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和一众千金一并跪在雪地里。
千金娇娇怎么受过这样的苦，一个个还没有一刻钟眼见就要不行了。
尤其是有几个原是被阿娇踹在了膝盖，本就疼痛难耐，现在跪在雪地中更是又疼又痒，难以忍受。
阿娇却板板正正跪在雪地中，目不斜视。
其他的贵女站在台阶上面扶着巨大的门框在门口好奇地张望着几个在雪窝中的身影。
天上的雪下的好大，没一会就要把那身影给淹没了。
她们见阿娇跪，却没有想象中的快感，尽管受了好大一通指责与惊吓，可是真的见她就因为地位的不公被多罚跪一个时辰在雪窝中反倒心里怪怪的。
有几个贵女不忍心再看，就松了门框进了屋里。君芷寒受不得寒，宫铳璟强硬地把她带走了，不知去了什么地方。贵妃娘娘们也说着话离开了，现在大殿里只剩下了一群贵女。
“其实那样忠烈的丫头才难找呢。君娘子好福气，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愿意护着她。”
旁边一个贵女嘲笑：“你没瞧见刚刚君娘子的神情？要是你你维护不维护？”
答案默认在心里，众人不再讨论这个话题。
雪风越刮越大，袖子长一点的阿娇还能把已经要冻得没有知觉的手缩进袖子里稍微暖一暖，那些衣裳不大不小的千金贵女们可就遭殃了，手都没有地方躲，只能暴露在寒风中。
婉敏自小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楚，当即憋着音儿哭了出来，呜咽的声音听起来还怪可怜的。
阿娇下意识别着头往旁边挪了挪。
郡主不愧是郡主，都已经到这时候了还想着埋怨别人。她怨恨阿娇：“都怪你，你叫殿下为我们求情不就好了，难道我们跪着你就不需要跪吗？”跪的时间久了，她说个话都开始捋不直舌头了。
阿娇简直被她的口音笑死。
一时间也忘了是在罚跪，笑得前仰后合的。
她的笑声盘踞在院子里，听着莫名释然。
阿娇吐口一口白气：“反正这里又没有监督的人，郡主不妨偷个懒坐在地上得了，何必跪呢？”
郡主听见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她的屁股呜呜呜她的屁股啊。
她的屁股也得敢坐下啊呜呜呜，疼死了。
“简直就是一个疯子。”公主小声嘟囔。
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小声补充：“一个个都疯了算了。”
这场罚跪只能算是两败俱伤，郡主和公主最后是晕过去被紧急扶走的。
阿娇跪到最后腿都直不起来了。
问政帮着君芷寒才勉强把她从雪窝里抱出来。
阿娇倚靠在君芷寒身上，又怕寒气伤着她，赶紧就要离开。
君芷寒从未如此强硬，把她留在自己怀里，“娇儿，我带你回去，回家去。”
问政搀扶着阿娇的一只胳膊，君芷寒揽着她很快就到了马车上。
那时候天色已经昏暗，山路难行，又下着鹅毛大雪。
阿娇担心：“明儿再下山就是了，何必这么急呢。”
君芷寒把小被子盖在她的身上，又把手里的姜水递给她，满目心疼：“这次出行没有带大夫，就怕你受了这么重的风寒要是在山上烧起来就麻烦了，要赶紧回城里去，就算赶不回家到有大夫的地方去你才是彻底安全了。”
“你不用太担心。是殿下在亲自护送我们。”
实则，阿娇除了浑身打颤一直停不下来，精神倒是很好，自己也觉得没什么问题。
她摇摇头：“娘子我没有关系的，反倒是你，要是这么赶路的话你的身子会受不了的。”
君芷寒给她掖了掖被角：“这时候就别管着我了，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办的。”
阿娇还想要说什么，却见君芷寒满目焦急又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怕她又心急受惊出汗着凉遂也不再多言。
阿娇在颠簸的马车上静静听着车外的车辙声和马蹄印的声响，想着这鹅毛大雪落在夜幕中又是何等绝色。
车厢里固定有一盏灯火，灯油随着车厢左右摇晃滚来滚去却始终落不下来。
阿娇眼瞅着那灯火越烧越亮越亮，眼皮不知为何越来越重，到最后干脆昏死过去。
君芷寒不过是披了一个外套的功夫再去看阿娇，竟见她就趴着睡了过去。她把手放在阿娇的头上。
滚烫。
君芷寒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
她赶紧上前去握住她冰凉的手，企图用自己的体温给她稍稍缓解。
或是听见了车厢中的声响，宫铳璟在一侧轻轻敲窗：“怎么了？”
君芷寒微微带着一点哭腔：“娇儿发烧了。”
宫铳璟已经很久没有听见君芷寒这样带着哽咽的声音。小时候的皎皎就像是一颗剥了皮的嫩汤圆，软软糯糯，动不动就喜欢红眼框哭鼻子。
可是自从他们长大，自从她做了大姐姐，自从母后那件事……
她好像成长的很快，也学会了隐瞒心事，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她露出柔软的一面来了。
宫铳璟尽量放轻声音安慰她：“没关系的皎皎，你别怕，一切都会没事的。”
过了很久，只能听见马喷气的声音和悉悉索索雪中行进的摸索声，前头照明的油灯左右摇晃着照亮一小片光明的区域，又被满天飞的雪花掩埋落下蝴蝶一边的阴影。
宫铳璟骑着马，雪落在他的睫毛上，他说：“皎皎，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也是正如今天一般一场大雪。”
“你跟君大人走丢了，一个小团子抹着眼泪抽抽啼啼地一边走一边喊着要找阿娘。街上的人都已经禁市回家了，长长的街上就你一个人。”
“我从夫子家中出来，乘马车回宫去，见了你，想要载你一程。”
“可你怕我是坏人，怎么都不肯跟我走。问你是谁也不肯说。”
记得。
她那时候怕极了，见谁都觉得像是坏人，见宫铳璟从马车里钻出来，觉得那是要把她绑上车的人贩子，无论如何不肯跟他上车。
最后没办法，宫铳璟又不放心她一个小娘子一个人就这么在街上走，于是干脆从车里钻出来下地陪她一起走。
那天他们走了很久很久，她害怕，宫铳璟就把母后唱过给他的歌谣唱给她听。
“天黑黑，雨落下，娃娃不要怕，我带你回家。”
从那之后，他们就算相识了。
那一年，君芷寒五岁，宫铳璟七岁。
*
阿娇醒来的时候觉得浑身好热好热，出了一身汗，黏腻腻在身上贴着。
她下意识想要掀被子，一掀被子发现君芷寒在自己床边趴着睡着了。
阿娇又放下手。
她睁大眼睛，认出这就是君芷寒的房间，她谁在君芷寒的床上。
正在阿娇打算闭上眼再睡一会的时候，君芷寒睁开了眼。
“你终于醒了。”她松了一口大气。
又转身去端在桌子上凉着的驱寒药。
“来，先把药喝了。”
阿娇觉得回身酸软，但是精神却很好，看着那药闻到那味道顿时有些打退堂鼓。
“其实……我觉得，”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能不能不吃那个药啊。
君芷寒摇了摇头执意端到了阿娇面前。
阿娇干笑着端过来，望着君芷寒如水的眸子，还是一鼓作气咽了下去。
好苦好涩，我的舌头！
阿娇正在皱眉，一颗酸酸甜甜的话梅就塞进了她的嘴里。
阿娇展颜，笑嘻嘻跟君芷寒撒娇：“啊，娘子真好。”
又抱怨：“这药这么苦啊，还腥腥的好难喝。娘子你当时喝药的时候都是一股脑儿直接咽下去，我还当是一点都不苦呢。”
君芷寒见她刚好就打趣自己，伸手轻轻捂上她的额头：“我那是……已经习惯了。”
阿娇一愣。
继而她握住了君芷寒的手：“娘子，你能不能不要什么事情都习惯啊，为什么总是想着维护别人却从来不想一想自己呢。”
“娘子。”阿娇认真地看着君芷寒的眼睛，“那些人那样污蔑你编排你，为什么不还口呢。”
君芷寒与阿娇眼睛相对，总有一种无处可去的无所遁形的审视感。
她吞咽了一下唾液，小心翼翼说道：“不用还口……”一切都会过去的。
况且，她不想因为她给殿下或是君家招惹什么麻烦。
“娘子，我不想你总是委曲求全，我想殿下也是。”
君芷寒蓦然抬头看向阿娇。
阿娇认真说：“其实我见殿下真的很少，有几次见面他给我留下的印象也真的很不好。可是我总是觉得殿下对娘子的情意不是假的。”
“我明白娘子是想要尽自己的所作所能保护爱的人。”
“可是。我虽然什么都不懂，有时候却又忍不住想，我喜欢娘子，所以娘子的事情都我来说从来不是麻烦，而是必须要为的必须周全的。护着娘子我心甘情愿。”
“爱你的人，唯恐你委屈，不会将责任视为麻烦。”
那些君涟莺那些君母，那些公主郡主，那些贵女们，并不是因为你不好才那样对你，相反正是因为你那么好，所以她们才会那样肆无忌惮。
君芷寒听此诚挚直言，红了耳朵。
她突然觉得，阿娇并不是如自己所说的什么都不懂，相反她有一颗至真至诚的心，她什么都懂且足以温暖她身边的每一个人。
君芷寒抱住了她，低声在她耳边说：“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娇儿。”
“谢谢你愿意跟我说这些话，谢谢你愿意选择爱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