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的帖子？城西郊外的庄子？”
“嗯，那日薛都尉再三嘱咐过，让郡主一定要去。估计是怕郡主之前没收……那些，想从其他地方弥补一二吧。”
越葭闻言揉了揉脸，一脸的烦闷。
这个薛家真是烦透了，宴又安在郊外，只怕是又会整出不少幺蛾子来。
“郡主要是不想去，我去回绝了就是。”青阳看出越葭根本就不想同这薛家多接触，便说道。
“应是不用了，想必昨日的消息传出来后，宴兴许就撤了。”越葭懒洋洋道。
青阳闻言却神情有些不快，她撅嘴道：“一群惯会捧高看低的家伙。”
想必她这几天也是听了不少风言风语。
自打越葭头顶有了个失察的罪名后，以往那些攀附的人家就少了不少。尤其是后面还接了那样的差事，一些人便开始推测越葭可能是真的栽了。
等到昨日那一场再传出去后，只怕郡府更是门可罗雀了。
越葭瞅了她一眼后，神情淡淡地低声吟道：“人走茶凉，与世沉浮，千载万载，如是矣。”
青阳没说话，她将书案上的帖子收起来后，又将书案收拾了一遍。
“董济那边有眉目了吗？”越葭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
“公文记录董大人是家中老母病重，陛下体谅其孝心，便许他回兖州了。”青阳回道，“是郡主去顾府前一天的事情。”
越葭以手支腮，眉头轻蹙，“听着好像没什么问题呐。”
可她心里却有些不安，思虑半天后，还是决定道：“派人去兖州查探，问清缘由。如实在紧急，可以先自行处理。”
“郡主，让庞毅去吧，我看他这两天都快憋坏了。”青阳忽然提议道。
越葭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好些日子没见过他了，庞毅本就是个孩子心性，又困在这深宅大院里。想来，也是十分苦恼。
她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她觉得，自己最近是被当下处境搞得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可即便是处处都做了措施，她却还是十分担忧。
如若不是这次直面对手，她恐怕到现在也没办法明白太子一行人的恐怖之处。也不会懂为何四皇子那般惊艳绝才，手腕了得，却依旧占不到一分好处。
帝王心术，端的可怕。
得了越葭的首肯后，青阳便立即着手去办了。她先是去通知了庞毅，庞毅听闻后，肉眼可见地开心。
青阳其实挺理解他的，以前在西北的时候，哪里都能释放天性，不必拘着。可现在他们不仅在都城，而且局势还不好。就连她也在阿姊临走前被千叮咛万嘱咐要多加小心，尽量不要给郡主惹麻烦云云……
但她还好，至少可以自由活动。
庞毅就惨了些，没有人陪同下，郡主是不许他外出的。即便有人，郡主也总是会拒绝。倒也不能说她的决定是错的，毕竟最近太忙，阿姊也不在，郡主又不能时时护在他们身边，有所忧虑也属正常。
“你别刚顾着自己开心，千万记着把事儿给办了。”青阳怕他一高兴，就什么都给忘了，她忙嘱咐道。
“记着呢，都记在这里了。”庞毅傻呵呵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路上小心。”青阳习惯性地说道。
“青阳，你别担心。”庞毅用力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道，“就连冯大将军都夸我是猛将呢。”
“那是大将军框你为他卖命的。”青阳白他一眼，“别总是碰见什么都往上冲，要是出了事情，我和郡主该有多担心呀。”
“啊，是这样吗？”庞毅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弯，他一脸茫然道。
“哎呀，你听我的准没错。”青阳拍了拍他，又说了一遍让他注意安全之类话。
见他点头了，才放心地离开了。
不过午时，郡府来了一位让人意想不到的访客。
薛望搓着手，脸上堆满了笑意。
“薛都尉今日是怎么想着到我府上来了？”越葭微笑道。
“前几日，我来郡府送过帖子。青小将说需要让郡主过目，所以我便前来确认一番，也好提前准备。”薛望解释道，只是脸上的笑多少有些勉强。
“这事儿青阳前几天就同我讲了，本该是遣人上薛府告知一声，结果一忙起来，就拖到了现在。还劳烦薛都尉亲自跑一趟，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请都尉见谅。”
见状，越葭不免有些惊讶。
“本也是路过，没什么劳不劳烦的。”薛望言谈举止间依旧十分恭敬，像是丝毫没有受到外面传言的影响，“只是不知郡主怎么想，可愿给个面子？”
“原本是准备去的，只是我这最近实在是不宜走窜，怕是无暇光顾了。”越葭想了想后，还是沉吟道。
“欸，郡主可是因为身体不适？”薛望瞬间展露出担忧之色。
越葭觑着他的反应，心里的惊讶更甚，这话听着好像是盼着她去呢。
“身体的事儿可是大事，我这儿有位认识的医官，郡主不若试试？”薛望殷切道。
“其实也无妨，一些身体沉疴罢了。养养就好，劳都尉费心了。”越葭顺着他的话回道，想看看他要做什么。
“你我同朝为官，费心些也是应该的。”薛望摆摆手，就像是没听出越葭话里的拒绝一般。
越葭垂眸不语，又听薛望问道：“对了，郡主这几日案子查得怎么样了？身体为重，可万不要累着身体。”
越葭心里冷笑一声，“累不着，子赠慷慨地将这事全包揽了，我正闲得慌呢。”
“这般啊……”薛望隐隐有些失望，“我家老夫人昨日进宫求见皇后娘娘，只是娘娘近日身体不爽，没见着，也不知郡主能否替我家美言几句？”
“都尉大概不知，我的宫牌前些日子上交了，最近怕也是进不了宫的。”
“郡主毕竟是宫里长大，这几日见不着，总还是有一日能见着的。我们就不一样了，今日见不着，明日便就更见不着了。”
薛望眼神里的恳求灼灼，越葭想忽略都难，她只好委婉道：“我并非神仙，能不能见着，总还是娘娘想见我，才得以见真容。”
“郡主说得是，只是我申诉无门，连给陛下递上去的帖子都被退了回来，实在是没法子，才求到了郡主这儿。”薛望忽然郑重道，“我敢向郡主保证，薛家忠心，日月可鉴。”
“都尉不必向我保证，我自然是相信都尉的。只是如今这状况，谁也不敢保证，稍有不慎，那便是万劫不复。万一我要是没办到，岂不是我的不是？”
越葭的拒绝之意昭然若揭，薛望自然也明白如今的情形。
只是他送去汝南崇王府的礼也被人退了回来，他也是没办法。不然，越葭如今这出了这事儿，他就算不避着，也该少见，更不该求上门来。
“郡主的难处，我也知晓一二。只是人生在世，人若总是孤零零一人，岂不是太难了吗？我家人丁也还算兴旺，虽说没落了不少，也同高门显贵攀不上什么。但郡主若是觉得孤单，我家亦可为郡主提供一处安身之所。别的不说，保郡主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还是没问题的。”薛望也不再强求，而是一脸真情实意地关心道。
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他也没必要再留情面了。
他道：“我刚刚听郡主说近日较为空闲，既如此，何不趁此时松快松快？日后再忙起来，岂不是没有这样的好时光了？”
“都尉说得有理。”越葭笑道，语气还算缓和，但心中却早已冰凉彻骨，“人生在世，哪能不靠人呢。”
“那便说好了，后日，我可就等着郡主登临寒舍了。”薛望立即拍板道。
“承都尉好意。”
将人送走后，越葭脸上的冷意立即如冰霜般凝结在眉宇间。她缓缓道：“果然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呐。”随后又小声喃喃了一句，“我这种孤家寡人，都不值得人家费心呢。”
“郡主要是不想去，何不直接拒了他？”青阳有些困惑，她听着两人刚刚的对话，真心觉得这薛都尉像是个好人。
“我这样的处境，又怎能再树敌？他话里话外看似是在向我表忠心，可这何尝又不是一种威胁呢？”越葭摇了摇头，“其实帮不帮忙倒不要紧，只要不落井下石，我就谢天谢地了。”
青阳其实并没有听懂，但她也没再多问，只是转头给越葭倒了一杯热茶。
越葭抱着茶杯，望向窗外，神情有些恍惚，就好像是回到了以往在宫里讨生活如履薄冰的日子。
也不是说她在宫里过得有多差，只是那种命不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太过于难受。
一入宫廷，深似海，从来都不只是说一说的。
那时的各方周旋就已经让她十分费力了，但那也只是费力，至少未来还是很光明的。她本以为只要自己按部就班，不惹事，也不生事，凡事多加忍耐，待到出宫立府后，她就自由了。
可事实却告诉她：没那么容易的。
小鱼儿的死历历在目，明明是他人的过错，她却没办法讨回公道。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却被无视。
有冤者无法诉冤，加害者却高高在上。
她以为只要自己再忍耐下去，事情终有一天会翻篇。
但直到前朝传来皇帝要将自己嫁人的消息，她才明白，哪有什么翻篇，只有更差罢了。
其实，她一直都十分清楚自己的婚姻不受自己掌控。也清楚，自己只需继续做个吉祥物，承载着越氏的功勋，代表着陛下对功臣的怜惜，如同被赏赐般地过完自己的一生就足够了。
要嫁给谁，是真的无所谓，但这个人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是太子。
由于五公主的原因，不止是长公主，连同太子在内，对越葭的印象都不是很好。不过太子自恃身份，从未对她做过什么。但这也意味着越葭绝不可能得到太子的垂怜。即便是五公主做出些什么过激的事情来，太子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再无可能逃离五公主，还要在这如魔窟一般的皇宫里生活一辈子……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她，这次却是真的害怕了。
这个消息其实是五公主告诉她的，她心里很清楚五公主有可能是在骗她，她也尝试过去确定消息。可再度翻出来的千氏谋逆案，不仅让她失去了唯一的疼爱，还失去了可以傍身的筹码。
她不敢赌，她还年轻，绝不能将一辈子都折在皇宫里。所以，她逃了，逃到了西北。她想去看一看父母，兄长，族人世世代代抛头颅，洒热血的地方。
只是过惯了金尊玉贵的她很难适应民间的疾苦，她不会女红，不会种地，不会任何可以支持她活下去的技能。
皇宫里容不下她，民间也不欢迎她。不得已之下，她只好入了军营。
在军营里，她混迹了两年，虽然很苦，但那她自认为还算开心。在那里，她全然忘记了皇宫里的困苦。在那里，她不仅认识了青阳，青月，结识了油嘴滑舌的莫向，还收留了大块头庞毅。
可这个世界终究还是太苦了，她的美好展望死在了突发的战争和老师的接连来信里。
她自己是完全没有能力独自离开的，是老师帮助了她。所以，老师一直知道她在哪里。
第一封信告知她皇帝病重，极有可能在几日内撒手人寰。
第二份信询问她要不要回来看一看。
第三封信告知她皇帝痊愈，问她想不想掌握自己命运的主动权，想不想为小鱼儿报仇。
……
越葭以为到了民间就是自由的，至少这两年是的……可惜战争并非嘴上诉说的那般，只有亲眼见到它，才会明白人们眼里深入骨髓的恐惧源自于什么。
它就像是没有感情的野兽，会毫不留情地吞噬掉每一条鲜活的生命。
战争的烟火充斥着越葭的眼睛，火红火红，遍地的残骸和烟灰，令人麻木的疼痛，如行尸走肉般的每一个人……
忽然，越葭的思绪被打断了。她感受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青阳正贴在她后背上，轻声安慰道：“郡主，你别难过。我和阿姊，还有庞毅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你不是孤家寡人，你还有我们。”
“还有万大哥，虽然他去了别人那里，但他也会记得我们的。”青阳稚嫩的声音传进越葭耳朵里，在沉闷的心海激起片片涟漪。
越葭转过身，轻抚着青阳的脑袋，像是对她说，也像是对自己说般，轻声喃喃道：“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