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
林潼从包里翻出一套卷子，递到商隐面前。
“这是我在网上找的题，差不多算高考水平，你拿回去做一下，等周末给我就行，先看看你的知识储备量。”
卷子上印着黑白字体和一堆不知名的符号，商隐伸手接过，眼帘微抬，里面划过懒散笑意。
“稍微提醒一下，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林潼愣了下，目光下意识在卷纸和他之间摇摆，两秒后，她慢吞吞地轻点头。
“我会的。”
回到学校才九点刚过，社团活动正在进行中，校园里人很多。
两人一路吸引不少神色各异的目光，直到宿舍楼下，望着灯火通明的高楼，林潼第一次没那么急切地想要回去。
他们现在这样，算是朋友吗？
三年前的不愉快的的确确发生过，虽然到现在为止她都不清楚，那个始终关心她的男生为什么一夜之间像变了个人一样。
但或许他们可以重新开始，以成年人的方式认识也理解彼此。
至少这几次见面，他都很照顾她。
偷偷瞄向商隐，男生肤色冷白像雪，从侧面看，线条冷峻凌厉，但姿态始终颓倦。
他单手插着兜，同样盯着宿舍大门。
“那个……”
商隐偏过脑袋，就见女孩的脸被路灯映得些许晕红，漂亮干净的瞳仁像是最纯净的琥珀，他几乎能看到里面倒映出的他的影儿。
商隐一瞬的失神，竟没听到她的话。
“嗯？你说什么？”
林潼也没多想，只当是周围太热闹，将她的声音盖住了，于是，她努力大点声喊：
“我说你要喝奶茶吗？”
从小到大，林潼也没有交过什么好朋友，唯一一点经验还是从凌霜那里学到的。认识她的第一天，她就给两人买了奶茶，说这是表示关系好的第一步。
她想着照做应该没问题。
她看向商隐，男生目光一闪而过的诧异，随即笑着问：“你想喝？”
“也、也还好。”
小姑娘脸上有些迟疑，又带了点希冀地望着他，模样格外无害。
商隐轻一挑眉，感觉心里某道高高竖起的围墙在迅速崩溃，神色迷离间，他上前一步，两手搭在她肩膀，一转，朝向食堂方向。
“那就去吧。”
声音抑得嘶哑。
几乎在女孩儿转过去的一瞬，再也拦不住的情绪溃不成兵，眼底墨色汹涌，快要溢出来了。
他对甜的发慌的东西没什么兴趣，除了身旁的女孩。
这样一来，还能多待一会儿。
奶茶店在食堂一楼，因为晚上天气转凉，买的人还挺多。
两人排到队伍中。
“你想喝什么味儿的？”林潼转身问。
“……”商隐看了眼电子屏上密密麻麻的字，眼低顺下来，“和你一样。”
“好。”
很快排到他们，林潼点了两杯一样的，付钱时在她一再坚持下，还是让商隐得逞付了过去。
“我想请你喝的。”
“你请客，我掏钱，很公平。”
“才不公平。”林潼咕哝了声，跟着他找一个附近的位置坐下。
这个时间的食堂，已经很少有人来吃饭了，只偶尔能看到几桌人群聚集，有的是部门开会，有的是小组讨论作业，顺便来食堂蹭空调。
林潼习以为常地就坐，商隐却被一处吸引了目光，突然轻眯起眼。
停顿两秒，他才坐下去。
林潼好奇地往身后张望。
不远处的窗旁，网编部一组人正在开会。
恰好在她看过去的同时，赵元恺也抬头望向这边。
四目相对，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扬起一个标志的微笑，林潼蓦地转回脑袋。
想了半天，她一副商量的语气看着商隐，“要不我们还是出去吧。”
商隐淡淡抬眼，“你心虚？”
“我才不心虚。”林潼当即否认，细眉皱了皱，“要心虚也是他。”
“所以要走也是他走。”
小姑娘眨巴两下眼，“……好像也对。”
成功被说服。
但没过多久，她就后悔听了商隐的话。
从两人出现开始，赵元恺的目光就没从他们身上移开。
一开始不明所以的部员，在注意到林潼和那个乖戾阴沉的少年后，记忆都飘回到那天下午，会议内容也渐渐寡淡起来，最后所有人都住了声。
赵元恺对于那天的事也一直耿耿于怀，现在全校的学生都知道了他的糗事，他辛辛苦苦铺好的路全被他们毁了，还害得他连明年竞选部长的资格都没了，他发誓一定要把这笔账讨回来。
但林潼有黄老头和领队以及部长的特许，不用参加部门活动，他就是有气也没处撒，至少在明面上，他没法动手。
至于商隐，他很早以前就听过他的名号，也见过几次，但是最近他让人去查，除了他在学校是个不学无术的混学生，什么资料都没有，似乎有人在掩盖他的信息。
现在还不确定对方来头，他一时也不敢动。
如今两人大摇大摆地晃到眼前了，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在看其他部员也都在互相使眼色，赵元恺的火气蹭地窜上来。
椅子在地上拖出一段距离，空旷的食堂都回荡着刺耳的巨响。
林潼自然也听见了，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下一刻，就听见赵元恺的讥刺声自身后传了过来：“好久不见啊学妹。”
尾音还没消，他人已经站在餐桌旁，唇边挂着一直以来的温柔笑意，眼里却阴冷。
“不巧。”商隐单手支着额角，淡笑，“回去后记得洗一洗眼睛。”
前两个字是对赵元恺说的，后面这句看向林潼。
林潼：“……”
“嗯。”
声音轻得跟小猫似的，还带了点鼻音。
没想到女孩儿会应他，商隐意外地挑起眉，眸里含了点微凉的笑色。
赵元恺脸上却顿时一沉。
拳头被他狠狠捏紧，须臾，又松开。
他扫了眼商隐，又看向林潼，一副长辈苦口婆心规劝的模样。
“学妹，这么晚了还在外面玩可不是你的性格，果然是被带坏了。”
这痛心疾首的语气，仿佛真的是林潼做错了什么。
察觉到周围有人伸长了耳朵在听。
眼珠转了两转，赵元恺无奈地叹了声：“上次在酒吧的事就算了，我不想再追究什么，本来就是想劝劝你，没想到……”
他没再说下去，但不明真相的人听着似乎就变了味。
本来事情在学校传开就形成了各式各样的传言，有指责他的，有质疑林潼的。
他这是想将后者推上一把，把自己伪装成受害者。
流言多了，有时候比证据还管用。
林潼低头喝了一小口奶茶，始终没应，甚至连眼神都没留给他，仿佛是一缕空气在旁边。
她不应，他就没法完成这部戏。
为什么她还能这么淡定？
目光落向她对面的商隐，男生拄着下颌，也不言语，只是眼神冷戾地睨着他。
攥进口袋里的录音笔，赵元恺咬了咬牙，提高嗓门：
“你可是黄老的关门弟子，总和这种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他老人家恐怕要失望了。”
始终垂着脑袋的小姑娘动了动，终于抬起头。
赵元恺心下一喜，却见女孩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学长认为什么样的人算不三不四？”
“……”问句，不是他想要的气急败坏的反驳回答。
瞥了商隐一眼，赵元恺立刻避开目光，哼了声：
“你面前不是有个典型例子，抽烟喝酒打架泡吧，你让他自己说他哪样没沾过，据我所知，他今年应该复读了吧，这种连大学都考不上的人还想泡A大高材生，不是癞蛤蟆肖想天鹅肉吗。”
“你说的那些事或许是有失分寸。”
商隐缓缓撩起眼，目光沉沉地望向女孩。
赵元恺闻言喜色更浓，瞥向商隐的眼神带着得意，“我就说吧——”
“你有证据吗？”林潼打断他。
“如果没有证据，仅凭一张嘴，那就是造谣，你、我，还有任何人都没资格评断。”
林潼仰首，迎上赵元恺僵硬的目光，不似往常那般闪躲，“不三不四、癞蛤蟆，至少这些恶心到贬低人性的词我从未在他嘴里听到过，却能从自诩A大学生身份的学长口里喷出来，结合学长之前总总在法律边缘试探的行为，到底谁才是我该远离的人？”
“你——”
“学历从来不是一个人高高在上的理由，只有内心自卑怯懦的人，才会事事将它拿出来作比较。而顶着高学历却满心脏污、做着让社会不耻之事的人，才是真正让学校，让他的老师父母蒙羞吧。”
林潼呼了口气，嗓音极平缓：
“学长放心，我一定会离你远远的，绝不和你这种人混在一起。”
一口气说完，她起身到商隐身边，将怔住的男生拉走。
擦身之际，干净得纤尘不染的眼瞳蒙上一层幽暗，“学长之所以没被处分，要感谢你项目组的学弟学妹们，要不是他们的项目还捏在你手里，这件事绝不可能就这么算了。所以，请谨言慎行，大家都是搞计算机的，网络之下无隐私。”
从食堂出来，湿冷的空气扑到脸上，因为灼热迅速蒸发掉。
林潼像是饥渴的鱼，大口大口贪婪地呼吸着。
手心，背上都是汗。
她第一次，这样威胁一个人。
身旁一声低哑的笑在夜里漾开，声音像拨弄的琴弦一样低沉动听。
林潼不解地看向他，“你笑什么？”
“没什么。”商隐垂下眼，细密的长睫遮住眼里复杂的情绪，他笑着答，“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终于能理解这句话了。”
“？”
“从前那个受欺负只会忍气吞声的小姑娘，终于学会反击了。”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十分欣慰地感慨。
“那是因为我不在乎他们如何说我。”
不在乎就不会生气。
林潼小声咕哝：“但说你不行。”
眼神动了动，商隐蓦地俯身到她面前，“怎么不行？”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语气里的紧张，连尾音都抖了抖。
“这件事本来就是我连累的你，还害的你被骂，当然不行啦。”林潼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
而且，你很好，他凭什么骂你。
心里默默补充了句，她看向商隐安慰：
“你也别太难过了，那种人的话根本就是乱说。”
“如果不是乱说呢？”商隐紧接着问，眼里从惊喜到落空，现下又燃起希冀。
“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些事我都做过呢？”
商隐紧紧盯着女孩，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小姑娘愣了一会儿，才慢声慢语地说：“我知道啊。”
“商隐可能对自己的知名度缺少一点认知。”
拇指和食指捏出一小段距离，小姑娘轻弯着眉眼。
“……”
眼底从容一散，商隐垂下眸，啧出一声苦笑。
他真的，还没醒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