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逆期

    质子旅北上冀州。

    这次行伍的氛围与先前几次出征截然不同,往日最爱叽叽喳喳说话的桐祯玉安静下来,不行军的时候就待在营帐里。其余质子虽说没她这么大的情绪变化,但也时常是沉默的。

    不只是因为冀州天寒地冻,整日大雪纷飞朔风凛冽,更是因为他们都渐渐意识到了苏全孝的命运。

    这种沉默不乏是因为苏全孝与他们一同长大的兄弟之情,但更多的是来自质子们对自己的担忧。

    如果有一日他们的父亲也造反了呢?

    殷商八百诸侯国,各诸侯国国力悬殊,权力最大也不过是四大伯侯,相应的,在质子中四大伯侯质子也是最尊贵的。

    而冀州虽比不上西岐、北崇,但比之其他诸侯国还算不错,苏全孝因此在质子中朋友也很多。如今尚且是冀州侯之子的他因父亲谋反不日要自刎于阵前,众人也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

    因为总在帐中待着,殷寿对璇玑也有些不满,勒令她每日扎营之时要在外头待到天黑。对于殷寿,璇玑此时虽心生介怀,但也不敢忤逆他的命令,板着一张小脸坐在自己的营帐边擦拭武器。

    她有一把名为含光的宝剑,是那年东征莱夷她立下战功时殷寿赏给她的。

    含光剑锋利无比,杀人不见血,与普通的青铜剑不同,形制上剑身更加修长纤细适合璇玑这种女子使用,且据殷寿这把剑乃是由一块特殊的矿石铸就的,这种矿石极硬,由它铸就的剑也是十分坚定,桐祯玉至今也没遇上能砍断它的武器。

    桐祯玉心情极差,杀气腾腾地擦着她的宝剑,却非有不长眼的人要上来惹事生非。

    “喂!空桐的野人,谁又惹你了,整日摆着张棺材脸给谁看呢?”

    一颗小石子砸在她的脚边,这个声音,桐祯玉甚至不用抬头就知道又是崇应彪那个疯狗。她紧了紧手里的麻布,擦剑的动作顿了一下,长出了一口气之后松开紧皱的眉头,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擦着剑。

    又一个石子丢过来,这次砸在了她的头盔上,青铜嗡地响一声,震得她头都有些晕。

    “老子和你说话呢,你聋了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

    “崇应彪!”桐祯玉怒气冲冲地把麻布往地下一扔,将头盔扯下来丢在一边,提着剑就站了起来,“你别太过分了!”

    她不愿理会崇应彪,想着多一事少一事,但正如姜文焕和鄂顺说的,有些人不是你想不理会就不理会的。桐祯玉气得发抖,长这么大,这么不要脸的人她只见过崇应彪这一个。

    在附近的姬发和殷郊听到这边的动静赶忙跑了过来,见桐祯玉和崇应彪又对峙起来了,桐祯玉手里还提了剑。

    两人心道不好,忙挤开看热闹的人群,跑到她身边,一左一右拉着她的胳膊劝说。

    “你先前不是说无论崇应彪再做什么你都不再把他放在眼里了吗,现在是在行军,不是校练场训练,主帅也在,别和他计较了,闹大了主帅又该教训你了。”

    “就是,璇玑你别理他,等回朝歌了我替你教训他。”

    “主帅主帅主帅…他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我为什么要忍他!大不了我不用这剑和他打一架就是。”

    “你们两个给我走开,我忍他好久了,这口恶气再不出我今晚得活活憋死。”桐祯玉挥开他两扯着她的手,把剑收回剑鞘,“姬发,你给我拿着。”

    姬发还想说什么,就是不肯伸手接剑,桐祯玉推了他一把,转身把剑塞给了殷郊。

    她向对面的崇应彪扬扬下巴,“你想打架,来吧。”

    崇应彪其实一开始只是见桐祯玉那副死人样心里很不爽,就是心痒痒想招惹招惹她,没想到好几日没理他的桐祯玉竟然不怕违反军纪也要和他打上一架。他心里也怵被殷寿发现后惩罚,但此时围了这么多人,他再说不打有些丢面子。

    这才不顾身边人的劝阻摘下披风丢给了他们,正好,他也想泄泄心里的邪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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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寿正坐在帐中翻阅兵书,突然听到帐外巨大的喧哗声,他皱皱眉头问道,“外面出什么事了?”

    值守在帐外的士兵掀开帘帐进来,单膝跪地答道:“呃…回禀主帅,是、是崇应彪和桐祯玉两人在…切、切磋武艺。”

    士兵回答得遮遮掩掩的,但精明如殷寿,一听到桐祯玉和崇应彪的名字便懂了,他把兵书往桌上重重一放,眯起眼,“呵,切磋武艺,你何时听过桐祯玉和崇应彪切磋过武艺,是他们又打起来了吧!”

    士兵听出殷寿语气中的怒气,吓得跪伏在地,“是,主帅说得是。”

    ‘这两个竖子!行军时也要给本王生事!’殷寿在心里暗骂,取了熊裘批在身上,快步出了营帐。

    桐祯玉和崇应彪打得热火朝天,两人说打就是真打,使了大力气把对方往死里打,和今日这一架比起来,以往的那些只能算是过家家。

    崇应彪瞧她这不要命的样子也是吓了一跳,他还以为是同往日一样的小打小闹,没想到桐祯玉是真的要打,他这才认真起来。

    这边桐祯玉冲他下巴上来一拳,那边崇应彪照她脸上来一拳。

    打得有来有回不相上下,看得周围的人不住惊呼。姬发他们还是第一次见桐祯玉这样不要命的架势,殷郊看得瞠目结舌,拿着剑的手指指桐祯玉,“璇…璇玑这是怎么了?”

    鄂顺此时说了件众人都不知道的事:“之前在营城的时候,崇应彪就惹了她好几次,有次还把她的小鹓扶一脚踢死了,之后璇玑就再也没搭理过崇应彪,今日想必是真得憋不住了。”

    “咱们别管她了,我看她这气再不撒出来,真要有一天给她憋死了。”姜文焕点点头附和道。

    小鹓扶?姬发一愣,那只小鹓扶璇玑宝贝得很,养了好几年了,总见她抱在怀里喂着吃草喝水,那时他问起是谁送的,她还故作神秘,说这是她和送她鹓扶的大哥哥的秘密,不告诉他。

    先前他好几日没见她抱着那只鹓扶,当时还觉得有些奇怪,不过璇玑说是她把鹓扶放回山林里去了,他就没有再问。

    “那鹓扶不是被璇玑放回山里去了吗?”“那鹓扶不是被璇玑放回山里去了吗?”

    姬发和殷郊异口同声说道。

    姜文焕愣了一下,“璇玑是这么和你们说的?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那只鹓扶被崇应彪踢死是我和鄂顺亲眼看见的,不是她告诉我们的。”

    四人聊天得这会功夫,不知怎么打着打着就背对着崇应彪的桐祯玉被他一把抓住了肩膀,动也动不了,“桐祯玉你疯了!”

    桐祯玉挣脱了两下没挣脱开,“你才是疯了,前几日你一脚踢死我鹓扶的账我还没和你算呢!”

    话音一落,她左手握住崇应彪按在她肩膀上的手,右手抓擒住崇应彪的胳膊,左脚往前挪了几寸步,右腿踩着地向后扫,一个抬腿便踢中崇应彪的小腿。

    崇应彪吃痛,一个晃神间,她将重心全部放在左腿上,身体放低,手一使劲,抓着崇应彪的胳膊把他从空中掀翻,再一松手,人便重重摔在地上。

    围观的众人皆是惊呼不已吓得往后退了半步,桐祯玉打红了眼,一个翻身压在崇应彪身上,攥紧拳头就往脸上砸。

    打了没两拳崇应彪的鼻血便汩汩流下,就在桐祯玉要砸下第三拳的时候殷寿来了。

    “殷郊!姬发!还不去拉住她!”殷寿一来,人群便自觉得给他让出一条路。

    “是!”“是!”

    姬发和殷郊立刻冲上去一个人抱住她一个人扯住她的拳头,“璇玑,璇玑别打了!主帅来了!”

    被拦腰抱起的璇玑还不停在空中蹬着腿,大声骂着:“崇应彪你这个人没有人性的屠夫!我定要杀了你为我的鹓扶报仇。”

    姬发立马捂住她的嘴,“姑奶奶你别喊了!”

    崇应彪的小弟也上前去把被打得晕晕乎乎的崇应彪拉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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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寿帐中。

    帐里生了两盆炭火,桐祯玉和崇应彪被捆了双手跪在地上,姬发、殷郊、姜文焕和鄂顺四人站在边上,殷寿则在桐祯玉和崇应彪前方来回踱步,手里还握着一把鞭子。

    “好啊!好啊!”殷寿的语气低沉,显然是已经动怒,“两个千夫长,竟在行军途中公然打架!成何体统!”

    桐祯玉抬起头来,“是他崇应彪挑衅在先!我为何不能反击?有错也是在他!他技不如人输给我,但起先也是他先来找惹我的!”

    “什么技不如人!你少放屁,我那是…”

    “你是什么!”殷寿震怒,一鞭子甩在地上,“都到这儿了还不知悔改!跪在这还吵来吵去形同泼妇!你们的礼数和军纪都背到黄耳肚子里去了!”

    一时间帐内帐外都安静无比。

    殷寿在偏着头的桐祯玉身前站定,“桐祯玉,抬起头来!”

    桐祯玉撇了撇嘴,抬起了头,但眼神却倨傲地盯着旁边的火盆,脸上那不加掩饰的不屑与倔强看得姬发头疼。

    殷寿居高临下,看了看她的神色,低声道:“你平时是最懂礼数的,军纪也是千夫长中记得最牢的,你说,在行军中与同伴斗殴该当何罪?”

    桐祯玉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冷冷说道:“回禀主帅,我和他可不是同伴,是仇人,和军纪中的言明的情况不符。”

    “好啊!”殷寿简直要被她气撅过去,按了按额角,“你不说,那我来告诉你们,在行军中与同伴斗殴,士卒罚十军棍,百夫长罚二十军棍,千夫长作为千夫之长,一军表率,要罚四十军棍。”

    这“四十军棍”听得姬发和殷郊心惊,行军途中生活条件恶劣,连医药都没储备多少,冀州这寒冬,别说四十军棍,就是十军棍下去桐祯玉的腿也不能要了啊。

    “我本就是个质子,母亲早已死去,父亲虽在世却也和死人没什么区别,我这条贱命早就是主帅的了,主帅要杀要剐,我无异议。”桐祯玉决绝地说道,打定主意不会和殷寿服这个软了。

    殷郊和姬发对视一眼,其实他们当时纵着璇玑和崇应彪打架便是想着,主帅向来对璇玑宠爱有加,加之她有军功在身,说不定向服个软,掉两滴泪,主帅就放过她这一次了。

    哪成想璇玑是一点都没把他们的话听进去啊…

    殷寿忽然不说话了,姬发小心翼翼抬起眼打量他的脸色,然后走到桐祯玉前面干脆利落地跪下。

    “主帅,璇玑和崇应彪触犯军纪在前,只是…”

    “姬发”,殷寿神色不明,打断了他,“你们和崇应彪都出去,我有话要和璇玑说。”

    姬发一愣,伏在地上磕个头,站起来便拉着殷郊要走,殷郊还不愿意,“我们走了璇玑怎么办?”

    “走吧,璇玑没事了。”姬发悄声对殷郊说道。

    姜文焕和鄂顺两人上前架起崇应彪,扶着他跟在姬发殷郊身后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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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帐中只剩殷寿和桐祯玉两人,火盆里的柴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从刚刚殷寿叫她璇玑开始,桐祯玉就知道自己是逃过这一劫了。

    殷寿见她一个姑娘被打得头破血流的,心竟软了几分,语重心长地说道:“璇玑啊,你来朝歌也有五年多了,当时王后说想要你到她宫中做侍女,你同我说你不愿做侍女,想仿效后母辛妇好,为殷商征战四方,开疆拓土,你做的确实不错。”

    桐祯玉面上不显,心下却对他的避重就轻十分讥讽,她当时原话是这么说的吗?她说的是她想要造福殷商的黎民百姓,让他们能吃饱穿暖,是你说征战四方开疆拓土才是让黎民幸福的根本大计,可怜她那时候书读得不多,竟轻易相信了他的话。

    “你看看你,你这几日是怎么了?我让你别整日待在营帐里,多在外面透透气,治治你畏寒的毛病,你倒好,出来就同别人打架,成何体统啊。”殷寿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从小教导桐祯玉到大,明明以前她是最乖巧伶俐的,怎么现在这般的任性蛮横?

    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躲过那四十军棍,桐祯玉只得作出一副听过殷寿教导之后自己也很后悔的模样,背在身后的双手掐了掐自己后腰被崇应彪踢到的伤处。

    在殷寿眼里,他看到的是桐祯玉听进他的教导,对自己这些日子的行为很是后悔,以致于心中有愧,眼圈都红了。

    “主帅,我明白了,我不该仗着您的宠爱肆意妄为,辜负您的一片苦心,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桐祯玉戏做得全套,眼泪说流就流,“我全都听您的,明日攻打冀州我一定冲锋在前,为您砍下反贼苏护的头颅祭酒!我要做您最勇敢的孩子。”桐祯玉整个人伏在地上,痛哭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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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发和殷郊在桐祯玉的帐中等候了多时,终于等到了她回来。

    甫一进来,殷郊就急不可耐地把她扒拉过来扒拉过去,检查她身上有没有多出来的伤口。

    桐祯玉张开双臂任由殷郊摆弄,还得意洋洋地看着不可置信的殷郊,“怎么样,厉害吧!”

    殷郊不愿相信,按着桐祯玉的肩将她转过去,在她的背上摸来摸去。姬发见状连忙上前拉开了桐祯玉,还没看明白的殷郊疑惑地看着姬发。

    “殷郊,璇玑毕竟是个女子…还是要注意一下的。”姬发解释道。

    殷郊点点头:“哦,那姬发你为什么还拉着她的手呢?”

    “什么?”姬发低头看向他和桐祯玉不知道什么时候握在了一起,他连忙叫了一声,松开手退后了两步。

    桐祯玉:???大哥你没事吧?

    “怎么倒像是你被占了便宜?”殷郊很直率地问道,“不是你先拉的…”

    桐祯玉看姬发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轻轻踢了殷郊一下,嗔怒道:“你少说两句。”

    哎,合着他里外不是人了,殷郊终于不再逗他的好兄弟,“不过,你到底和父亲说了什么?她为什么没惩罚你和崇应彪?”

    桐祯玉哼哼两声,“本姑娘舌灿莲花,妙语连珠,哄好主帅不算什么难事…逃过惩罚可都是我的功劳,放过崇应彪只是顺带的,且等着吧,崇应彪明天一定会来给我道歉的,”

    殷郊一点都不关心崇应彪如何,他再心大也不会相信他那父亲那么好哄,追问道:“你到底和父亲说什么了?”

    “哎呀还能说什么,我就告诉主帅我永远是他最勇敢的女儿,他就原谅我了。”

    “就这?”

    “就这!”桐祯玉很肯定的点点头,对于殷寿这种人,他要的不是你知错了,也不是你愿意悔改,他要的是你的忠心耿耿,如果是愚忠那他就更喜欢了。

    殷郊看她的样子,心知她确实说的是实话,便牢牢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过了会他突然笑出声,很开心地拍了拍桐祯玉的后间,“真有你的!”

    殷郊是何等人也?质子旅勇猛非常的千夫长,天生神力力能扛鼎,胳膊都有桐祯玉三个腕子粗了,他这一拍,差点将后肩本就摔得淤青的桐祯玉打出内伤来。

    “咳—咳!”桐祯玉脸色涨红,扶住了手边的木桩子,“殷郊!你要拍死我啊!”

    “啊?我明明没用力啊!”殷郊愣愣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听见他这句无心之言的桐祯玉更气了。

    在一旁平复好心情的姬发赶忙扶着她坐下,拿出了从随军医师那里要来的伤药给她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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