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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问,问!(2)

    这日已是七月十五,中元节。

    虽过了七月初七,但金陵城依旧是热闹非凡。

    各色小商小贩,趁着这日天未亮,便沿街挨家挨户叫卖各色杂货。有人叫卖穄米饭的,这是向祖先报告秋天好收成之意。还有的叫卖转明菜花、花油饼、馂豏、沙豏等吃食的,一大早就极为热闹,金陵城人还未起床,便闻到一股油香气。

    这一日,金陵城内最繁忙的,还当数各个道观,道士们一场接着一场法事,举办盛大的集会,焚烧纸钱堆成的钱山,祭奠战争中阵亡的军士们,设超度孤苦亡灵的道场。

    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的少年,皮肤黝黑,身强体壮,约摸十七八岁,他叫曾铁牛,是栖霞山附近的猎户,今日受了爹爹的委托,要赶到玉皇庙去给太爷爷做法事烧香。

    他本该昨日便到金陵城的,却因前两日下雨,道路泥泞,耽搁了一日。这日,他匆匆忙忙地进了城,赶到了金陵城内最大的道馆,玉皇庙。

    他是个老实巴交的乡下人,甚少进城,相隔数里,遥遥地就望见这玉皇庙造得甚是雄伟,殿宇嵯峨,宫墙高耸,心中骇然,低声念了句无量天尊,便跟着人群挤进了庙门。

    这玉皇庙人甚多,道士、香客挤了满院,竟是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香炉里烧得香,烟雾缭绕,几乎将整个玉皇庙都笼罩住了。观中一众道士们,正在做超度亡灵的中元道场,嘴里念着咒语,手里拿着桃木剑等法器,脚下步罡踏斗,这铁牛虽不大听得懂,却也觉得十分庄严神圣。

    他挤过去,唤了一个小道童,说明此番来意,那小道童头也不抬,收了他一钱银子,冷冷说道:“知道了,待师父做完了这一场,你家便加在下一场的法会,一起做了便是。”

    曾铁牛听罢,连忙道谢。

    此事了结,他心中也稍宽些,爱玩爱热闹的少年心性便涌了上来,踮着脚尖到处张望。只见神殿前供奉着一个牌位,上面并无具体名姓,而是写着“虾子巷众亲友”几个大字,心生疑窦,便拉扯了一旁的人问道:“敢问老兄,这是何人做的法会,端地这么宏大,那牌位上却写得却是‘虾子巷众亲友’?”

    那人身着锦缎衣裳,是个不大不小的公子哥,他转头一看,一瞧这铁牛就知是个乡巴佬,便有心卖弄,得意地说道:“你是头一次进城吧?难道你不知道,这是前几天七月七,女儿河选出来的花魁娘子沈红蕖设下的中元道场,特地为那虾子巷死去的一众无主冤魂打醮。”

    那曾铁牛一听到“花魁娘子沈红蕖”的名号,一时呆了,怔怔地说道:“竟然是她?”

    那公子哥“哗啦”一声,将一柄洒金折扇扑棱开来,嘻嘻笑道:“哎唷,想不到你这个小乡巴佬,竟然也知沈红蕖的名号。也难怪了,七月初七,那沈红蕖名动四海,艳压群芳,可是出尽了风头,如今这江南一带,谁人还不知那花魁娘子的名号?”

    旁边站着的一位老爷子,听这两个少年人讲起了沈红蕖,也插嘴道:“你们这些少年人,只是爱慕那花魁娘子的容貌,岂不知,这花魁娘子沈红蕖,人长得美,心地更善。前些日子,虾子巷发生了那样大的事,不知怎地,那烟花竟是爆炸的了,将整个虾子巷都烧成了火焰山,听说烧死了几十口子的人,那官府不管不问,那烧焦了尸体,一股脑地用平板车,拉到了乱坟岗埋了。唯有这花魁娘子沈红蕖,不仅为他们好生安葬,更是花钱出资为那帮冤死鬼超度,一连做了七天七夜的法事。”

    曾铁牛旁的一概不关心,一听到那花魁娘子沈红蕖的名号,十分激动,两眼发光,直直拉着那老爷子的手问道:“老先生,那花魁娘子现在何处?可还在这玉皇庙,你快指给我看看。”

    原来这曾铁牛,虽是个面朝黄土背朝天、两耳不闻世事的乡巴佬,可他却从金陵城做生意的大表哥那里,听闻了花魁娘子沈红蕖的名号,少年心生仰慕之情,欲要一度芳容,便趁着要给太爷爷做法事打醮的由头,便怀中塞了硬面饼,带了一两银子做盘缠,一路赶来。

    那老爷子一看曾铁牛两眼放光,一心仰慕的样子,便笑呵呵地说道:“小兄弟,你来晚了,前几日,那花魁娘子沈红蕖倒是天天来,前来看她的人,比来做法事的人还多。只是那虾子巷的冤死鬼已经过了头七,今日法会是最后一场。听说,那花魁娘子今晚便会离开金陵,就要乘船北上京城了。”

    曾铁牛跌脚捶胸道:“唉!我紧赶慢赶,走了三天三夜,好不容易到了这金陵城,还是错过了!”

    离了玉皇庙,曾铁牛打算在金陵城再待一日,也好见见世面,只不过,女儿河的秦楼楚馆,他是不敢去的,只得再寻别的去处。

    他听表哥说,那金陵城内最大的瓦肆“莲花棚”,十分热闹,便向那位老爷子打听了方位,一路赶来。

    待他来到这莲花棚,竟是比玉皇庙还要热闹几分,有小贩用竹竿挑着纸糊架子,到处转悠,叫卖着各色果食、种生、花果之类的杂货,台子上正上演着《目连救母》杂剧,台下的观众人山人海,瓜子皮果皮落了一地,几乎堆成了小山。

    台下的看客,无人关心台上戏子唱的什么,都是高谈阔论着,七月初七的那一场花魁之选,那沈红蕖是怎地横空出世,靠着一曲《凤来舞》,惊艳四方,摘得了那花魁娘子的桂冠。

    曾铁牛一听这个,便来了兴趣,刚准备拉个小板凳坐下,谁知那小贩竟走上来兜售瓜子吃食,原来是不买瓜子茶水,不能听那说书人讲故事。

    无奈,曾铁牛只得花了一百文,买了一盏茶水,一碟果子,一盘瓜子,才能继续听那说书人继续讲着那一日七月初七发生的事情。

    那说书人,是一个中气十足的中年男子,他一拍惊堂木,说道:“七月初七,前来金陵城观礼的人,可谓是人山人海,几乎将整个女儿河,围得水泄不通。”

    “待到了黄昏时分,那女儿河所有的姑娘,都已经亮相,众人正在争,到底是潘婉儿更胜一筹,还是那秦桑子更胜一筹。眼看着那花魁娘子的名号,就要落在她二人身上,谁知,就在这时,来了一位女子。身着一身红衣,横空出世,手持一柄长虹剑,跳了一曲名为《凤来舞》,震慑了所有人。”

    那说书人心潮澎湃道:“呵!老夫在这金陵城活了大半辈子,自打这女儿河第一次举办那花魁之选,那出色的姑娘也见了无数,但却从未见到过如沈红蕖那般超凡出众的女子。嘿,饶是上一届的花魁娘子陆丽仙,怕也是稍逊三分。”

    下面有人嘻嘻笑道:“不会吧,怎地那沈红蕖是仙女下凡,比别人多长了一只眼不成?”

    那说书人嘿嘿一笑,“若论相貌,那丽春院的潘婉儿,或是长乐坊的秦桑子,倒也不输一二,可那沈红蕖身上一种气度,真真如遨游九天、非梧桐不止,非练食不食,非醴泉不饮的凤凰,是当之无愧的‘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的绝世佳人。”

    曾铁牛虽然不懂那说书人口中掉的书袋子,却更是一心钦慕这花魁娘子沈红蕖,只是他一个没有门路的小乡巴佬,如何得见?

    这时,那说书人满脸喜色道:“沈红蕖当日既摘了花魁娘子的桂冠,更有一份天大的造化,她被宫里的桂公公瞧上,说是要带她前往京城,朝见天子。这样天大的尊荣体面,她可是独一份。”

    旁人都赞叹这沈红蕖是有天大造化,不知怎地,这曾铁牛却心中暗自觉得,沈红蕖离家千里,孤身一人,前往那皇宫大内,却并不是一件幸事。

    但他只是个没什么见识的乡巴佬,并不吭声。

    他一扭头却瞅见了刚刚在玉皇庙说话的公子哥,那公子哥一瞧见他,连忙说道:“老兄,你怎么还在这里耽搁,你不是想见那花魁娘子沈红蕖吗?今夜,她要在女儿河放河灯,为虾子巷死去的冤魂们祈福超生,现在赶去,你或可得见一面。”

    曾铁牛一听此话,“噌”的一声就从小板凳上弹了起来,头也不回,就往女儿河畔赶去。

    ……

    七月十五,夜,女儿河畔。

    此刻已有许多人陆陆续续往女儿河畔放河灯了,每一盏河灯,萤火烛光,在晚风中摇摇曳曳,在浩瀚的江面上显得十分微小。当无数只莲花河灯汇聚在一起,星星点点,将整个女儿河映得美轮美奂,又仿佛形成一道明亮的“天路”,引领着飘荡的孤魂走向冥河彼岸。

    此时,女儿河畔荡来一艘画舫,曾铁牛踮起脚,极目远眺,遥遥地瞧见那艘画舫上,立着一个女子,虽相距甚远,看不清容貌,那身影蹁跹袅娜,极致美好。晚风吹拂,那女子的身影映着那星星点点的莲花河灯,荷衣欲动,衣袂飘然,当真是九天神女下凡一般。

    曾铁牛虽未念过书,此时见了画舫中这女子的身影,脑海中,却突然想起了说书人的那句话,“凤凰遨游九天,非梧桐不止,非练食不食,非醴泉不饮”。

    此刻正放河灯众人,也都瞧见了这画舫上立着这位女子,都尖叫呐喊了起来,喊着都是“花魁娘子沈红蕖”。

    曾铁牛猛然惊醒,原来画舫上这女子,正是他一心求见的花魁娘子沈红蕖。

    唯有她,堪配如此……

    那沈红蕖似乎听见了众人的呼唤声,回眸一笑,便转过身去,进入画舫中,消失不见。

    围观的众人,有一位书生,摇着扇子,目送着沈红蕖的身影,悠悠念道。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众人只感叹这沈红蕖的绝世容颜,只有这曾铁牛却无端地流下泪来,他不知,这位神仙姐姐,究竟遭遇了什么伤心事,为何她的笑容,竟会如此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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