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比赛是三中对二中，不知道那个薛亮还会不会上场。
林潼盯着塑胶地面发呆，直到一声震响，惊得她一哆嗦。
原来是保洁阿姨的拖把倒在了地上。
林潼收回眼，这才发现场馆已经没多少人了，只有他们身后聚了一小群女生，手里都拿着手机，一副欲言又止，想上前又不敢的模样。
林潼：“她们是要找你加好友吗？”
商隐懒懒地笑，一个眼神都没分出去，一直盯着她，“原来你知道啊。”
“我又不傻。”
林潼轻声咕哝，皱了皱鼻尖，她握住胸前的工作牌，从凳子上站起来，嗓音轻软，却很平静：
“不好意思，请不要打扰参赛人员休息。”
商隐有些意外，眼神终于往那个方向瞥了眼，漆黑瞳仁泛起淡淡冷光。
嘴角一扬，他懒懒地伸手在脖颈前一拉，无声威胁。
几个不服气的女生，刚站出来，顿时闭上嘴，不敢开口了。
林潼看了眼商隐，就算没看到，她也知道是他做了什么，她又转向她们，劝道：“你们快回去吃饭吧，下午再来看。”
目送她们离开，林潼这才稍稍舒了口气，转身时没防备，差点撞上人。
她踉跄着往后退，稳住身形后有些恼地睖他。
商隐扬了扬冷眉，眼神凶巴巴的，“你还让她们下午再来看？”
“……啊？”
林潼看了看消失在门口的身影，又转过头，一脸无辜。
思索了两秒，她无比真诚撩起眼，问：“那我现在把她们叫回来？不过你还是谨慎些，别耽误学习。”
话声未落，旁边忽然爆发出一阵笑声。
商隐：“……”
很好，他快被这小姑娘的脑回路气炸了，她竟然还补充了句，嫌他命长吗？
几个队员凑过来，纷纷掏出手机，一脸滑稽相地看着商隐，又一齐把手机伸到林潼面前，“学姐，加个联系方式呗。”
“滚蛋！”
商隐大步走过去，拧着他们的手腕，挨个屁股上踹一脚。
有个男生边捂着屁股边笑：“林学姐，这才是正常反应，学到了吗？”
林潼：“……可我和她们不熟。”
众人：“……什么意思？”
小姑娘抬手指了指商隐，细眉微微皱着，“不能像他似的，打人是不对的。”
“……”
“……”
场馆内再次爆发出一阵笑声，不过有人欢喜有人忧，商隐的脸色看起来比刚刚更不好了。
“我的天，隐哥，你自求多福吧。”
“哈哈哈哈，看来人家还没开窍呢。”
商隐：“……”
看着一脸茫然地女孩儿，干净的瞳仁都因为他们的嘲笑染上一丝慌乱，商隐无奈扶额，笑着叹了口气。
“别理他们，发癫呢。”
“……哦。”
三中这边闹得最欢，一旁一中和二中就显得安静得多，特别是二中，一个个脸上都不怎么好看。
“薛亮就这么被取消资格了？”二中教练啐了一口，“妈的，关键时刻掉链子。”
“也不能怪薛亮，是A大这帮老学究太护犊子了，他就是嘴上痛快两句，又没做别的。”
“不过这个女生看起来是个不错的，要是我，我也心痒嘿嘿。”
“滚一边儿去，也不看看她旁边那个是谁。”
“额……”
为了让参赛队员们中午多休息，场馆内特意开辟了几间休息室，饭也都是工作人员备好带来的。
“你就吃这点？”
见着女孩手里的半块三明治，还没有他盒饭的一半大，商隐眉头皱起，嗓音都跟着沉下去。
“你已经快瘦得营养不良了林卷卷。”
“哪有。”
林潼小声反驳，“而且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吃多了胃会难受。”
“你知道人体肠道有多长吗？就你这点量，消化完连渣子都剩不下。”
“……”林潼无言以对。
为什么说着说着感觉好像她理亏一样。
眼前快速闪过一道长影，她只来得及看到影子末端冷白修长的指，下一秒，手里的三明治被夺了去。
林潼伸手去抢，扑了个空。
“商隐……”她皱眉轻喊。
甜腻的嗓音跟小奶猫似的。
商隐眼神暗了暗。
每次喊他名字，奶呼呼的爪子都仿佛在心尖不轻不重地挠了下，痒得令人难耐。
大脑短暂地宕机，他听见自己的嗓音沉哑，依着本能：“再叫一声。”
“……？”
林潼仰头，对上男生黢黑发沉的眼，里面墨海翻滚，仿佛看一眼就要被吞噬进去一般。
林潼呆了呆。
出于本能，她猛地撤回身，抱着相机往一旁跑。
“不要。”她拒绝道，“我要先去拍几张你们休息的照片，你……”
看了眼他手里的三明治，她懊恼地皱了皱眉，“你不许偷吃。”
说完，林潼转身，潇洒跑走。
直到半分钟后，商隐回过神，低骂了一句：“艹。”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极力压制里面飱食的饕餮，凶兽凄厉嘶吼，最后还是乖乖被关了回去。
他安抚似的在心里暗道：再等等，再等等……
“隐哥，咱们林学姐还小啊，您可悠着点。”
“就是，都把咱们学姐吓跑了。”
男生欠揍的语气传来，商隐微狭起瞳，冷冷抬起头，“你们学姐？”
“哇，这你都要吃醋？”
商隐冷哼：“你没发现我已经尽力克制了吗？”
众人：“……”
这人是真狗。
林潼跑出去时，小脸都快被烫化了。
男生冷戾带笑的脸始终印在眼前，她用力摇了摇头，让自己冷静下来。
今天是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脸上的热度终于消退不少，林潼看了眼比赛临时组建的工作群，让他们将上午拍到的素材都传上云端，她摆弄了一会儿相机，才回去继续“盯着”自己负责的队伍。
结果回来就见商隐正将手里的饭盒分成两份，细心地挑着菜。
看到她过来，将饭盒推向她，自己则端起没什么菜色的盒盖子，和仅有的一点米饭吃了起来。
她看了一圈也没找到自己的三明治，看向身边的饭盒，“给我的吗？”
“嗯。”
林潼有些沮丧，“可我吃不了这么多。”
“能吃多少吃多少。”
“剩下的会浪费的。”她端起饭，又往商隐手里的盖子上拨了不少米饭，只是夹菜时，却被他拦住。
“我不喜欢吃菜。”
“……”
林潼夹了口饭放嘴里，声音含糊不清，“谢谢。”
“嗯。”商隐轻应了声，扫了眼她放在一旁的相机，眉梢微挑，“你们学校这么压榨学生吗，大中午还让你们干活？”
“每个部门的分工不同，网编部就是会收集和发布学校各种活动信息，所以要多拍点素材，供后期挑选。”
商隐思忖了会儿，又问：“你来A大有几年了，这种活还需要你做？”
“我是被临时拉来的，其他位置已经满了。”
“那个赵元恺最后怎么处理的？”
“啊？”林潼懵了两秒，搞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扯到这上面了。
目光闪烁，她小声说：“就按照校规校纪处理的，具体的我没有问。”
商隐眯起眼，“真的？”
“……”林潼抬眼看她，黑白分明的水眸一闪一闪的，像是在说“我可以点头吗”。
商隐无奈地笑，嗓音低低哑哑的，勾着尾音，“你知道自己不会撒谎吗？”
“我不打算追究了。”
林潼败下阵，小声说。
筷子一顿，商隐斜睨她，没有立刻否决，而是继续问，“为什么？”
“我要是追究他，他万一也追究你那天打人怎么办？那个酒吧应该有监控的。”
“林卷卷，你要气死我是吗？”商隐压着火气，周围吃瓜群众立刻抄起饭碗跑路。
看着众人一哄而散，林潼又看向商隐冷着的脸，而后慢吞吞低下头。
“为什么要用自己应得的赔偿，去弥补别人该承担的责任？”
“可你说过要好好学习的，万一他报警，学校不可能不知道。”林潼抬起头，拔高音量，但也只一句，又怂降了回去，“而且他现在是网编部一个参赛项目的主要负责人，如果这个时候他出问题，其他人的努力都白费了。”
“任何项目都不是依赖一个人完成的，别被有心人利用了。”
“可是会伴随很大风险。”
“但这些都和你没关系，甚至只会让他们觉得你的付出是理所当然，你什么时候可以多为自己考虑一点？”
“……”
商隐闭了闭眼，深叹了口气，他过火了。
“算了，先吃饭吧。”
女孩没动。
他侧过眸，瞳仁蓦地缩紧。
干净漂亮的杏眼，水汽氤氲，积聚到眼底，颤巍巍的，像是随时都会落下。
小姑娘眼圈鼻尖都泛了红。
商隐一瞬间慌了神。
“卷卷……”
他很久没这样无措过了。
上一次还是三年前他们闹掰那天。
“你……别哭。”
他想抬手帮她擦掉眼角的湿痕，又不敢碰，只能僵停在她脸侧。
“我没哭。”
女孩儿吸了吸鼻子，话刚说出口，眼泪吧嗒一下掉在商隐手背上，划出一道湿痕，最后滴落。
然后一滴接一滴。
不像砸在他手上，更像狠狠砸在他心上，疼得呼吸都滞住。
女孩紧抿的唇微微颤抖，连捧着的饭盒都在一抖一抖的，落在商隐眼里更加心疼。
“卷卷……”
怼天怼地，一向散漫惯了的商小少爷第一次紧张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重复她的名字，但女孩就是不开口。
他深吸了口气，哑声：“……我错了。”
软睫一颤，连着上面的晶莹都跟着晃了晃，林潼抬起眼，里面写满错愕。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哭什么，也知道他的话听起来刺耳，但其实都在为她着想，但她就是忍不住。
刚刚对峙的氛围，莫名让她想到三年前，他们也是这样吵，然后就再也没有联系。
她一直不敢回忆那段过去，会觉得喘不过气。
可能她有点太贪心了，两条平行线忽然又有了交集，然后莫名其妙关系开始缓和，她不想又回到从前。
越这样想，手脚越开始麻木冰凉，直到商隐忽然开口，林潼才醒过神。
她愣愣地盯着男生，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不仅是她，远处竖着耳朵的吃瓜群众们也一个个呆在原地，成了雕塑。
“我耳朵出问题了，一定是我耳朵出问题了。”
“我的也可能。”
“我也是……”
众人木讷地笑，互相给对方洗｜脑。
一定是他们的问题，隐哥怎么可能跟一小姑娘道歉呢。
被那双澄澈的眸子认真盯着，商隐面上难得有些窘，抬手揉了揉后颈，他别开眼，又重复了句:“我错了。”
这次所有人都听得真切，包括林潼。
“你别、别道歉啊。”林潼有些急了，“不是你的错。”
“就是我的错。”
三年前就错了，这次差点又犯了同样错误，“所以你别哭，我已经在心里替你骂过几千遍了。”
“骂谁？”林潼呆呆地问，大脑宕机中。
“骂我。”
“……商隐！”
见女孩急起来，商隐反而露出轻松的笑。
“你傻笑什么？”林潼板着脸，气呼呼地说，“你把道歉收回去，为什么要道歉，我以后也会多考虑你说的。”
商隐哑笑：“傻姑娘，哪有说出的道歉还能收回去的。”
“我说真的，而且那件事早从网编部传出去了，连老师们都知道了，就算赵元恺不受处分，也已经在学校社会性死亡，将来工作如果涉及到背调，应该也无法通过。虽然以他的家境大概不需要走这条路，但我已经觉得出口气了。”
林潼一口气说完，才微微喘息，生怕漏掉一点，让商隐又动了自己算账的心思。
商隐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才懒懒地笑，抬手揉了揉女孩脑袋，“知道了，这次就放过他。”
得到肯定答复，林潼终于松了口气。
“吃饭吧。”商隐重新将饭盒拿过来，“该凉了。”
“嗯，谢谢。”
“不接受口头感谢。”
林潼茫然地仰起脸，就见男生勾唇懒笑：
“晚上庆功宴，你陪我去吧。”
“我？”
林潼指了指自己。
“可我谁都不认识啊。”
“曹明诚你不认识？”
“……”
“那天在酒吧那俩倒霉蛋你也见过。”
林潼顺着他扬起的下颌侧身看过去，两个倒霉蛋朝她露齿一笑。
眼前一花，她被商隐按住肩转了回头。
“看多了吵眼睛。”
两个倒霉蛋：“……”
你好，你清高，你了不起，全世界你最帅！
商隐径自忽视他们控诉的目光，看向女孩问：“要去吗？”
其他队员也一脸兴奋地瞅着她，“来吧学姐，大学不是课业挺轻松吗，应该有时间参加活动吧。”
“就是就是，我支持带家属的。”
不知道是谁插了这句话，周围顿时跟着起哄。
林潼： “？”
对上女孩更加迷茫的眼神，商隐遗憾地摸摸她的头，“家教老师加校友，怎么都算半个家属吧？”
“……哦。”
林潼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好吧，正好我要拿给你一份题，等周末前做完，看看你现在的水平。”
“遵命，小老师。”
林潼：……
算了，他不可能改，根本就是故意的。她低下发烫的脸，默默吃饭。
午休后，三中对二中的比赛正式开始。
果然没在队伍中看到那个叫薛亮的人，不知道后来商教授怎么处理的。
林潼正发呆思索，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扭头，商隐正将长袖上衣脱下来，露出里面的背心队服和两条手臂，冷白凌厉的线条勾勒着紧实漂亮的肌肉。
衣服在眼前滑落，林潼下意识伸手接住。
奇怪，他上午打球出了那么多汗都没脱上衣，这次怎么了？
观众席上一片沸腾，她隐约听见一旁队友的口哨声。
“隐哥这是要认真了！”
“干他丫的，陈哲就是被二中那帮混蛋揍得在ICU住了一天。”
林潼仰头，没想到平时看起来有些清瘦的人竟然有这么多肌肉，目光移向他侧脸，冷峻的轮廓勾勒出完美的五官，唇角被他抿成一条直线，冷冽而愠。
紧了紧手里的衣服，见他抬腿往场中走，林潼连忙起身，“商隐。”
男生身形微顿，半侧过身。
“……加油。”
她的声音很小，小到好像只能她自己听得到。
但商隐明显愣了下，冷沉的眼缓缓流进星光，他微微点头，转身大步朝场中央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