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这一掌来的突然而又果决。

    是她下定决心击出的一掌,带动了屋中气息流动,让蜡烛的火苗剧烈摇晃。

    一时间,火不稳,影不稳,气不稳,肃杀一片。

    可在安玉屑看来,慕雨出手的速度还是不够快。

    至少,他能看得清楚她究竟如何运掌,究竟如何出掌。

    他眸光微冷,宽袖下的手指并拢,微微抬起。

    然而蹙眉时,安玉屑却未伸手与慕雨这一掌抗衡,反而指尖向地,泄去了周身护体真气。

    于是,安玉屑是硬生生的受了慕雨这一掌!

    掌中内劲直袭毫无防备的胸口,逼得安玉屑向后退去一大步,嘴角瞬间见红,唇边已流出鲜血。

    屋中气息平静,烛火平静,二人的影子也平静下来。

    这样的平静,却让慕雨的心不平静了起来。

    慕雨张大眼睛看着自己还贴在他胸口处的手,又缓缓抬眼看向他唇角的鲜血。

    血流滴答,静悄悄的滴落在她的手背,染红了她白皙的手指。

    昏暗的烛火里,暮雨只觉得刺眼非常。

    “你……你的修为怎么如此之低?”

    慕雨有些不可置信,她终于回过神来,连忙收回了自己的手。

    安玉屑没又回答慕雨的问题,他身形一晃,摇摇欲坠却又偏想站直。

    然而膝间软绵,他的脚步向后又是一撤,人直挺挺的就要向后倒去。

    慕雨见状,忙上前一步,扶住安玉屑肩头坐在地上,让他倚在了矮榻旁边。

    她半扶半抱着他,只觉得安玉屑此刻定然虚弱得不行。

    暮雨的眼睛眨得飞快,没有让湿润的眼角掉下泪来,看着他想说句抱歉,又怕张口的一瞬眼角再绷不住。

    故而,暮雨只静静的望着他苍白的脸,他正痛苦的紧闭着双眼,嘴唇紧抿,像是在压抑什么难忍的疼痛。

    暮雨声音都发颤:“你,你没事吧?”

    靠在少女柔软而温暖的臂弯,安玉屑虚弱的张开双眼,微微喘息,额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

    他似乎张口要说话,可奈何一张口,却有更多的鲜血从口中流出。

    眼见鲜血染红了他的下巴和脖颈,滴滴答答的淌入衣领,慕雨有些慌乱的伸手给他擦了一下,却擦得自己满手黏腻,一手血红。

    鲜红的手掌映入眼中,慕雨的呼吸紧促了几分。

    怎么会没事呢?

    暮雨心下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她低头看他,发觉安玉屑脸色比方才更差了一些。

    “你的功夫不差啊,为什么不躲呢?”慕雨焦急说道。

    安玉屑张口轻咳一声,血流出更多,只能有气无力的说着:“你离得太近了,我无处可躲……”

    他说话间,头歪了歪,无力脆弱的靠在了她的肩上,阖了一下双眼。

    此时的安玉屑,实在是脆弱极了。

    慕雨皱眉抿唇,伸手点了他身上几大穴道,稳住了他的内伤:“还好我修为不深,更没想一掌要你性命,这要是……”

    这要是她刚才出掌更狠一些,岂非要一掌取走安玉屑的命?

    那样于她,不仅是私自杀害朝廷重犯,更是造了不可造的杀孽。

    人间的律例和修行的罪她全触了。

    慕雨眉头紧皱,盯着他的双眼,责怪道:“你险些要害死我。”

    安玉屑在她这样关切而又焦急的眼神中,分外不适,头微微转动,看向了一边。

    可垂眸,却又瞧到慕雨揽着自己肩头的手。

    她的指骨发白,紧紧的扣着她的肩头,不敢松手。

    安玉屑顿觉心烦,因为他忽然发现,他整个人,都被少女的馨香环绕着。

    这香气避无可避,无孔不入。

    他轻轻吸气,想压住胸口的疼痛,却更加清晰的嗅到了她身上的味道。

    这个味道,既让他烦躁又让他有一种莫名的愉悦,两相交织下,安玉屑得出了结论:暮雨确实该死,早晚得取之性命。

    安玉屑无力一喘,轻蹙着眉头看向她:“难道,不是姑娘想要我的命出气吗?”

    “不是!”慕雨脱口反驳,“谁让你之前多有欺骗隐瞒!我不过……”

    她不过是想试试他修为究竟如何罢了。

    从未想要杀他泄愤!

    安玉屑费力的抬眼看向她,努力用被鲜血染红的唇扯出一个笑,可却越显脆弱易碎。

    “我都说了,仙术上,我不过学了皮毛,否则我干嘛要偷你的云风,不随便拿一把剑就逃跑呢?”

    他说完,胸膛起伏,用力吸了口气,不舒服的皱紧了眉头。

    慕雨见他说话都费劲,心中自责得厉害。

    也对,如果修为深厚,安玉屑合该随便拿一把剑御剑逃跑,或者再深厚些,还可直接御风而行。

    可他偏偏静待时机一般,拿走了她的云风。

    不就是因为云风本身是把神武,无需多少修为就可以御剑嘛!

    暮雨忽然觉得,这次是自己小心过了头,怀疑了不该怀疑的人。

    可分明是安玉屑骗了她好久,怎么现在,他又成了君子,自己成了小人?

    “你别再说话了。”

    她轻声呵斥,费力将安玉屑扶正,而后运化修为入掌贴在了他的后心,将源源不断的灵气送进他的体内。

    用灵力医治内伤是个不容易的事情,灵力太少,被医治的人不能被彻底医好,灵力运送过多,容易让医治的人损耗修为。

    慕雨听着前面安玉屑难受喘息声,眼底全是无奈。

    咬咬牙,慕雨最终还是决定以自己的感受为准,当感觉要耗损修为的时候,她就停止。

    安玉屑只要不死就行了,上路之后吃好喝好睡好,慢慢养着总能养好。

    何必要她损耗修为大费周章的去救呢!

    如此,当慕雨觉得眼前事物有些模糊时,便及时收了手,任由安玉屑朝自己身上倒下。

    伸手将安玉屑的身子扶入怀中,慕雨低头,静静的观察着他的脸。

    他应该是难受极了,闭上眼睛后眉毛还紧紧皱着。

    慕雨不由叹了一声,伸手轻轻拨开了沾在他额上的碎发。

    指尖,也不由触到了他额上的冷汗。

    慕雨盯着他苍白的面容想了一会儿后,还是轻轻用袖子帮他擦了嘴角的血。

    纵然没有擦干净,但他的这张脸看过去,却好像不是那么的苍白脆弱了。

    这样看上去,他的样子好像也不会随时死掉。

    慕雨的良心好受了不少,舒了口气。

    她在今日之前,可从没想过,自己很可能会一掌要人性命。

    一来她从未有杀人的想法,二来她也没那个实力。

    在修士中,她修为够不上和人比划。

    在江湖中,她的功夫更是没眼看,要不是仗着有点小聪明和仙家修为,面对江天客那样的高手,她连近身都不能。

    真是感谢安玉屑,让她有了不一样的体验。

    这一晚上,慕雨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竟是一时也睡不安生。

    翌日,天空泛起鱼肚白时,慕雨就已经从床榻上爬起。

    起来后,她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到矮榻旁边看安玉屑是否还活着。

    安玉屑呼吸平顺,除了面色瞧着还是苍白,看起来倒是不会即刻死掉。

    只是,他额心那道短而浅的红痕有些不妥。

    红痕的颜色比昨日加深了许多,隐约间,还能感受到些许邪气。

    慕雨挑眉,想到了昨日安玉屑身上另一道红色的细线,便伸手撩开了他的宽袖,露出了左手的手腕。

    白净的手腕骨线明显,隐约可见上面的血管和青筋的脉络,可最吸引她目光的,却是那条向上延伸的红色细线。

    手腕起始的那一点上,红色最深,已然偏黑。

    慕雨认真观察时,手指不自觉的在那一点上摩挲起来。

    她想,安玉屑与冯良玉约定两年之内取上官初人头,那这两年中,他手腕上的这一点深红会逐渐向上延伸,一直到浅红色全部变成深红色后,估摸着也就是安玉屑碎心而亡的日子了。

    那安玉屑额心上的那一点深红呢?

    她担忧抬眼,看向了他的额头,却在半空中与他那双黑沉沉的双眼对上。

    安玉屑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眉心紧皱,哑声质问:“做什么?”

    他像是很讨厌她的触碰,可却没有直接将自己的手腕从她手中拿开。

    更奇怪的是,在慕雨的手松开时,他的眉毛皱得更深了。

    “我们今天必须去找到张子悟,将冯良玉的抱歉传达给他,否则……”

    “否则什么?”

    安玉屑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很是漫不经心。

    “否则,你活不过今日了。”

    慕雨负手,微微弯腰,盯着他的额心沉声说着。

    安玉屑抬眼看着她认真的眼神,不由摩挲起手腕处的捆仙绳。

    他勾唇,唇边有讥诮的意味:“慕姑娘原来这么关心我的死活吗?我还以为你昨日真想一掌打死我呢。”

    慕雨不由拧眉,只觉他阴阳怪气。

    瞪了安玉屑一眼后,慕雨直起身:“你若是在入京之前死在我手上,我会很难办的,何况,我已经解释过了,我没想杀你,你干嘛要一直计较这个事情?”

    说着话,人已走到了门口,开门交代了酒楼的跑堂早饭,又要了两个斗笠。

    虽说着急上路,可安玉屑被自己一掌打成了如此病恹恹的样子,也只能是好好吃完早饭再说其他。

    二人吃完东西,又戴好遮面的斗笠出门后,按着之前在冯良玉记忆中的路线,先去寻了那西垂都尉给冯良玉在这镇上安排的住处。

    然而走到院门前,慕雨和安玉屑却没有进去,只瞧着门前疯涨的荒草皱眉。

    不仅门前的荒草疯涨,就连院中,也是长满了荒草。

    夏末的阳光洒在上面,还能看到许多干枯的叶子。

    树上的蝉,有一声没一声的叫着,宣告着这院中的荒芜和破败。

    里面静悄悄一片,完全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

    慕雨咬了下嘴唇,还是不死心的朝前走了走:“说不定里面有人。”

    可谁知她刚刚上前一步,就见草丛微晃,继而发出“沙沙”声响,有什么东西正急速从里面钻出。

    慕雨警觉,张手轻盈向后一跃,跳回了安玉屑身侧落下,却见草丛中钻出一个深青色的长虫。

    什么样的房子里才会钻出这么长的蛇?

    当然是长久没人住的房子!

    安玉屑低头瞧着从脚边爬过的蛇,眼中布满讽刺:“张子悟兴许是死了,我们该去寻一寻他的墓地,与他说一下冯良玉心中的亏欠,好让他们这夫妻二人能在黄泉路上温馨相见,没有隔阂。”

    “良玉还活着?”

    一道不可置信的询问声从身后传来。

    慕雨愣了一下,连忙转头去看。

    但见一个中年男子站在不远处。

    此人面容干净,眉目如画,隐约可见年轻时的清秀柔美,正是张子悟!

    只是,他现在的样子与慕雨想象中的不一样。

    她以为,张子悟被人废去了双手,身边又无人照顾,定然落魄无依,潦倒至极。

    可张子悟现在站在那儿,着深蓝色的宽袖锦衣,头发被人梳得整整齐齐,又簪了根白玉簪子,哪里有半点没过好的样子?

    慕雨一时愣在了那儿,太多的疑惑和问题都堵在喉头,竟是想不出来要说什么才好。

    张子悟见二人不语,上前几步,焦急询问:“我听这位公子提到了良玉的名字,可是你们见到了她,她现在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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