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淡定地把镜子放回到腰间，眯着眼看裴觞宴：“这算是怎么回事呢？”
裴觞宴见她如此行事，倒是有些惊讶她这些日子里到底都经历了什么才能变化如此之多，沉默半晌：“你触发到了君芷寒生前留下的那本手册里记录的这一段故事，所以你得以借用兰娇的身份回来，得见。”
你改变不了故事的结局，因为一切都已经注定，你所经历的不过是发生过的一小部分事情。
“不可能。”阿娇还是坐在雪地中，只是这次她变直腿为盘腿，仰着头面上带着笑，“可是明明我能操控那具身体说我想说的话做我所能做的事，那不是兰娇的身体那就是我的。”
裴觞宴摇了摇头：“不是，那只是你与这段历史恰好重合了。”
怎么可能能全然重合，阿娇面上赫然写着。
裴觞宴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所以君芷寒到底是怎么得知阿娇会做什么事说什么话，还是说一个人的记忆能好的那个程度，竟然能把当天的事情一字不落的写在本上上。
“怎么可能，她压根不可能知道我一天到晚都在干什么还记下来。”阿娇撇了撇嘴别开脸。
她好像不太愿意接受要离开这个世界或是君芷寒这个事实。
她，开始学会共情了。
裴觞宴垂下眉眼。
阿娇转过头：“现实中呢？现实中这件事情是怎么解决的？”她的语气有些迫切，好像期待着裴觞宴能给她一个心满意足的回答。
但是没有。
即使人能够说谎但是历史不能。
而裴觞宴，从来不擅长哄骗。
“君大娘子为保君涟莺，甘受三皇子胁迫，清白受垢，众皆辱之，严冬大病一场。殿下为其辩护亦受牵连，朝堂大乱。君父自请去南平乱是为立功为女伸冤，险丧命南平，自此君家不振，群狼环伺俱待分食。”
短短几行字，阿娇咬住了牙。
裴觞宴见她默不作声，也沉默下来。
半晌听见阿娇低低说道：“实则，她本就活得不易，若是没有这样的妹妹……”
假设永远是无解的。
阿娇想都没想，拔下了头上的那支簪子握在手心里。
青丝散落下来掩盖身形，阿娇愤恨的声音传递在风中：“我去杀了他。”
裴觞宴瞳孔一缩，伸手握住了阿娇的手腕。
阿娇想要挣脱却没有挣脱开。
裴觞宴低声劝解：“擅改历史者，会七窍流血不得好死。”
阿娇吼道：“那是你们人的规矩，不是我的！”
吼完，她似乎反应过来。
两个人一时间僵持着沉默在风中。
不知过了多久，裴觞宴听见阿娇带着颤抖的声音慢慢说：“我要救她，我不会看她如此的。”
阿娇反握住了裴觞宴的手腕，裴觞宴听见她轻轻的恳求声：“求你，我不要你帮我，我只要你不要阻拦我，好不好。”
这颤抖着的几句话像是点燃了记忆中很深远的曾经发生过的故事。
他像是被烫伤，骤然松开了阿娇的手腕。
可是等再反应过来，面前已经没了阿娇的身影。
唯有冬风，草丛中得自由。
明明本就是自己的计谋，她共情也是自己计划中的一环。
一切都是按照他的设想发生。
那么到底为什么……
裴觞宴慢慢捂住了自己的心脏。
……
阿娇的身体在一点一点消失在这个世界里，像一阵烟一样从手开始化作粉末飘散在风中。
她拼命地奔跑，向着东宫的方向。
可是消散的速度好像远远大于她奔跑的速度。
哪怕已经跑散了发髻跑掉了外衫，可她跌倒在地上，亲眼看着自己的双腿也开始消散。
面前一道阴影遮盖了宫灯细微的灯光。
阿娇咬着牙抬头，裴觞宴低头，不知是何表情地默默注视着她。
她听见一阵沙哑的低语传进耳朵里：“我帮你。”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裴觞宴抽出短刀割破了自己的手掌，手掌里流动出来的血没有直接滴下来，相反，他们飘散在半空中发出金色的光芒。阿娇下意识去触碰，那血滴变成一阵奇异的光笼罩住了自己，温柔地把消散了的四肢还给了她。
她被白光耀眼，没有看到白光外裴觞宴惨白的脸色。
等到白光散去，裴觞宴无影无踪，而自己四肢健全地站立在宫地上。
一阵耳语：“记住，你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在此期间，见过你真实样貌的人以及你，都会死。”
阿娇披上了黑袍，带上了熟悉的面具。
阿娇没再犹豫，她拼命地向着东宫跑去。
腰间的小铃铛不断震响在耳畔，她喘着粗气，一刻都不敢停歇。
等到东宫朱门之外，她几乎是瘫倒在了大门口。
门口的侍从不知所以，上前来驱逐她：“什么人，快离开！”
阿娇强迫自己完全镇静下来：“叫太子殿下，君大娘子被贵妃娘娘扣押在宫中，性命垂危。”
她当然夸大了事实，又何尝不是在赌，赌君芷寒在宫铳璟心中的地位到底占到几两几分。
那侍卫对看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慎重。
一个侍卫略一点头，赶紧打开大门向里跑着传报去了。
阿娇觉得实在是好疲惫，她倚靠在大门旁边的石柱子上，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胸口想要平息下呼吸，才发现胸腔里好像有东西在跳动。
阿娇僵住。
她不可置信地又向着跳动的地方摸去，咚、咚、咚，沉稳的带着回音的跳动确确实实在左边回荡着。
阿娇出了一身冷汗，她蓦然想到了裴觞宴的话。
这是，裴觞宴的心脏。
可是他不是仅仅只是一个凡人吗？
怎么能够把自己的心脏给我呢。
那裴觞宴他怎么样了，他会死吗？
阿娇惊恐回头，看向自己来的方向，企图知道答案。
答案无解，她什么都没有看到。
“快走！”就在她胡思乱想的那几秒钟，宫铳璟已经带着几个侍卫冲出了宫殿直冲着贵妃宫去了。
阿娇顾不得，赶紧捂着心脏进跟了上去。
宫铳璟这次似乎没打算跟贵妃客气，他让那几个侍卫留在院子中，自己单枪匹马冲进了宫殿中。
贵妃似乎没想到他会过来，明明另一个小丫头已经被三皇子处决死在了冷宫外面的芦苇丛中。谁还会识破这场计谋通风报信给太子殿下呢。
她从座位上乍然站立起来，虽然底气不足却仍旧是凶狠的做派，严肃地对着大殿中间提着刀剑的宫铳璟说道：“你在做什么？”
宫铳璟冷笑：“我在做什么您不清楚吗？”
阿娇上前一步：“别跟她废话，直接搜宫。”
贵妃这才注意到宫铳璟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而且说话还这么强硬。
宫铳璟也不欲废话，直接下了命令搜宫。
贵妃还想要在说什么，阿娇直接上前去抄起桌子上的一块布塞进了她的嘴里，并重重将她摁倒在了座位上。
贵妃瞪大了眼想要反抗，阿娇一下子吹灭了她旁边桌子上的那盏灯。
突然变得昏暗，贵妃本就受到了惊吓，而下一秒一个尖尖凉凉的东西就抵在了她的脖颈上突突跳动的地方。
她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你最好是乖一点，今晚上的事情，你要是胆敢恶人先告状，我一定会亲自来带你下去。”阿娇轻轻在她耳边吹气。
贵妃僵住了身体。
有一队侍卫前来禀报：“君二娘子找到了，君大娘子……”
阿娇松开了她嘴里的布子，厉声：“说！人呢？”
贵妃吓得舌头都要直了哪里还敢说话，只能一个劲的摇头。
阿娇冷笑，手下的簪子却离她的脖颈更近，甚至故意划了几下。
“要是不说，我就只能取了你的性命为娘子的清白殉葬了。”阿娇低下声音，“你要不要试试？”
“不不不，我说我说。”贵妃感受到那簪子的锋利顿了顿说道，“我告诉你。”
“三子，三子带着她往宫外去了。”贵妃颤颤巍巍的，小心翼翼想要离那簪子更远一点。
“哪个门？”阿娇不依她，仍旧是紧紧贴着她的脖颈。
贵妃或是受了太大的惊吓，竟有一些神志不清，哆哆嗦嗦的：“东边的小门、小门。”
阿娇与宫铳璟交换了一个神色。
宫铳璟立刻对身后的侍卫命令道：“快马赶去东边小门。”
说完他也跟着急匆匆出门去了。
贵妃见黑漆漆的大殿中就只剩下了她与身后的劫匪吓得大气不敢喘一声。
半晌，听见身后的人低低说道：“记住，只要我想，你的命我随时都能要，希望你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说完她被往前狠狠一推，勉强抓着座椅的两边扶手做好大口大口喘着气，脖子上丝毫皮都没有破，她在黑暗里摸索着仔仔细细抚摸着每一寸皮肉，重重落下一口气。
而身后的人早就已经失去了踪迹。
等到阿娇托着越来越沉重的身体赶到东门的时候宫铳璟已经把三皇子绑了扔在地上。
君芷寒受了惊吓但是尚且能够立住脚，她从马车上下来，有些狼狈的抓住宫铳璟的衣袖：“娇儿呢？”
宫铳璟沉默，三皇子在马车上威胁君芷寒扬言已经把那个丫头杀了就在冷宫前的芦苇荡中，君芷寒心神俱碎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直到看见宫铳璟……她总觉得还是有一丝希望在的，娇儿那么聪明怎么会轻易就死了呢。
君芷寒抓着宫铳璟的衣袖，从带着希冀到沉默到最后知道了什么默默掉下眼泪来。
她披着宫铳璟的衣裳，却在僵硬的转眸时看到了宫铳璟身后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那个黑影。
阿娇站在那里，见她平安已经是莫大的宽慰。她不必上前，只等着时辰一到她便会去她该去的地方。
她没有想到君芷寒会看见她，会向她走来，会想要掀开她的面具看看她的模样。
阿娇阻止了君芷寒。
君芷寒顿住手，她想要笑却又含着泪轻声问她：“你是，娇儿是不是？”
“叫我看看你好不好。”
阿娇摇摇头，她回答她：“我不是娇儿，我是阿娇。”
她想君芷寒或许已经忘了那个阿娇，毕竟只是一面之缘，她只需要知道娇儿已经回不来，不要抱着傻傻的期待等着现实一击又一击的重创。
“阿娇？”君芷寒轻轻说出这两个字。
可是意想中的疑惑或是惊讶统统都没有，君芷寒握住阿娇的手，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语气：“你是阿娇，你要走了是不是。”
“我知道娇儿是阿娇啊。”
“阿娇，你要，记得再回来见我。我们还有一个约定没有兑现的。”
阿娇“轰然”醒悟，刚想要抬头见她一眼。
她却施施然离去，回到了宫铳璟的身边。
阿娇还想要说什么，心脏却骤然一伸缩，想有一只手捏住了她的心脏，巨大的疼痛捏住她的心神，她扶住门口的朱色大门，勉强没有倒下去。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裴觞宴，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