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诏罪己

    “柱生娘子,快把手伸给我!”

    瓢泼大雨中,一名五旬农人泡在齐胸深的洪水中,满脸焦急地扯着嗓门大喊。

    “我家幺儿还在屋里,我不能扔下他!”

    滚滚洪流转眼便涨至齐脖子高,妇人不擅泅水,被灌了几大口水,她却坚决在水中扑腾着往孩子的方向去。

    “来不及了!这水涨得太快!柱生娘子,快把手伸给我!”

    农人一头一脸的水,嗓子都喊破了,眼见着妇人跋涉进屋,母子二人紧紧抱着在奔涌的洪流中载沉载浮,只一瞬便被冲远了。

    雨水哗哗哗下不停歇,天像被捅漏了似的,一名花甲老人坐在自家屋顶上,前一刻村中邻里各个忙乱逃命,这一刻唯只剩下一片茫茫汪洋。他不舍得离开生活了一辈子的祖屋,不顾儿子劝阻,顺着梯子爬到屋顶上,儿子见他固执,无奈之下,只得带着妻儿逃命去了。

    老人孤零零地坐在自家屋顶,在大暴雨中艰难地睁着双眼,满目所见皆是茫茫洪水,一股绝望涌上心头,他不禁放声嚎啕悲哭起来,家什没了,庄稼没了,家没了,什么都没了……

    灭顶天灾之下,生人渺小如蝼蚁,老人的哭声被淹没在倾盆雨声中,洪水不多时便漫到屋檐下,只听轰隆一声响,泥屋坍塌,那老人落入洪流中,瞬息便不见了。

    今夏暴雨频繁,可谓数百年一遇,多地爆发洪涝灾害,农作物及房屋损毁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每日都有灾地的奏报加急送入京中,同时朝廷抗灾的谕旨亦接二连三地发往灾区,三省六部的官员忙得团团转。

    晁钧王府,书房中,黎偲昌道:“王爷,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冯硕缙这些年保养有道,虽已过五旬,看起来仍似年富力强,他目光阴翳,微微颔首道:“让做事的人手脚干净些,切莫被抓住什么把柄。”

    黎偲昌近几年越发富态,他已有些许白发,两鬓斑斑,颇显老态,他接话道:“王爷请放心,找的都是些愚昧老百姓,敬信鬼神,被引导利用也不自知,底子清清白白,与我们毫无干连。”

    冯硕缙沉默不语,可恨冯娓钥登基这些年勤政爱民,厉精为治,竟无可指摘之处,唯有至今未曾成婚这个不是,可拿来供人非议。物议如刀,就让她好好受这一刀吧,他想到此处,不禁露出一个森冷的笑意……

    京中这段时日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场罕见的洪涝灾害,城西谷杳巷,几名妇人坐在巷子头摇扇纳凉,说完家长里短,又你一言我一语议论道:

    “今年的雨水怎的这么多?天可怜见,这得有多少人遭殃啊!”

    “可不是么?我活了五十多岁,从没见过这么严重的水灾!”

    “这暴雨没日没夜地下个不停,天上哪来那么多水?竟下不完似的,倒像是老天爷在降惩罚!”

    “这么一说,再看这雨水倒真是不详唉!”

    ……

    城南街边一间平民茶肆,食客口中谈论的同是这场大洪灾。

    “有道是‘孤阴则不生,独阳则不长,故天地配以阴阳’,阴阳相调和,方能生生不息,你们看哪朝哪代的帝王是孤身一人的?咱们皇上这么多年都不成亲,始终独身一人,阴阳失调,这怕是触怒了老天爷,今年这场异常的洪灾,这显然就是天谴呐!”

    “言之有理,若非天罚,怎么会有这么多地方同时遭水淹了?”

    “说来也奇怪,皇上这么多年怎的还不成亲?这可是三百年国史未有啊!难怪会有天降异象!”

    ……

    京中一时物议哗然,“天咎之说”甚嚣尘上,人心浮动,听闻灾地百姓的惨状,大家都担心这天罚会不会降到自己身上?

    绥华宫,董太妃连日为灾地百姓祈福,餐餐茹素,整个人消瘦了不少,她已近花甲,鬓发成霜,细纹上脸,五官已不复娟秀,唯细辨之下尚隐约可见昔年风华。

    听闻皇上为各地汛情宵衣旰食,她无法从中分忧,只好亲自熬了消暑的海带绿豆糖水,遣贴身伺候的张嬷嬷往昭琨殿送去。

    约莫一炷香光景,张嬷嬷提着食盒回转,面色凝重道:“娘娘,奴婢听说皇上下了罪己诏啊!”

    董太妃闻言,手中抄写经书的笔一颤,笔下的字立时废了,连同好不容易即将抄完的一卷经书也废了,她却顾不得这些,立起身,惊诧道:“你说什么?”

    张嬷嬷回道:“奴婢也是听老全说的,说是城中百姓议论纷纷,都说皇上多年不婚,此举有失,以致惹怒了老天爷,这次各地的洪涝就是天罚!皇上为了平息物议,安抚百姓,下了一道罪己诏。”

    “皇上这么多年为国为民夙夜匪懈,此次为各地灾情亦是劳形苦心,他们怎可如此非议?他们……”董太妃生性温婉,从未如此动气,她这些年虽也挂心皇上的婚事,此刻听到外间的指责,却忍不住生起回护之情,一时气急攻心,竟致说不上话来。

    张嬷嬷忙劝慰道:“娘娘,您别气坏了身子。皇上继位这么多年始终不成亲,奴婢觉着这不仅是朝里各位大人的一块心病,也成了万千百姓的一块心病呐。”

    普通百姓尚有婚配自由,身份越是尊贵之人,婚配反而越不得自由,皇家终究是无私事,董太妃心中莫名悲凉,又关切问道:“皇上的情绪如何?”

    张嬷嬷扶着董太妃坐下,回话道:“娘娘请放心,奴婢进呈糖水时,瞧着皇上的神色平静,情绪平和,似乎未曾受到物议的影响。娘娘熬的糖水,皇上是当着奴婢的面喝完的,皇上还嘱咐奴婢,让娘娘多顾着自个的身子,在这大热天时不可亲自下厨。”

    董太妃听罢,稍稍放下心,但因有意难平,终究郁郁。

    “灾地百姓如在烹炉,当此非常之时,京中竟无端生出‘天咎之说’,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是否能查出这些传言的源头?”中书省官署内,太傅钟同禹忧心忡忡地问唐竟与。

    左相佟逋于征明十四年辞官致仕,刑部尚书唐竟与接之拜相,他蹙眉摇摇头道:“世间以口相传的流言本就很难找到源头。皇上圣明,顺水推舟下了一道罪己诏,堵住悠悠之口,若以武力镇压惩处,后果不堪设想。”

    冯娓钥的罪己诏中对自己始终未婚,无法为天下百姓作出夫妻恩爱的模范表率而深表歉意,并对此次洪涝所造成的百姓生命财物损失引以为疚,词锋犀利,字字如刀,责己甚严。

    罪己诏一下,连日来沸沸扬扬的物议总算平息了。京中对放粮调款、抗洪救灾的旨意一道接一道发往各灾地,同时派出几位能臣为钦差,前往灾地主持抚恤及灾后重建事宜,又以雷霆手段处置了一批赈灾不力或借机敛财的地方官员。这场百年不遇的特大洪灾退去后,灾地百姓直至三个月后才稍微恢复生息。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