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

    望向窗牖,外头男人的身影靠的越来越近,屋内登时乱作一团,吴妈妈先扶起沈念慈,又忙不迭取了面纱掩住泛红的脸。

    “辛苦娘子先躲一躲。”

    沈念慈跪的时辰太久脚步虚浮,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吴妈妈眼疾手快地拽住她的胳膊,直往正屋后头的小隔间里走去。

    沈念慈清楚她们打的什么主意,她现在的模样定然不能出现在顾砚面前,而她和沈慕楹生得并无差别,若不细瞧是瞧不出任何端倪。

    可这次她不想让他们得逞,她用尽力气挣开禁锢,踉跄着奔到门口。

    眼看吴妈妈伸手要把她拖回去,织雪冲上前推开了门。

    当门扉被打开,顾砚的脸明晃晃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从得知顾家嫡长子坠马伤了两条腿,沈慕楹就没再见过顾砚,他清隽的脸庞如初见那般俊朗桀骜,可惜他伤了两条腿,就同一个废人一样,根本不中用。

    想到这沈慕楹低低嗤了一声,虽没被外人听见,可在落针可闻的屋子里显得有些刺耳。

    吴妈妈暗道坏事,忙迎上前,好声好气道:“二少爷回来了……”

    顾砚目光逡巡掠过几人,视线单单落在沈慕楹身上,淡道:“她是谁?”

    他当然知道眼前眉眼妖娆眸光露着锋芒的女子是沈慕楹,但他仍想试探试探,沈家到底欺瞒了多少事。

    吴妈妈忙道:“回二少爷的话这位是沈家的二姑娘,是来见少夫人。”

    沈慕楹不情不愿地纳福,柔声道:“念慈见过姐夫。”

    顾砚看着她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而是转头问扶着女郎的织雪,“少夫人怎么了?”

    她戴着面纱病恹恹地靠在女使的身上,那模样像是受了委屈,想到这他眸底闪过一抹寒意。

    沈慕楹恨不得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故作关怀的看了眼屋内,她语调温软道:“既然姐姐身子不适,姐姐好好将养着,我改日再来瞧你。”

    “慢着。”男人说话绵里藏针,明显意有所指,“你既是寺里长大,应该知道分寸,这里不是你该待得地方,有些东西,也不会是你的。”

    他神色坦然,平静的话语却犹如一把冰冷的匕首直直地捅进沈慕楹的心口。

    沈慕楹脸色皲变,她低下身段福了一礼,眼底含着化不开的恨意,“是,念慈明白。”

    顾砚横眉未再施舍她半分目光,他挪动轮椅慢慢地朝正屋走去。

    而他方才的话,宛如波澜汹涌的浪涛,狠狠拍打着沈慕楹的脸。

    他不会什么都知道了吧,可他又为什么要护着那个蠢货。

    沈慕楹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透的她只能悻悻的离开,即便那番话已经点明她的图谋。

    *

    撩开纱帘,顾砚冷着一张脸,深邃的眸子灼灼的盯着女郎苍白的脸。

    沈念慈弓着身忍过小腹一阵阵的钝痛,她不知是月事将近还是方才吃了什么坏的东西,现下她疼地站不住,只能拽紧织雪的衣袖。

    软软地靠在她的肩头,身子却缓慢地滑了下去。

    “娘子!娘子!”

    顾砚看着吴妈妈,冷道:“去喊郎中。”

    吴妈妈怔愣在原地,支支吾吾的说:“奴婢不知哪里有医馆。”

    她说的话自然是假的,她不想为沈念慈找郎中是真的,往日在沈家她也是熬过来就好,何必费神。

    顾砚平和的眉眼淬上寒戾之色:“想来你年纪也大了,这点事都做不好,以后滚去桂院当做粗使婆子。”

    吴妈妈羞愧的无地遁形,她垂头,哀声道:“二少爷,奴婢这把年纪哪里经得起那么折腾。”

    顾砚厉声道:“我的话不会说第二遍。”

    吴妈妈不敢再推辞,更不敢忤逆这位煞星,一路跑着出了院子,不消片刻就把老郎中带了回来。

    老郎中闭眸诊脉,少顷他收回手又取了帕子,起身单独对顾砚道:“二少爷放心,少夫人没什么大事,只是她脾胃不和又吃了性寒的螃蟹,这次才会腹痛不止昏过去,我开张药方,少夫人喝上几日好好养着就没什么大碍。”

    顾砚颔首:“劳烦了。”

    老郎中扫了一眼他阴沉的脸色,弯身拉起他的手替他搭脉,良久他点头道:“看来二少爷近来身子康健了许多,不过二少爷你的腿好像……”

    顾砚拍了拍两条腿,似笑非笑:“郎中觉得我这两条腿还能好起来吗?”

    其实那日沈念慈醉酒,他已经能站起来了,只是撑不了太久。

    老郎中思量了会,环顾四周见没有外人,轻声道:“虽不知二少爷你服了什么灵丹妙药,但依你的脉象来看,再服三个月的药就能恢复如初。”

    顾砚‘嗯’了声,俨然猜到这个结果,他缓缓道:“这件事还望你当做秘密守在心里。”

    老郎中满口答应,然后匆匆折返回医馆。

    少了些人,织雪破碎的哭声才更清晰地响起,她哭红了眼,捏着帕子的手也湿漉漉一片尽是泪水。

    “少夫人身子无事,你不用哭哭啼啼。”顾砚狭眸睨了眼哭红双眸的女使,又道:“你若心疼你家少夫人,就去煮少夫人要喝的药,切记不许假手于人。”

    织雪哭得泣不成声,听到他的话吓得憋住哭,她捂着唇身子一颤一颤的朝小厨房去。

    屋内只剩下两人,哪怕是昏睡着,沈念慈弯弯的黛眉也笼罩着几分憔悴。

    顾砚心底动容,解了腰间系的香囊,双手撑住轮椅扶手,丢开赖以傍身的轮椅,即使腿疼行路不良脚步蹒跚,他依旧倔强地走着,像是与他那双有疾的腿抗衡。

    轻轻地把香囊塞到她枕边,以前生了病,祖母就会为他绣一个香囊,每当这时他都会很快好起来。

    “我想你也会很快好起来的。”

    他似是低喃,又似在说藏埋心底的话。

    沈念慈蓦然自昏睡中醒来,就嗅到一阵清冽的柔香,睁眼她羽睫微潮染了几滴泪珠,身侧是一枚香囊,但香囊的味道好似从前在哪儿闻到过。

    她望了望四周,屋里没有其他人,端看香囊上的精巧的刺绣,想必香囊的主人是个美人。

    “娘子,你醒了!”织雪见她苏醒凑到床沿仔细打量她,确认她无事,心有余悸道:“娘子,您可真吓坏我了。”

    沈念慈指腹小心翼翼地划过她受伤的脸颊,铺天盖地的愧怍密布心房,“织雪,我是不是很没用,害得你跟我一起被罚。”

    织雪眼眸酸涩,她揩去泪珠,深吸一口气:“这事和娘子无关,大小姐性子向来如此。”

    目中无人,狂妄、嚣张跋扈,以前她还在府里时,沈慕楹动辄打骂府里的女使仆从是常有的事,沈夫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们这些身世低微的女使只是供她消遣的玩意儿,她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在她眼中她们的命一文不值,死了也是一捧黄土掩埋,无人知道姓名。

    沈念慈拾掇枕边帕子,笨拙的拭去她眼角的泪珠,忽得转了话锋问:“这香囊是从哪得来的。”

    织雪低眸看了眼那香囊,皱眉沉吟道:“好像是二少爷的贴身之物,莫不是哪个心上人送的吧。”

    沈念慈攥紧香包,喃喃道:“我祖母也会做这样的香囊,连味道也一样。”

    织雪端来一碗浓稠的苦药,吹散氤氲的热气,“娘子,趁热喝药。”

    沈念慈素手接过,望着碗里漆黑的药汁,她眉头紧皱却还是捏着鼻子灌下肚。

    喝完药织雪塞给她一颗蜜枣,“二少爷待您愈发上心了,这次还是他吩咐人找郎中为您治病。”

    沈念慈搁了药碗,嚼着嘴里甜滋滋的蜜枣神色微凉,她抿抿唇没吭声。

    等织雪扶她躺好,脸贴着软枕她忽然有些迷惘。

    *

    沈念慈将养了几日的身子,才刚能下榻顾老夫人便来看她。

    顾老夫人看她病弱的模样实在可怜,为她掖了掖被角又握紧她的手,“你好生养着,前些日子辛苦你了,好在阿砚的身子渐渐好转,你以后也可以松快些。”

    沈念慈淡淡应声,却因为那枚翡翠玉镯,没有抬头看她。

    顾老夫人端起茶盏,直言道:“那只翡翠镯,碎了吧。”

    沈念慈心头一颤忙抬起头,遂有些难堪地低下头,整个顾府怕找不出第二个能像顾老夫人待她这么好的人了,但她却辜负了她,思及此她自责不已,“是孙媳的错,没有护好祖母送我的翡翠镯。”

    顾老夫人执起她轻拍了拍,“我年岁大了,倒也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可你年纪还小,不懂的事有许多,可你也不用担心,以后我会慢慢教你。”

    沈念慈细细思量,并未说话而是默默听着,蓦地鼻尖萦绕一股淡淡的梨花香,让她陷进回忆之中。

    这香味,和她祖母太像了。

    顾老夫人睇了她眼,见她有些出神道:“嫁到顾府可不是当少奶奶,享清福那么简单,你若想要继续待在顾家,那有些东西你得摒弃。”

    沈念慈似懂非懂,但她仍然眨眨眼道:“孙媳省得。”

    顾老夫人满意地点头,“你明白就好,过几日我要去静安寺,你随我一同去上香祈福。”

    “孙媳全听祖母安排。”沈念慈怔了怔,微微颔首,旋即实在耐不住心中好奇,问道:“祖母,你平日熏得什么香?”

    顾老夫人愣了一下,疑惑她突然问起香来,尔后拿出腰间系的香囊,“我不喜熏香,不过我常年配这香囊,都是我自己做的。”

    沈念慈拿出另一个绣工无差的香囊,“这个香囊也是祖母做的吗?”

    顾老夫人难得皱着眉,一脸严肃,“呦,倒是稀奇,阿砚竟把这样贴身的东西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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