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死一般的寂。
男生那带了点疏懒的谑笑在众人耳边久久回荡。
排骨从筷子间滑脱,啪嗒一声掉进盘子里。
林潼微张着嘴,沾了油渍的粉唇还隐约抖了抖。
如果将学历按照职场资历的方式来计算,她的确比在场所有人要大。
但这两者怎么可能相比。
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透了红,她缓缓坐直身,眼神还有些恍惚,却语气坚定地强调:“是学姐。”
“都一样。”
“这、这怎么能一样!”
她看向脸色难看的孟诗月,犹豫着开口:
“我也在三中待过一段日子,确实算你们的学姐。”
林潼别扭地看了商隐一眼,又迅速撤回眸,“而且我要给商隐补课,家教……也算半个老师?老师算长辈,所以……也算家属。”
这话说的,连她都有点心虚,声音也不自觉越来越小,可她总得推导出正确的逻辑链不是?
不过她话音刚落,其他人的惊讶声直接盖过了那点心虚的不自然。
“补课?”
刚被那声“姐姐”惊掉下巴,转眼又一脸见鬼的表情。
商隐倦懒地瞥他们一眼,“良心发现,想好好学习了,不行?”
“……”您还有良心这玩意儿?
见商隐不理他们,众人又不约而同转向林潼。
忽然被这么多束目光盯着,林潼还有些紧张,但刚刚看商隐那一眼,她大概也猜到他为什么要邀请她来了。
她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看向孟诗月:“学妹,我想以一个学姐和家教的身份对你说,早恋是不对的。”
林潼格外认真地说:
“我明白,正值青春期,对异性有好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但这种喜欢不一定要得到回应,放在心里默默珍藏,有时候比在一起更值得你将来回味。
“你们首要任务是学习,或者努力寻找将来可以作为职业发展的方向。如果你们现在还没有赚钱养活自己的能力,或者还没有找到人生的方向,那么这种喜欢太空泛了,对你对对方都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表现。”
孟诗月低着头,咬唇不吭声,眼圈却红了。文婷看在眼里,一时气不过。
“勇敢表达喜欢有什么错,你既然不是商隐女朋友,凭什么掺合他们两人的事——”
“凭我允许。”
商隐冷冷地抬头,打断她,他勾着唇冷笑,“看来我最近给你们留下太多好印象,让你觉得可以在我面前大呼小叫了?”
“……没、没有。”
文婷瑟缩着脖子,事实上,她刚开口时就已经后悔了,却没办法停下来。
对上男生那副黑沉的漆眸,她忍不住哆嗦了下。
“商隐……”
林潼伸手拉了拉他,冲他摇头。
眸里戾意顿时一散,商隐反握住她的手,不轻不重捏了下。
滑腻的触感顿时让人舍不得松开,但他还有事情要宣布,只能将她轻轻放下。
“都说完了吗,说完了我说。”
他起身,模样懒散地扫过众人,最终停在孙健达身上,“我决定退出篮球队。”
“为什么?”孙健达猛地站起身,满脸不可思议。
“早晚的事,再有半年多我就毕业了,总不能再复读一年。”
商隐不屑地嗤了声。
“我又不是体育生,也没打算走这条路,我不在,也能给几个菜鸟让出位置。”
“我也是。”
曹明诚忽然站起来表态。
“我也决定退出,还有陈哲也是,我们仨都是复读生,也该离开了。”
“不是,今天庆功宴,你们就说这个?”
“正好当散伙饭了。”
商隐淡淡地笑,垂着的眼睫遮住眸里晦涩的情绪。
孟诗月从惊愕中醒过神,也跟着附和:“商隐,你怎么能退队,如果你将来读大学,也可以走体育方向,球队会给你加分的。”
“谁说我要走体育方向?”
商隐微一挑眉,狭起的眼瞳,目光凉凉地瞥她一眼,又移开视线,看下身旁仰脸盯着他的小姑娘,浅弯了唇,“有A大的高材生补习,我不把A大当目标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了。”
林潼眨巴着眼,星眸里划过亮光,点点头。
虽然A大很难考,但只要他有这个心,不怕上不去一个好学校。
“我会努力的。”小姑娘一脸郑重的表情。
商隐被她逗笑,胸口那点压抑的郁结也随着笑声淡开。
他俯身轻按她的脑袋,“加油吧,小老师。”
目光稍抬,孙健达半眯起的眼快速转动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察觉到那道微凉视线后,顿时收敛了心思,一副无辜样看着商隐。
商隐拍了拍他的肩,“别矫情兮兮的,我走了,应该也会有人高兴。”
这话一出,刚刚暗暗在心里鄙夷他说大话的男生们顿时互相对望,却没敢再和他对视。
“行了,最后一场比赛也结束了,就在这里祝各位都有个好前程。”
说完,他躬身拉起女孩儿,走了出去,没再看孟诗月,也没再看任何人。
曹明诚也跟在后面,朝他们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饭店外,始终没开口的林潼刚动了下唇,孙健达就追了出来。
商隐转身,见他气喘吁吁地停在面前。
“隐哥,到底怎么回事?之前你从没说过比赛后就退队的,怎么毫无征兆地就离开了呢。”他沉下脸,“是不是有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闻言,商隐散漫一笑,“真有人说什么不该说的,我会惯着他?”
孙健达挠了挠后颈,憨态地笑了笑:“也是哈,隐哥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商隐打断。
“人要有自知知明,如果换作是你想往上爬,会希望一个复读的学生占了名额吗?”
孙健达默了两秒,神色微微闪烁,但还是适当地做些挽留,“可咱们三中篮球队就是你打出来的,他们想挤走任何人,都不敢也不能挤走你,当初我这个队长也是你让给我的。”
“可别这么说啊,我只是不喜欢担任职务,嫌麻烦而已。”商隐耸着肩,否定他给戴的高帽。
“可是你就这么走了,教练那边怎么办?”
商隐盯了他两秒,漆黑的目光微沉,看得孙健达有些心慌。
半晌后,男生锋眉微一挑,语调沉淡:
“我跟教练商量好了,他们知道怎么处理。”
“啊……”
商隐抬了抬下巴,示意饭店的方向,“回去吧,带着他们好好努力。”
孙健达回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谢谢您,隐哥。”
这次算是真心的。
商隐没有回身,只是伸出两指,冷白修长的指骨朝后晃了晃。
——
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干冷的秋天,连路灯都暗淡了不少。
曹明诚和两人告别,独自坐车离开,商隐却没急着拦另一辆车。
“陪我走走?”他看向身旁始终安静的小姑娘,征求同意。
平常这个时间林潼早就回宿舍呆着了,但这次她没拒绝,点了点头,“好。”
两人顺着公园的路慢悠悠往前走,身旁是湖泊,在月光下,反射出白银色的冷光,映着上方淡淡笼罩着的清雾。
沉默了许久,林潼听见男生低沉的哑嗓:
“刚刚教训人不要早恋的话从哪学的?可不太像你会说出来的。”
“啊……”林潼慢吞吞地转过头,有些不好意思,“我妈妈从前说过的,不过那个时候我才上小学,也不太明白这些话,就只是背下来了。”
“记忆力这么好,小学时候的话还记得?”
“也不是都能记住,只是她的话我会记得牢一些。”
“嗯。”商隐漫不经心地轻笑,“感谢阿姨,让我也受教了。”
两人走到长椅前坐下,林潼偷偷盯了他一会儿,忽然凑近,乌黑的瞳仁澄澈清明,“商隐,你是不是不开心?”
“……怎么说?”
“往常你都会开一下玩笑,但今天话不多。”
林潼担忧地望着他,晶莹剔透的眼眸,仿佛能穿透人心,读懂他所有情绪。
“其实你对篮球队应该很有感情吧?”
商隐也不打算否认,撑着身子,懒洋洋地向后倚去,右胳膊搭上后面椅背,轻晃了晃。
“算是吧,只是从前那些老队员都毕业了,新来的毛头小子们心思太多,越来越没味道了。”
林潼点了点头,坐正身体,“也能理解,在共享资源的圈子里大家很难成为朋友,资源越好越这样。”
“嗯,所以去年高三他们毕业我就想退了,但要培养新队员,还想再争取几个奖,就一直拖到现在。”
林潼望着男生冷白的侧颜,凌厉的轮廓勾勒出完美的鼻梁下颌曲线,那个肆意张扬的少年原来也会有露出落寞神情的时候。
“商隐,这不是你的问题,你已经做了该做的,也做得很好了,别去否定自己。”她轻声安慰,“你是我认识的所有人里面做事情最认真的一个,虽然你没有花心思在学习上,但至少在篮球这件事上,从高一到现在,你真的很努力。”
商隐愣了愣,侧颜似笑非笑地转过来,“没想到因祸得福,得到小老师这么高的评价。”
“……我很认真说的!”
男生莞尔:“我也是。”
“……”
算了,不跟他计较,不过好在终于恢复了。
“看来今天叫你来,果然没错。”
“嗯?”
林潼被他突然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得懵住。
想起在饭局上,她看向商隐的那一眼,她恍然,“啊,你说那个叫孟诗月的女孩吧。但我也不能次次替你挡,如果你真的准备潜下心好好学习,还是要想个别的办法,避开那些喜欢你的人。”
这次轮到商隐愣住。
足有半分钟,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捂住眼,哑然失笑。
“怎么了?”林潼困惑。
“跟她有什么关系?我今天叫你来,其实是想说退队这件事时,能有足够的底气。”
林潼呆住好半天,才后知后觉“啊”了声,模样无辜极了,“我还以为你是想让我帮你劝退那个女孩的。”
商隐抬手摸了摸小姑娘脑袋,嗓音极轻: “傻姑娘,我就算再不是人也不会拿你当挡箭牌。”
林潼忍不住红了脸,好半晌,才小声问:
“我还会给你底气吗?”
“嗯,至少有你在,我总不能在小姑娘面前哭鼻子吧。”
林潼:“……”
又在逗她!
她气鼓着脸颊,不打算顺着他,“就算没有我在,你也不可能会哭鼻子。”
商隐懒笑:“那可不一定。”
林潼轻哼了哼,低下脑袋,小声咕哝,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
“我认识的商隐可不会掉眼泪。”
一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