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辱颠倒

    卢觉镝手中拿着一封密信,正低头无声阅览,帐中的燕恪镗及魏曽明对望一眼,见将军看至末尾,微微露出一个笑意,燕恪镗不禁开口问道:“将军,可是金闫骐应了?”

    卢觉镝将密信递给燕恪镗,道:“金闫骐为人贪利,本非忠义之士,眼下陂澶国已危如累卵,只要许以高官厚禄,策反他,岂不是易如反掌?”

    燕恪镗看完密信后,转递给魏曽明,接口道:“如今璀苔城守军听令于金闫骐,只要金闫骐肯为我军打开城门,我军即不费一兵一卒拿下璀苔城!璀苔城后一马平川,如此我军便可一路长驱直入。”

    魏曽明是个武夫,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谋略,他看完密信后,不禁由衷钦佩:“将军英明!”

    卢觉镝吩咐燕恪镗:“去让炊事营准备几桌好酒好菜,本将今夜要接待贵客。”

    他顿了顿,又补道:“让先锋营去猎一头狼回来,要毫发无损的。”

    “是。”燕恪镗领命而去。

    先锋营得令后,狄迁榷简直是迫不及待,先前炊事营打死一头野熊,尤蕲说他身手不及那个奴隶,那他今日就去捉一头狼回来,再到尤蕲跟前显摆显摆!

    狄迁榷点了五人与他同去,杀狼容易,捉狼却是着实费了一番功夫,他们带着狼回营时,日头已西沉下山。

    炊事营整治出几样荤菜,炊事兵们正忙得不可开交,将军的亲兵忽然过来,环视一周,找到在洗碗的徐商琮,道:“将军传你过去。”

    徐商琮放下手里的活计,跟随亲兵去往主帐。

    卢觉镝正在写战报,徐商琮入帐时,他刚好写完最后一笔。

    徐商琮在矮几前三步外停下,躬身问道:“将军,有何吩咐?”

    卢觉镝搁下笔,抬起头,语气轻松,似闲话家常:“本将听闻你在炊事营曾凭一己之力杀死一头野熊,身手了得啊!”

    徐商琮始终躬着身,垂首看着地面,接口回话道:“奴才当时只是为了救人,并非要出风头,请将军明察。”

    卢觉镝唇角勾起浅笑,语气愈发温柔:“别担心,本将并非要怪罪于你。本将今夜有贵客要接待,军中条件简陋,没有舞女歌姬表演歌舞助兴,便由你来表演徒手杀狼,给大家助一助酒兴吧。”

    徐商琮微不可察一顿,但他并无二话,只顺从应道:“是。”

    卢觉镝低头折起战报,随口挥退他:“下去吧。”

    徐商琮退出主帐,回到炊事营继续干起先前未干完的活计,炊事兵们见他仍旧一派沉静如水,从他淡然的神情中也探不出将军找他所为何事?

    金闫骐一行二十人来到时,天色已经昏黑,营中各处点起了火把,卢觉镝亲率众将接待,迎为上宾。

    众人一番寒暄,分主客落座,卢觉镝坐在上首主位,金闫骐一方坐在下首左侧,魏曽明等将领坐在右侧。双方坐定后,立刻有酒菜送到各人身前的矮几上。

    卢觉镝斟满一杯酒,端起来朝下方左侧首位的金闫骐道:“金将军是识时务的俊杰,我敬你一杯。”

    金闫骐满面春风得意,毫无叛国愧色,端起酒杯道:“日后同朝为官,还请卢将军多多关照。”

    两人举杯遥遥致意,各自一饮而尽。

    卢觉镝起了头,底下诸将也纷纷端杯向金闫骐一方敬酒,众人说说笑笑,满堂气氛融洽。

    宴中不谈正事,酒过三巡后,卢觉镝道:“军中简陋,仓促备出一桌酒菜,惜无歌舞,粗略准备了一个观赏节目给在座诸位小助酒兴,望诸位能喝个痛快。”

    他说完一击掌,立刻有几名兵士抬来一只五尺宽、五尺长的囚笼,笼中一只通体雪白的公狼,兽目泛着幽幽绿光,状甚凶悍,士兵们将笼子放在宴席场地中央,转身退下。

    随后有一名士兵带着一人上场,那人身穿士兵服,脚上戴着镣铐,行走间,链节相互磕碰,叮当有声。

    金闫骐只觉那人看着有些面熟,然而,火光跳跃不定之下却是看不太真切。

    但见士兵打开那人的脚镣,把他关进笼子里,锁上了笼门。

    在场众人看得惊讶,只见那人手无寸铁,竟就这样被关到恶狼笼子里,众人忍不住纷纷停杯停筷,引颈观望起来。

    那匹狼无端被关进笼里,本已是异常暴躁,见有生人进来,立即呲牙扑去,徐商琮尚未站稳,见狼迅捷扑来,情急下侧身往左一挪,然而,囚笼狭窄,狼身巨大,他腾挪动作受限,后背狠狠撞上囚笼铁条,才堪堪避过这一击。

    狼一击落空,立即再度扑上,徐商琮在窄笼中退无可退,被逼入死角,他右手在铁条上一攀一抓,飞身而起,足尖往铁条借力一点,腰身一拧一翻,凌空越到狼身后。

    狼二度攻击不中,凶兴大发,狼尾一摆,转向爪来,徐商琮往右闪去,但被囚笼铁条一挡,身形略滞,大腿瞬间被锋利的狼爪划开三道血口。

    众人只见那人自被关进笼里起,便一直在避让着恶狼的攻击,他在笼中施展不开,显得有些左支右绌,简直就像是被那头狼追着打!

    血腥味弥漫开来,狼变得愈发凶猛,幽幽绿眸泛着嗜血的光,咆哮着朝那人扑去,看气势竟是要将他活生生撕碎。

    众人见那人迎着狼头挺身往前一送,竟将左肩送到狼嘴下,他双手攀上狼颈,不但没有挣开,反而将狼抱紧,那头狼人立而起,看上去几乎要将那人淹没,场中众人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只听一声脆响,一人一狼同时倒地,再无动静,那人被狼压得严严实实,也不知是死是活?在座众人一时静默。

    主位上的卢觉镝开口道:“把笼子打开。”

    徐商琮缓过几口气,推起压在身上那头狼,未料狼身比他想象中更沉,推一下竟推不开。

    士兵打开笼子,那头狼突然一动,众人不约而同按上了兵器。

    徐商琮再度蓄力,用劲一推,把那头狼掀到一边。

    只见那头狼突然整只翻起,正凝神观看的众人被吓得一跳,甚至有几人条件反射抽出了刀,却见笼中那人缓缓坐了起来,而倒在一旁的狼头以怪异的角度扭曲着,看样子竟是被那人生生折断了颈骨!

    一名士兵拿着镣铐上前,再度将徐商琮双足铐上,徐商琮立起身,走出铁笼,回到主位一侧侍立。

    卢觉镝见他肩上的伤口仍在往外冒血,吩咐道:“自己去处理一下伤口,换一身干净衣裳,再回来侍宴。”

    “是。”徐商琮躬身退了下去。

    场中恢复宴饮气氛,金闫骐哈哈一笑,道:“卢将军准备的这个节目当真精彩!”

    卢觉镝也笑道:“只望能给诸位略助酒兴。”

    金闫骐一方的人连忙附和道:“军中的助兴节目就该如此!这可比那软绵绵的歌舞得劲多了!”众人言语间回想起刚才的人兽搏击,仍有些意犹未尽。

    徐商琮回到炊事营帐,脱下身上的士兵服,用布条裹起肩头的伤口,但狼齿入肉过深,他尚未打好结,刚裹上的布条又已被血浸透。

    徐商琮只得再次拆开布条,手边没有止血的伤药,他环视帐中,见其中一张通铺上有一把双面开刃的短匕。

    他起身拿过来,从刚脱下的破损士兵服上撕下一只袖子,折成一团,塞进嘴里,随后抽出匕首,放到烛火上烤,待匕刃烧红,翻腕便往肩上的伤口贴去,他的身子被铁刃烫得猛然一颤,执匕的手却仍牢牢贴在伤口处,嘴里紧紧咬着那团布,未曾逸出一声痛叫。

    他微仰起头,痛得迷蒙的目光静静落在帐顶一角,无端想起蒲桦宫里的一个场景,在那个场景里,母后拉着他的手,满含慈爱地说“我的琮儿又在沙场上吃苦了”……他杂乱的思绪一触到此,却又像碰触到什么洪水猛兽,拼命将其从旧日的回忆中拉回。

    直到那把匕刃冷却下来,他才将它移开,肩上的伤口一片皮肉熔糊,终于不再出血,他扯一段干净的布条裹上,又包扎好腿上的几道划伤,擦干净那把匕首,放回原处,换过一套士兵服,走出营帐,赶回宴席上,仍旧侍立在主位一侧。

    宴中推杯换盏,正是热闹,金闫骐频频望向侍立在卢觉镝身旁的那个人,他总觉得那人看着很面善,但那人始终眉目低垂,他看来看去也看不真切。

    卢觉镝自是注意到金闫骐这一番动作,他转头对徐商琮道:“去,伺候金将军用餐。”

    “是。”徐商琮应了一声,迈步走下主位,拖着脚镣,往下方左侧首位走去。

    他走到金闫骐矮几旁,半跪下来,道:“金将军,将军让奴才伺候您用餐。”说罢,双手捧起酒壶,给金闫骐手边的空杯倒满一杯酒。

    金闫骐未动那杯酒,看着这人低垂的眉眼,命令道:“把头抬起来。”

    徐商琮从令微微抬起头,烛光映照下那张丰神俊朗的脸越发如雕如琢,金闫骐看到这张脸,浓眉一跳,不由自主伸手抓起他的头发往后一扯,徐商琮被迫高高仰起头,脖颈被蛮力拉出极限的弧度,他并未反抗,手里仍稳稳捧着那只酒壶。

    金闫骐目中闪过一丝阴色,咬牙切齿道:“徐、商、琮?”他仍牢牢记着那当胸一箭,看到这个人,他胸口早已愈合的伤口仿佛又隐隐作痛起来。

    坐在金闫骐下首的副将发现了他的异样,关切问道:“将军,怎么了?”

    金闫骐不欲引人注意,闻言松开了扯着徐商琮头发的手,道:“无事。”

    副将放下心,转回头继续与旁人谈笑吃喝。

    金闫骐端起那杯酒,朝徐商琮兜头盖脸泼去,徐商琮默不作声受了,他举起手里的酒壶,又为金闫骐斟上一杯酒。

    看着昔日劲敌跪在地上,俯身为自己倒酒,金闫骐莫名心情大好,音声愉快问道:“贯翀城一役多威风啊!你可曾想过自己会有今日?”

    徐商琮脸上淌着残余酒液,形容狼狈,态度恭谨,有问必答地回话道:“奴才未曾想过会有今日。”

    徐商琮如此一副温驯的模样取悦了金闫骐,他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悠悠道:“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日一战,尚且未满三十年,你我境遇却已大不同,如今我成了座上宾,而你是阶下囚,人的运道遭际又是何等莫测!”

    徐商琮始终未直起过腰身,待金闫骐说完,他接口回道:“金将军说得是。”

    几句对谈下来,金闫骐又被他这副卑微有余、谄媚不足的姿态微微激怒,他目中再度浮起阴色,但他还摸不准卢觉镝对徐商琮的态度,扫一眼面前那杯酒,他心中计起,端着那杯酒往自己身上一倒,随即站起来拍打衣上酒液,口里念叨:“哎呀,你会不会倒酒?”

    场中众人宴饮正欢,听到动静都停了下来,看向金闫骐这处。

    主位上的卢觉镝放下酒杯,见金闫骐身上衣衫被酒水打湿,不由脸色一沉,朝徐商琮厉声斥道:“你是怎么伺候金将军的?”

    金闫骐早已想好说辞,他好整以暇等着徐商琮辩解,但见徐商琮仿佛深知自己的身份,并未多作辩白,只把酒壶放回矮几上,面朝着主位伏低身,请罪道:“奴才该死。”

    金闫骐转望卢觉镝,见他似乎也不准备听徐商琮分辩,扬声道:“来人,打三十军棍,就在这里打!”

    他一声令下,立即有两名兵士上前把徐商琮拖入场中央,按到地上,另有一名兵士拿来木杖,钢狴军训练有素,执行命令毫不拖沓,举杖便击去。

    木杖落肉声密集传到在座众人耳中,那名兵士动作麻利,一棍接一棍,毫无间歇,徐商琮将脸埋入尘土中,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卢觉镝不再看场中行刑,转头吩咐亲兵:“带金将军去更衣。”

    金闫骐闻言,摆摆手,浑不在意道:“洒了一杯酒而已,无碍,又不是个娘们,不必更衣。”

    卢觉镝笑道:“金将军果然不拘小节。”

    金闫骐趁机提道:“不知卢将军可否把这人给在下?”

    卢觉镝豪爽一笑,道:“区区一个奴隶,金将军若是看中,待事成之后,便送给金将军吧。”

    两人目光转回场中,三十军棍少时便打完,卢觉镝挥退了徐商琮。

    夜色深浓,星月满天,徐商琮拖着脚镣,缓缓走回炊事营,炊事兵们四散在几个露天灶台旁吃东西,他没有惊扰他们,默然进入通帐中,也不点灯,摸黑趴到自己那张榻上,默默忍受着脊背疼痛,耳边偶尔传来炊事兵们的谈笑声,他闭起目,终究因为与狼那场搏斗消耗过多体力,痛和饿都抵不过倦怠,不出半个时辰,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军中宴席直至近戌时才散,金闫骐在出城前早已做好安排,他们一行二十人当夜就在营中歇下。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