一下。

    最后，他把世安交给李柯，对他说，“你带她走，把她交给慕容利贞，送她回家。”

    李柯问到，“需要告诉世安真相吗？”

    云起回答，“不，告诉她真相，她就会想到我的欺骗虞背叛，想到舒悦的伤害，想到在万蛇窟被啃食的痛苦，我宁愿她忘记昆山的事情。”

    “那她问起的时候，我怎么说？”

    “你就说，这是她做的一场噩梦吧。”

    最后一次，他轻抚了她的头发，看着李柯把她抱走。

    待李柯离开，云起回到妖王殿，脚步有些虚浮。

    他捂着心口，走到地下室里，关上大门。

    然后捂住心口，陷入昏睡。

    这七天，他不眠不休守着世安，又不断失去心头血。

    即使拥有妖王再生修复的力量，他的身体也已经透支到了极限，急需静养修复。

    画面逐渐变黑。

    神女又一挥手，挥散投影。

    “现在，你知道你的心脏为什么是石头了吧？”

    “你为什么上一次不告诉我？”

    “上一次你也没问我呀。”神女双手一摊，“况且，我这也是为灵狐报仇了。”

    她笑得有些恶劣。

    “报仇？”她想不通云起为什么会和不问世事的神女有冲突。

    “是啊，灵狐是我的守护兽，上次他来，为了得到我的答案，把灵狐狠狠揍了一顿，现在灵狐闻见他的味道都心有余悸。”神女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揉灵狐的脑袋。

    “可是这不是您定下的规矩，想要您回答问题，必须先打败灵狐吗？”世安坦诚地说出大实话。

    神女深吸了一口气，规矩是她定下的不错，但正因为如此，她才觉得憋闷。

    云起狠狠地揍了她的灵狐，让祂心疼不已，恨不得教训这个小子一顿，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天高地厚。

    但是偏偏云起在面对她的时候又极为谦逊，让祂挑不出错处来，想训斥他都找不到理由，只能把打碎的牙往肚里吞。

    这一个月来，看他遭受爱而不得的痛苦，神女终于舒出了心中那口郁气，现在祂心中舒畅极了。

    祂问，“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世安迫不及待地问，“既然我的心脏是石头做的，那我拥有正常人的情感吗？”

    祂笑了笑，“自然是可以的，人有五心，分别是悲悯、友善、亲近、喜爱、与呵护。这五心，你已经拥有了四心，只余一喜爱之心还没拥有。”

    世安诧异，“我已经有了四心？我如何不知？”

    神女微笑，“想一想这段时间你四处游历的见闻吧，你很快就会得到答案。”

    世安恍惚，脑海中画面忽闪，闪过纨绔子弟当街调戏姑娘的恶心样貌，闪过妖兽们拉着她袖子撒娇的可爱神情，闪过油灯下阅读的一封封信件，闪过如玉梨花带雨哭求她保护的模样。

    与此对应的，她的情绪有愤怒，有怜悯，有爽快，有柔情，有温暖，亦有疼惜与不忍。

    种种情绪如细细的涓流，一同汇入到心口的红宝石里，在其中冲撞、激荡。

    神女探出手，放在她心口，“感受到了吗，它在微微跳动。”

    世安也把手覆上去，果然感觉到细微的鼓动，从掌心处传来。

    “哇！我有心跳了哎！”她喜道。

    神女点点头，“等你寻回最后一心，心跳与情感会和常人无异。”

    世安的神色愈加恭敬，“请问我该如何获得这最后的喜爱之心？”

    神女声色柔和，“这需要你慢慢观察与体会。”

    如何观察与体会？世安不知，她一边思索，一边朝山下走。

    远远地，她就看见云起站在雪地里等她，今日他没有穿那件金边黑色的衣服，只穿着一件月牙白的常服，上面用银线绣着祥云与腾龙的图案，端的是气质高华，风月无双。

    世安脑海中画面一闪，在昆山里，他也穿一身白衣。

    他素来喜欢整洁，虽然身穿白衣，也常是纤尘不染的。

    但当他在万蛇窟抱住她的时候，她的血不可避免地沾上他的白衣，红的，褐色的，染了他满身。

    他眉眼间没有丝毫嫌弃，反而把她抱得更紧。

    世安心中一动，跑过去，扑进他怀里。

    云起愣了一瞬，自然地抬手把她拥进怀里。

    “怎么了？”他关切地问到。

    “昆山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之前怎么不告诉我呀？”

    她的声音隐含抱怨，虽然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云起的手臂还是微微发僵。

    世安感受到他细微的变化，便知道他误会了，忙解释道，“我不是埋怨你，我只是……很心疼你。”

    心疼他和舒悦对抗时浑身骨骼碎裂，心疼他一次次剜出心头血，心疼他在黑暗的密室中独自疗伤。

    更心疼他背负秘密，赐她生命，却闭口不言。

    他是那种做了却不说的人，在她看不见的阴影里，他一直注视着她，付出却不求报答。

    要是她没有来找神女，她是否就会永远误会他？

    “我怕你伤心，所以没有告诉你，毕竟舒悦算是我的下属，她伤了你，是我失责。”他深吸一口气，“况且，当初接近你，我确实存了利用的心思。”

    “那后来，你对待我可有真心？”虽然是问句，但是她语气笃定。

    “自然。”

    “既然是真心，为何要怕我伤心？”她反问。

    云起半晌无言。

    她露出笑容，“人们只会被欺骗与背叛所伤，没人会被真心所伤。”

    云起的心软成一片，泛滥的潮水几乎将他的理智吞没。

    他把下巴搭在她的头顶，抱着她的双臂微微收紧，眼眶竟然有些湿润，“抱歉。”

    他原来不是没想过告诉她真相，只是昆山一别后，再见时情况危急，容不得他倾诉。

    后来危机解除了，两人安定下来，他又失去诉说的动力与理由。

    她不喜欢他，不会对他心动，若是他巴巴地凑上去说起昆山的真相，多少有些挟恩图报的意思。

    他不愿勉强她。

    世安更紧地回抱他，“该说抱歉的是我。”

    她已经辜负云起太久，剩下的日子，她要一点点弥补对他的亏欠。

    两人重新回到昆山，他们的相处模式与往常一样，却又偷偷藏了些变化。

    这些改变是世安带来的。

    当云起与她共同用膳的时候，她偶尔会给云起夹几样菜，即使云起有事耽搁了，她也会嘱咐他按时吃饭，而非像原来那般不闻不问，甚至避之不及。

    虽然笨拙，但是她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对他的关心。

    云起敏锐地捕捉到她身上微小的变化，他心中虽然欣喜，却不能满足。

    他想要她成为他的王后，成为他的妻子，成为他的伴侣，他所求的，可远不止于这样朋友式的关心。

    这日，两人用完晚膳，天色暗沉，暮色四合。

    世安照例把云起送出门外，“时间晚了，你要去妖王殿处理事务吗？那我就不送你啦。”

    “今晚不去。”云起停住脚步，“我们今晚出去逛一逛。”

    “又去妖市吗？”世安问到。

    “不，去一个特别的地方。”他拥住她，带着她慢慢飞起，飞向西边的一座山。

    大地渐近，云起最终落在一片树丛中。丛林环绕着一鸿清泉。

    世安睁大眼，左右环视一圈，才发现这里竟是当初云起向她求婚的地点。

    天已经完全黑了，萤火虫自树丛中飞出来，星星点点的光照亮了这一方天地。

    他牵着她的手，往前走了几步，把她牵到中间一片小小的空地上，转身回望她。

    “世安，我带你来这里，不为别的，只是有一件事想要和你说。你还记得在驯服凤凰之前，我在这里向你求婚吗？”

    世安大概猜到他要说什么，心跳有些快，轻轻地点一点头。

    “我对你的喜欢是真的，那次求婚也是真的。”他深吸一口气，“我想你做我的妻子，我的王后，你还愿意答应我吗？”

    世安静静地看着他，他的琥珀色眸子清澈见底，里面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无措。

    那日，他们初进昆山，他向她求婚，也是这样紧张。

    她何德何能，竟然能让堂堂妖王殿下求两次婚。

    世安有点想笑，微微勾了勾唇角。

    “你愿意吗？”他久久得不到她的回答，心中愈加忐忑。

    云起还在等待她的回答，世安收起笑，一字一顿郑重地说，“我愿意。”

    她如何能说不愿呢？仅凭云起这一腔心意与付出，她就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两人中，一百步他已经走出许多，剩下的路，由她来走。

    云起眸中骤然绽放出光华，竟然比最灿烂的烟花还要绚丽。

    萤火虫从四处飞来，围绕二人一圈圈飞舞，形成一个金色的光圈，把他们圈在其中。

    虽然已经是第二次见，世安依旧觉得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