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舒行做了好长好长的梦。
他想到了好多好多、曾被他淡忘或是遗忘的往事。
譬如他五岁那年,不小心打碎了父亲喜爱的古董花瓶,然后嫁祸给江婷婷。
譬如他六岁那年骑自行车,误闯玫瑰园,把母亲珍爱的红玫瑰白玫瑰蓝玫瑰等等全碾的稀巴烂,然后嫁祸给江婷婷。
再譬如他七岁那年心血来潮想养狗,跟狗嬉闹的过程中打翻了油漆,一池子锦鲤全归西了,然后嫁祸给江婷婷。
他跟妹妹的水火不容,若一桩桩一件件复盘的话,好像是他先撩着贱。
后来长大了,他也不屑再栽赃嫁祸,变成了一个敢作敢当的男人。
当然了,以前那些嫁祸也没得逞,江天客慧眼如炬,明察秋毫,他栽赃江婷婷,得到的是双倍惩罚。
反之被嫁祸的受害人,美滋滋的品尝着冰淇淋,还朝他做鬼脸。
他一边受罚,一边在心里盘算下次还敢。
不是他自己找虐。
是只有闯了祸的时候,那个忙的一个月不回家几次的爸爸,才能腾出功夫跟他说话。
哪怕骂他一顿,或者被藤条抽一顿,至少他见着爸爸的人了,至少整整两个小时,爸爸的全部注意力都在他身上。
这种丢人现眼的往事他才不会说呢,所以选择遗忘。
不是他自吹自擂,而是他真的天资聪颖,学什么都快,看同龄的孩子宛如弱智,觉得遍地都是蠢货。
没意思得很。
尤其是家里那个妹妹,更蠢。
真搞不懂他们为什么会是亲兄妹,既然是亲兄妹,又为什么智商差这么多。
小小年纪,他已经理解独孤求败的感觉了。
直到他为了偷懒,手把手教林晚棠弹琴,他终于眼前一亮。
蠢货之中出了一个聪明人。
她的天赋让他眼前一亮,暗暗称奇。
可惜,脑袋瓜聪明,性格不好。
他觉得林晚棠温吞,唯唯诺诺的好没趣。尤其是对江婷婷言听计从的样子,好没骨气的。
初中毕业那年放暑假,全家人去庄园郊游。
大人们在烧烤,他坐在树荫底下百无聊赖的欣赏年仅十三岁的林晚棠跑来跑去,忙前忙后,各种打下手,各种献殷勤。
显眼包。
跟学校里那群马屁精一样一样的。
“你这么卖力的讨好我爸妈,得到什么奖励了?”他问。
林晚棠好像挺懵的,什么也没回答。
好一个闷葫芦。
没趣的很。
之后,江婷婷喊她打羽毛球,她的运动神经实在不发达,一路跌跌撞撞,不是摔个仰八叉就是摔个狗啃泥,简直惨不忍睹。
江婷婷连续胜利,笑声朗朗,美的不知东南西北。
事后,林晚棠去溪边洗手,他忍不住跟过去说:“真假。”
林晚棠狐疑的抬头。
他冷冷的说,“你在学校打羽毛球我看见了,也就江婷婷那个白痴会被你骗。”
林晚棠却是毫不在意的笑道:“玩游戏是为了开心,小姐高兴就行。”
这不就跟古代陪皇帝下棋一个意思吗?
他忍不住冷嘲热讽:“你这丫鬟当的真称职,比爱丽丝都听话。”
爱丽丝是狗的名字。
林晚棠默不作声。
大少爷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他,哪里能对寄人篱下的小孤儿感同身受呢?
他走远两步,又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折返:“林晚棠,起来!”
少女惊了一跳,匆匆忙忙的起身。
“这么说你一直在演戏,一直在装?包括你对我也在装模作样,是不是?”
“没有。”少女一脸不知所措。
“那我命令你,不许装,不许暗戳戳的算计我!在我面前你该哭就哭该笑就笑,不许强颜欢笑,不许像糊弄江婷婷似的装模作样,听见没有?!”
在他看来,讨好是算计,曲意逢迎是戏弄。
瞧那江婷婷,被林晚棠耍的团团转,自己还搁那儿臭美呢!
“在我面前做真实的自己,别忍气吞声的。”他说完,看着少女呆呆软软的表情,不知为何,心里也跟着软了一下,“我又不会吃了你,你怕什么。”
之后,江婷婷叫林晚棠给她剥芒果。
他心里莫名有些不爽:“自己没长手?”
江婷婷不服气:“她是我的丫鬟,我让她干嘛她就得干嘛!”
“真厉害,她签卖身契了?”他冷笑一声,本能伸手把林晚棠往自己身边一拽,“她现在是我的人。”
江婷婷:“?”
“当初用游戏机换的,忘了?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使唤她。”
他也不知从哪儿升起的冲动。
就是想把林晚棠划为自己的人。
就是想把这个娇滴滴的女孩子保护在身后。
保护她。
豁出一切的保护,不惜生命的保护。
眼前被鲜血覆盖,震天动地的巨响,他骤然惊醒,映入眼帘的是苍白色的天花板。
好多人围过来,七嘴八舌的慰问他,吵的他恨不得原地再晕过去。
他在重症监护室住了五天,转入普通病房,又住了三天,被江天客安排转院到温莎。
从头到尾昏迷了十天,期间断断续续醒来几次,每次不到一分钟。
直到第八天清晨,他彻底苏醒。
第一眼见到的还是母亲。
江舒行依稀记得自己有次醒来,好像看见林晚棠了,甚至还说了一句话。
只是他有点搞不清是做梦,还是现实。
“小晚呢?”他问。
江夫人抢在江婷婷前面说:“她有工作要忙。”
江舒行若有所思的点头。
能开始工作了,说明身体没事。
她跟他不同,她有经纪公司,老板让她干活她就得干活,只要手不断,就得弹琴。
江舒行精神还不太好,草草吃点食物,就再度沉沉睡去。
这样醒了吃吃了睡,各种滋补的东西献祭五脏庙,再加上年轻,身体恢复的速度极快。
只是毕竟死里逃生一回,又伤及内脏,卧床太久,刚开始下床走路虚得很,力不从心。
好像也不比之前精力四射了。
江夫人心疼的不行,江舒行本人倒觉得来日方长,慢慢恢复就好。
同时心里一阵万幸。
万幸这种罪没让林晚棠来遭。
小半个月过去了。
江舒行有点狐疑,林晚棠不来看他也就算了,连一个电话都没有吗?
就算普通朋友车祸住院了,也该多多少少慰问一句吧?
吃过午饭,他穿着病号服到外面溜达,忍不住给林晚棠打电话。
没人接。
江舒行果断打给戴娜。
戴娜接的很痛快:“这个啊,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江舒行:“什么?”
戴娜叹了口气:“实不相瞒,她跟公司的合约今年到期。我还没来得及找她谈续约的事儿,她自己跑来跟我说,不打算再和S.L续约了。”
江舒行心中一紧,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为什么?”
戴娜语气有点急了:“我还以为你知道为什么呢!她这人我了解,绝不会背着我答应其他公司的挖角,可能就是觉得累了?想休息休息。”
“她在哪儿?”
“我怎么知道她在哪里,我也想找她呀。啊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她心理状况挺好,不会有事的。”
江舒行微微眯眼,冰凉的视线能将初夏的午后染个清透:“你知道她在哪里。”
“我不知道啊,我怎么可能知道,那个不说了,有人叫我哈,哎呀我真是忙的脚打后脑勺,实在没时间跟你聊,我晚些打给你吧,啊就这样,挂了挂了。”
江舒行捏紧恢复桌面的手机。
一阵风拂过,闯入肺叶,江舒行难以抑制的呛咳起来,越咳越凶。
等他好不容易平息下来,脊背已让冷汗浸湿,攥紧手机的五根手指骨节发白,指尖近乎冰色。
江舒行闭上眼睛,缜密的往回追溯。
猛然,他拨通电话。
“江婷婷,你来医院一趟,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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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中的石榴花盛开了,艳红瑰丽,成熟的石榴果晶莹饱满,似燃烧的红宝石。
江舒行坐在长椅上一直看,魏来打来电话关心。
兰博基尼基本报废,也没有修理的价值和意义了,不如换辆新的。
里面的东西自然一起报废,毫无悬念。
江舒行沉声问:“深海之心呢?”
魏来说:“警方当时将所有物品交给夫人,夫人没多看,让我送回江家了,深海之心就在里面。”
江舒行颔首。
结束和魏来的通话,江婷婷踩着高跟鞋一路小跑过来。
“有什么事啊,别告诉我你想出院,绝对没戏。”江婷婷摆弄着刚刚做好、还没来得及欣赏的美甲。
江舒行:“林晚棠去哪儿了?”
江婷婷摆弄指甲的动作顿了顿,道:“工作呀,她很忙的。”
江舒行深吸口气,强忍戾气:“别让我问第三遍。”
江婷婷足够了解他哥的喜怒无常,这种时候最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反正从小到大,她是惹不起的。
“我,我不知道。”江婷婷被江舒行灼烈的视线盯得毛骨悚然,果断当叛徒,“你问妈去!”
江舒行目光一沉,霍然起身。
江婷婷一阵后怕,明知故问:“哥你去哪儿?”
江舒行回头,一把抢走江婷婷手里的车钥匙,头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