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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荷神社与不可被爱

    ——因为是哥哥,所以才不能这么做。

    在说出这句话之前,五条怜已经感到了后悔。可就像是被某种炽热的、不可直视的情绪追逐着,她只能急急地将这话脱口而出,却也并未因此感到释然。

    为什么非要这么说呢?难道在奢求着可以得到意料之外的答案吗?这怎么可能。

    五条怜坐起身,将膝盖拢在臂弯间,紧紧抱着,只盯着身下木板的裂纹,连他的影子也不敢窥探。这个别扭的姿势让呼吸也变得扭曲了些许,难以喘息。

    说不定在自己将一切挑明的瞬间,沉闷的窒息感就已经包裹住了她。

    发梢仍落在五条悟的掌心之中,却感觉不到他的触碰了。他似乎也只是这么僵着,无聊的小动作消失在了风铃声中。

    不知是否在许久之后,也许只是过去了短短的几秒钟,她听到了五条悟发出了很微弱的咕哝声。他大概是想要笑一下,拉扯着的嘴角并未能顺利牵扯出一如既往的笑意,就连发丝也从掌中滑落,乱糟糟地搭在他的后背上。

    “是啊,是嘛,大概是这样吧。”几乎是一字一顿的,他说,“确实有点,不太合适。”

    本以为他会以一如既往的散漫调性说出些逗弄她的话语用作搪塞——比如再次强调一下他作为她最亲爱的哥哥的这个事实,哪怕她从来都不喜欢听她这么说。

    但是没有,五条怜猜错了。他难得的坦诚,只让她觉得格外扭曲。

    不想听谎言,也不愿意听见事实。她现在只能感到后悔。

    真不该把那句话说出口的,当下的沉寂肯定会一直蔓延到未来。倘若到了以后,他们也只能像现在这般无法对彼此说出任何一句话,那么……

    五条怜闭紧了眼,将脸完全埋在臂弯间。

    这种未来,她一点也不想要。

    可是已经没有办法回到过去了,哪怕是近如咫尺的几秒钟之前也不行。

    时间只会推着她往前走,从未留下过后退的余地。她亲手刻在既定历史之中的划痕将永远留在原处,就好像此刻没有办法再对五条悟的话语做出任何回应的她的沉默。

    她倏地站起身来,背对着五条悟,小心翼翼地把他藏在视线的死角里。心跳还是在过分激昂地跃动着,她知道,这是她将要撒谎的心虚感提前降临了。

    “好困啊。我回车上睡一会儿。”

    她试图用上轻快的口吻,说出的话语却莫名像是在空气中漂浮,颤抖着找不到落点。

    如同逃逸一般,她跳下木廊,沉沉落在石板路上的声响惊动了树下熟睡的小猫。它“噌”一下平地跳起,疑惑般盯着眼前的两个不速之客,连尾巴都不再晃悠了。

    小猫的注视并不重要,他的反应也不重要。除了脚下的路面以外,她什么都不愿再看了,只想赶紧逃出这座沉闷的古旧宅邸。

    “车里太难闻了,别去那里。”他的语气已恢复了了往常平稳,“你在家里找一间空房间睡吧,随便找个人帮你收拾下床铺就行。”

    “……知道了。”

    确实如他所说,那辆破车只会弥漫着汽油的臭味,绝不是最佳的睡眠场所。五条怜也知道,倘若自己当真坐进了那辆车里,她一定会抑制不住踩下离合和油门的冲动,如同在冲绳时那般仓惶逃离,冲上渡海的轮船,懊恼得兀自捶打车窗。

    逃跑只会让她显得像是个心虚的小偷,哪怕她什么也没有偷走……不,她也根本不心虚。

    她没有怀揣多余的情感,也不曾说出奇怪的话。她对五条悟的质问是理所应当的,是正确的;她的羞耻感也全是虚假的,是大脑自行制造出来的,根本不是真正的感触。

    既然如此,为什么窒息感还是盘踞在心口,让她无法喘息?

    五条怜蜷缩在被窝里,沉浸在自己也不知应当怎么描述的懊悔之中,尽管早已经闭起了眼,睡意怎么也不肯造访。

    想要睡着,实在有点困难。她连内心的平静也无法寻回,意识伴着情绪动荡不安。她也不想说她后悔了,承认这份酸涩的感情只会让她更加不适。

    要是以后都只能和他保持今天这样的状态,那该怎么办呢?

    不受控制的,她又开始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好不容易才能与他回到过去那般自在的相处方式,才不到二十四小时就已然破灭。要是五条悟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还好,可回忆着他所说出的每一个字与每一重语气,她想他不可能只把自己的质疑当做不必在意的话语。

    ——作为哥哥,你不可以对我做出超乎常理的行动,所以以前的你全都是不妥当的你,你也是罪恶的你。

    她那时说的话,分明就是这样的意思。

    “啊……要是不说就好了。我可真是……”

    是个混蛋,也是个蠢材。

    五条怜把自己埋在被褥里,吐息尽数积攒在了棉花的空隙间,她终于切实地感觉到了无法喘息的窒息感,匆忙抬起头,重新大口呼吸着室内清澈的空气,知觉似乎也因此而清晰了些许。

    毋庸置疑的是,她对现在以及未来都充满了后悔。与五条悟再次冷淡的未来,也绝不是她想要的。

    那么……要向他道歉吗?

    对他说,其实我不是故意说这种话的,在心里你永远是我最爱的……最爱的哥哥,这样就可以了吗?

    他或许会接受的,倘若她愿意随道歉的话语一同附上央求般的撒娇。但五条怜对自己太了解了,她知道自己只是个连道歉的第一步都无法迈出的胆小鬼。

    “对不起”,这句话她经常说——会对下电车时无意撞到的行人说,会对盯着她垃圾论文的授课老师说。哪怕是在餐厅里不小心连抽了两张纸巾,都会习惯性地对空气念叨一句“不好意思”。

    可道歉从来都不只是对不起或是不好意思而已。没有歉意的道歉,是纯粹的谎言。

    五条怜的心里没有歉意,她只是觉得后悔与自我厌恶。这些情绪不足以构成她的道歉。

    咔嗒咔哒——房间的角落里响起细碎的声响,有些恼人,杂乱的思绪也被这噪音打乱了。

    五条怜从被窝里探出脑袋,循着声音望去,却见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正在房间一角。

    异色瞳的小猫不是何时摸进了这间房里,正调皮地啃咬着怀里的墨镜,小爪子抵在黑色镜片上,印下一个又一个重叠的梅花形爪印。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这好像是五条悟的东西?

    在脑海中跳出“五条悟”这个名字的瞬间,一度被抛开的心绪倏地又回到了五条怜的心里。她忽然很想钻回到被褥里,这层棉花足以藏起一切情绪的存在。但她确实躺了太久,久到她都觉得不舒服了。

    五条怜站起身,披上外套,慢吞吞挪到房间的角落。

    听到足声迫近,小猫也无心玩闹了,匆忙抛下爪子中的有趣玩具,钻进了另一处角落,伏着小小的身子,分外警惕的模样。

    要是有办法和猫咪对话,五条怜真想告诉它不必害怕。她可不会为了小小的一副墨镜同毛茸茸小生物置气,况且这也不是她的所有物。

    用纸巾擦净镜片上的杂色猫毛与爪印,这幅墨镜终于重生了。幸好小猫的牙齿不算多么尖锐,并未在镜腿上刻下小圆洞般的咬痕,否则它大概真的要遭受问罪了。

    还是物归原主吧。她想。

    当然了,她才不是打算借着这幅墨镜与五条悟创造沟通的,肯定也不可能顺势观察下他现在到底处在怎样的心情之中,又是否真的对自己相当生气。

    她就只是想要替小猫归还他的所有物罢了,仅此而已。

    嗯。就是这样没有错。

    将上述的念头在心里反复滚了五六遍后,五条怜终于站在了五条悟的房间前——假如她的记忆没有出错、且这个家的格局没有变化的话,这间栽种了矢车菊的小院就是夏天时五条悟在京都的住处了。

    接下来,只要敲响大门,把墨镜丢进去,告诉他有只小猫偷走了他的东西,这样就可以了。太简单了。

    这么想着的五条怜,举着手在空气中停滞了足足三分钟,指节却依旧没能敲打在木门上。

    要是他不在这里怎么办?扑空倒也就算了,倘若开门的是陌生的其他人,那她一定会尴尬到想要立刻冲出五条家的。

    正是这难得的警惕心情阻挡住了五条怜的动作——肯定不是其他别的念头。

    琢磨片刻,她后退了小半步,绕到了小院的另一侧。纸窗合拢着,但她应该能想办法弄开一条小缝。

    似乎恰是在冒出这一念头的同时,窗被推开了,直朝着她的脸袭来。躲避不及,只听到“砰”的一声,眼泪比鼻梁尖锐的疼痛先一步出现了。

    “你来找我呀?”

    五条悟伏在窗框上,对着她皱起的可怜面孔笑个不停。

    “鼻子被打到了?”

    怀揣着百分之百的疼痛感与羞耻心,五条怜捂着鼻子,用力点了点头。

    太疼了,疼到简直无法呼吸。她甚至怀疑自己的鼻梁骨是不是已经被撞歪了。可五条悟还是肆意笑着,轻快的笑声听了就叫人觉得生气。

    “不要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嘛。”他翻过窗台,跳到她的面前,“偷偷摸摸可不行。”

    “我没有偷偷摸摸……呶,这个,还给你。”

    她摊开手,墨镜躺在掌心里。五条悟“啊”了一声,许是没想到自己的墨镜居然会在她这里。

    “你是说,我的墨镜被那只猫偷走了?好吧。”他罢休似的耸了耸肩,“那猫在这个家里太受宠了,没办法。猫就是这样子的。”

    重新戴上墨镜,这次五条悟终于能有闲心好好留意一下她的情况了。他伏低了身,凑近她的脸旁,却保持着恰好好处,只是认真打量着她的表情而已。

    “很疼吗?”

    “呃……有点吧。”

    最开始被打到时,确实是相当疼。这痛楚来得猛烈,消失得倒也挺快,现在只剩下了一点麻木感而已。五条怜依旧捂着鼻子,这动作稍稍能给予她一点安全感。

    偷摸摸打量他一眼。他的眼里没有臆想之中的紧绷或是更僵硬的情绪,不管怎么看都与平常无疑,是她早已熟悉的万事轻松般的姿态。

    大概真是自己胡乱琢磨太多了吧。她想。

    “对了,你饿了吗?”很忽然的,他问道。

    这句分外平常的询问中是否藏着什么深意,五条怜猜不出来。磨蹭着,她点了点头。

    饥饿感踟蹰在空荡荡的胃里,虽然她现在什么也不想吃。

    “那我们出去找点吃的吧。”五条悟说着,不忘添上一句,“记得把你的天沼矛带上。”

    “为什么要带上咒具,我们还要去做什么很危险的事情吗?”

    “以防万一啦。你也不想开膛手五条突然跳出来打你吧?”

    到了那时候,你保护我不就好了吗?

    五条怜下意识地冒出了这念头,随即又飞快地摇了摇头,短促的自我否定消失在了沉闷的一声“知道了”之中。

    趁着谁也没有发现的当口,他们钻出了无人看守的后门,蹑手蹑脚的动作像是小贼,而五条悟对此的理由是不想被家里的其他人发现他们出门了。

    “那群家伙很烦的啦,明明一年都见不上一回,总爱对我指手画脚的,好像我真的会听他们的建议。”他耸耸肩,满是嫌弃,“刚才还说着要让几个长辈来见我。难道见到我就能进化成‘究极讨人厌老爷爷’了吗?”

    “就是不想和长辈见面,你才跑出来的吧?”

    “你这么说也没错啦。”

    原来是这样啊。

    五条怜了然般轻轻点头,关东煮的小摊擦肩而过,无论是她还是五条悟都没有为此停留。背在身后的长矛有些笨拙,不可忽视的重量压在肩膀上,酸痛感格外显著。

    既然不是为了食物而离开,这段路途也因此变成了漫无目的的散步。

    坐落于郊野的京都五条家,周遭的风景有些过于“生态化”了,用让人想不此处在过去曾是朝代的都城。他们穿过了小镇最热闹的大路,迈过狭窄的小径,无聊地绕着的这附近唯一的湖泊晃悠了一圈。走得累了,就在长椅上坐一会儿。从湖上吹来的风偶尔会成为他们之间的对话,除此之外他们好像也不曾说过太多什么。

    这一切应该很正常,似乎也不正常。五条怜还是无法探明五条悟的想法。

    不过,他们还能一起坐在这里,也算不错。

    五条怜呼出一口浊气,拢紧身上的外套。临近傍晚的空气里还残留有午后的暖意,风也停下了,湖面吹皱的涟漪重归平静,如同被抚平的画幅,绘有近旁低矮的山丘与树木,现实的深浅绿意映在其中,镀上了同湖水相似的淡黑色。

    隐藏在山木之中,水面露出一点小小的红色,突兀地被深绿覆盖。她抬起眼眸,在正对着这点褐红的上方,山丘的脚下,见到了黑红色的鸟居屋檐,飞扬在空中,栩栩如生般。

    “鸟居怎么跑到山脚下去了?”五条悟嘟哝着,“稻荷神社不是在山顶嘛。”

    “可能是因为地震吧。”

    “然后鸟居就轱辘轱辘从山顶上滚下来啦?又不是轮胎。”

    “不然呢?”

    五条怜觉得自己的推测没什么问题,事实显然也是如此没错。

    伫立在山脚树丛中的鸟居正架在一颗松树上,竖直的两支柱已断了半截,只有贯木完整,尚且保留了它作为鸟居的姿态。断掉的半截木头究竟滚到了什么地方去,这就无从得知了。

    至少立足在这座鸟居下方,目之所见的区域都只有绿色而已。另外也有烟雾般焦黑色的圆形痕迹,边缘漾着一圈蓝色,印在草地上,仿若踏着树根处积攒的落叶,从鸟居的影子处作为起点,一路延伸至山中,飘飘忽忽似要被风吹走。

    这是诅咒立足过的痕迹——像是要将大地也腐蚀的残秽。

    五条悟眯起眼,注视着从此处也难以窥见的山顶。

    “残秽是从山顶下来的。”他说,“六眼是把不可言说的诅咒封印在了这里吧?”

    “你打算去看看吗,那我先回去咯?”

    五条怜攥紧了缚着天沼矛的布带,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小半步,却被五条悟气恼地瞥了一眼:“这可不行,我们当然要一起去啦。”

    他说着,几乎是习惯性的想要拉起她的手。也是在同时,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指尖在树影中停滞了半秒,又藏回到了他的口袋里。五条悟转过身,自顾自迈出步伐。

    “走吧。”他只这么说。

    “……知道了。”

    沿着林间小路攀上山丘,直至临近顶峰,才见到了又一座鸟居。碎石铺成的参道坑坑洼洼,连日的晴天将裸.露在路正中央的泥土晒得干裂,伴着风吹散出泥色的大颗灰尘。走到小路的尽头,石雕的狐狸神使正等待着迎接他们。

    这是早已废弃的稻荷神社,沉闷的色彩摇摇欲坠。用以洗净双手的手水舍也干涸了,连青苔的踪迹都见不到。小小的一座本殿木门大大敞开,被风吹出啪嗒啪嗒的声响,不知何日就将彻底断裂。

    摆在殿前的塞钱箱彻底腐朽,陈旧古币撒落满地。一大片焦黑的污迹泼洒在钱币纸上,如不是知道这是诅咒的残秽,或许会以为什么人打翻了墨水吧。

    一扇小小的木门藏在钱币与漆黑之下。用力拉开,通往地下的台阶重见天日。

    考虑到此处是山顶,或许习惯性想到的“地下”,并非是真正的“地”之下方,也不知将会通向何处。从地底吹来的腐臭的风也让人讨厌。五条悟捂住了鼻子,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转过头来问她:“现在你想回去了吗?”

    “想。”这是真心话,“但都已经走到这里了,我应该也不能回去了吧。”

    攥紧的布带把五条怜的掌心勒得发疼,心脏也不由自主的狂跳。

    一定是错觉,在不曾留意的内心的一角之中,居然诞生了些许的期待,分明这一切本不应当值得期许。

    但都走到了这里……或许能够找到一切的意义——死去鲸鱼与乌鸦的意义,和她与过去的意义。

    五条悟将木门完全踢开,踏入漆黑的污秽之中。

    “那么,我们就下去啦!”

    没有尽头的、直直向下的石板台阶,光亮无法渗入此处。大约在走到第七十三步时,那扇敞开的木门也消失在了背后。唯一的光源是手机屏幕的光,只能照亮脚下两厘米的路面而已。

    战战兢兢的,在确信自己的这一步确实踩得相当结实了,五条怜这才扶着身旁的墙壁,慢悠悠地迈出下一步,像个胆小鬼。

    五条悟就不会如此胆怯,也不知道是他想来毫不畏惧,还是有六眼的协助,此处的黑暗和潮湿空气对于他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如履平地般沿着台阶走下。清脆的脚步声不时会停顿片刻,是为了等待五条怜追上。

    狭窄的空间里空气浑浊,掺杂着泥土的腥臭味,水汽无处释放,只能凝聚于此。外套潮嗒嗒地压在身上,发丝似乎也吸满了水分,黏糊糊贴着她的脖颈。这大概是第一次,她希望变回小时候和悟一样的短发。

    “说起来啊……”她的声音也颤颤巍巍的,找不到合适的落点,“你能看到这条阶梯的尽头吗?”

    “看不见诶。说真的,这里有点奇怪。”

    “呃……奇怪,是指哪方面的奇怪?”话语抖得更厉害了,“是那种会闹鬼的奇怪,还是对于你们咒术师而言的奇怪?”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怎么了,你很害怕吗?”

    “我?我怎么可能害怕啊!”

    “好嘛,知道你很害怕了。”

    就算是在这种时候,五条悟还是能够情况地笑出声。他停住了脚步,向五条怜伸出手。

    倘若握住他的手,无疑就是彻底承认了自己怯懦的事实。在五条悟的面前,如果可以的话,她多少还是想要保有一点自尊的。

    但不夸张地说,现在确实是性命攸关的时刻,在仅剩无几的自尊心面前,五条怜更不希望惨兮兮地一脚踏空摔下台阶。摔得脑袋开花不说,她的尊严绝对会消失无踪,简直是最糟糕的结局无疑。

    上述心理斗争耗费约摸十八秒钟,虽不太果断,但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那你要抓紧我哦。”她嘀咕着,“摔倒了的话,医药费你出。”

    依然是他的轻笑:“知道啦!”

    得到了他的承诺,稍稍安心了些。五条怜又向下迈了一步,小心翼翼地探出手。

    似乎已然触碰到了他温暖的指尖,这丝暖意却未停留多久,她踏空了一步。

    ……不,不是她的步伐落在了错误之处。她根本还没有迈步呢!

    脚下的台阶消失了,失重感拉扯着她向下。手机屏幕的光在暗色中坠落着,无法照亮周遭的任何一寸空气,难以宣泄的尖叫声沉闷在心中,直到碰触地面,才化作短促的一声“啊”。

    “疼疼疼疼死了……嘶!”

    捂着后背,五条怜艰难地直起身子,怀疑自己的脊椎骨都被长矛撞碎了。

    早知道会遇上这种事,就应该把天沼矛提在手里的。真是失策。

    痛感一时半会无法消除,在原地坐了好久,才勉强能站起身。手机掉在了三米远地方,屏幕还亮着,正在正常运作中,这绝对是今天最大的幸运了。

    五条怜松了口气,可惜这点安慰微不足道,她依然沉浸在焦虑之中,不得不再次举起手机,继续将这精密的电子产品当做纯粹的手电筒,真是暴殄天物。

    屏幕的浅浅荧光照亮了有限范围内的几米路面,有些崎岖不平,像是碎石堆积而成的路面,而非平整的人造路面。原本狭窄的两侧墙壁也消失了,莫名让人觉得这会是一处空洞的巨大空间。她试着呼唤五条悟,声音荡了好远,怎么也听不见回应,也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很不想承认,但最糟糕的情况确实出现了——只剩下她一个人了,五条悟不在这里。

    意识到事实的瞬间,周遭的空气一定要阴冷了几分。五条怜僵硬地搓搓手臂,停在原地,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才好了

    还没来得及思索出作为合适的解决路径,捏在手中的手机猛然震动起来,突兀得差点害她原地跳起。随即来电铃声才悠悠然响起,“最后的吻带着尼古丁的味道”的歌词荡在巨大空间里。

    还不等唱到“是苦涩而令人心碎的香味”,五条怜立刻接起了电话。

    “喂喂,是阿怜吧?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是五条悟的声音,从没想到他的话语居然能如此让人欣慰。

    总感觉鼻子又开始疼起来了,五条怜用手掌蒙住脸,用力捏了捏眉心,这才说:“不知道,也是个黑漆漆的地方,但是好像很宽敞?我看不到边界。”

    就连头顶都见不到尽头,神社的地下真能够容下如此庞大的空间吗?

    “你呢,你在哪里?”她不安地追问道。

    “我就在楼梯上。”

    “诶?你站着的那块台阶还在吗?”

    “什么叫‘还在’呀,这条楼梯就没有崩塌过嘛。”他嗔怪着,“倒是你,突然消失不见了。你还好吗?”

    “……这要看你怎么定义‘好’这个词了。”

    话虽如此,但不管从那个角度进行定义,五条怜都不觉得现在的自己可以称得上有多好。

    简直就是糟透了,今天的运气可真烂。

    人生最烂的一天,就是今日。

    “这里确实挺奇怪的,空间好像在变换……不过别担心,我会想办法找到你的。”他的话语一如既往的自信,“你先尽力照顾好自己吧,好吗?”

    “有办法找到我吗?”

    “跟着你的残秽就行。放心,你很显眼的啦。”

    显眼,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形容词?

    五条怜一时也搞不懂他这是在褒奖自己,还是单纯的嘲弄而已。

    算了,就算是嘲讽也无所谓。好快找到她吧。

    “那我就待在这里等你,好吗?……喂,阿悟?哈喽?喂喂喂,能听到吗?”

    不知从她说出的哪一个字开始,听筒另一段的声音消失了。屏幕上的信号标志消失无踪,通话被强行中断。

    发生这种意外,真是……丝毫不让她感到意外。

    不甘心地重新拨打了五条悟的电话,听到的却只有机械女声说着“请稍后再试”。他的声音与他的回答,一并消失在了电波的尽头,余下她留在无知之中,不知应当如何是好。

    要继续待在这个连路标都见不到的地方吗?说真的,这里虽然空旷,但分外沉闷,也不知道浑然一片黑暗之中是否藏着无法窥见的凶兽,待在这里就像是寻死。

    那么,想办法找到五条悟呢?这也是颇有难度的行动。她没有六眼,除非是明显到堂而皇之的残秽,周遭的一切在她眼中与平常的物什无异。要是走得太远,反而会让他找不到自己吧。

    一如既往的纠结,无论哪个选择都不会是康庄大道。是想要安于现状还是迈出一步,现在只有她能做出选择。

    “好烦……真的好烦。怎么会这么麻烦?”

    五条怜已经不知道多少次抱怨过这一切了。她怀疑苦恼早就刻进了骨髓里,所以今日才不得不遭遇这离奇的一切。

    用力扯开缚在咒具上的黑布,散落的惊鸟铃碰撞出清脆声响。她想起了矛尖下垂落的红色符咒,暗自期待其中一张会是阻挡袭击或是护她平安的咒文。

    重新确认一下手机电量。25%,岌岌可危的数字,幸而勉强够用,还是把亮度调暗到刚好照亮脚下的程度吧。

    深呼吸一口气,让狂乱跳动的心脏平息半刻。怀揣着咒骂,向前迈步。

    咒骂自己、咒骂今天、咒骂五条家,也要咒骂这该死的世界。

    五条怜并不是真的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不可逆转的愤恨,只是想让咒力满溢,沿着足迹留下鲜明的痕迹而已。

    她知道,自己将成为不被铭记的历史。但绝不会是在今天。

    曾经听说过,如果蒙着眼睛的话是无法笔直行走的,碍于双腿的强壮程度及视觉丧失的影响,通常会偏向某一侧,走成歪歪的弧形。要是走得够久,最终足迹会画下一个宽阔的圆形,回到最初的起点。

    对于现在的五条怜来说,这番经过科学认证的理论显然是最可怕的恐怖故事无疑。她谨慎地控制着自己的每一步,暗自在心里告诉自己,她的行动轨迹肯定不会成为原地画圈的无用功。

    在黑暗之中,时间的流逝变得愈发缓慢。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有足音充当打点计时器,可惜也不能告诉她准确时间。摔落的手机后知后觉地直到这时候才发生故障,文字和图案全都消失了,屏幕亮起竖直的灰线,所幸亮度没有变化,否则她真的会咒骂到这一整片区域都充满她的残秽。

    笼罩视野的黑暗在第五千六百三十一步时稍稍驱散了些。低下头,五条怜看到了自己的手指。当迈出六千七百十二步时,不经意踢到的土包绊倒了她。能够看清罪魁祸首,是一块细长的白色石头。

    ……咦,真的是石头吗?

    五条怜伏低身子,手掌抹了抹白色石头,格外光滑的触感不太像是自然的造物。用力搬起白色石头,才发现它远比见到的更长,下半部分被埋在了土地里,只露出了浑圆的一部分。在拔出它时,空洞的空间似是发出了一声低吼,也有可能只是风的声音。

    这不是什么石头,而是一块骨头,苍白色的,血肉早已消失无踪,很像是来自于人体的一部分,带着渗人的阴冷。深色的残秽印刻其中,不知是谁人的痕迹。

    她在生物课上总是发呆,人体骨架的图片也没仔细看过几回,无法确信自己随意想到的推测是否正确。但拿这块骨头同自己的小臂相比,无论是长度还是粗细都格外相近。

    这里不会是什么乱葬场吧?

    五条怜不害怕死人和尸体,对于风水或是诅咒也没有太多的讲究。不过,乱葬岗什么的……这种地方她可真不乐意造访。

    胡思乱想着,手中的骨头仿佛更阴冷了些,哪怕只是攥着也叫人觉得毛骨悚然,真想赶紧丢掉,但她实在做不到如此轻易地松手。

    就假设这是人的骨头吧,不知主人是谁,既然沉寂在这古怪地方,显然比她的处境更惨。她不能对相似遭遇的死者如此不敬。

    想了想,还是把骨头揣进了口袋里,五条怜加快了脚步。

    这里是会死人的地方。如果不想籍籍无名地消失,如果还想再……她必须要离开这里。

    手机屏幕的微光晃晃荡荡,在连续几次的闪烁后消失无踪。视线的尽头,细长的光透入黑暗。

    藏在这道光的背侧的,会是什么呢?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不那么重要。

    能够见到光,至少意味着她到达了下一个阶段。

    奋力奔跑,眼前的光一点一点扩散开来,从狭长的形状拓宽成了长方形。光的边缘穿透了岩壁的破洞,碎裂的岩石尖角一点一点清晰可见,细碎的白色石头踩在脚下,她已无心观察。不是错觉,她听到了水的声音。

    钻过岩壁上的洞,从天顶落下的微光明亮得让她睁不开眼,也完全忽视了脚下的高度差。

    又是很惨淡的“咚”声,整个身体撞向地面。

    草叶剐蹭着脖颈,痒得让人一秒钟也躺不住。五条怜费劲地支起身子,映在眼中的灰绿色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天空是灰色的——岩石阻挡了真正的苍穹,光与水流从一角漏洞中撒下,却看不见天空的模样。身下是青草,高高得足以盖住她的身躯,连绵到了视线的尽头,仿若没有边界。

    这里是……山体的内部吗?

    茫然感没有消失,此处仍是充满疑问之处。五条怜握紧了手中的天沼矛,惊鸟铃摩擦出不安声响。

    再一次环顾四周,她还是无法猜出究竟是什么地方才会拥有这样的地貌。也顺势发现了,这里不只她一个人而已。

    被高草遮挡着,一开始五条怜并未注意到数米之外躺在草丛里的男人,她匆忙钻回到草中,用草叶挡住了身躯。

    男人应该正昏迷着,能看见他胸膛的起伏,双眼却禁闭着,安宁却怪异的神情,看起来倒就像是个普通人,一时竟也找不出什么值得单独言说的特点。

    难道是和她一样,非常不小心地迷路到了这里吗?不太可能吧,赛钱箱下的木门显然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了。

    那就是,从很久之前他就在这里了——那就是怪异山洞中的原住民?可他的服饰分明就是普通人的穿搭,绝不是原住民会钟意的粗犷风格。

    疑问未能得到解答,五条怜也不打算贸然同这人打招呼,尤其是在他很突然的发出了“咕唔”一声之后。

    他抽搐了一下,四肢颤抖着。微微凹陷的瘦弱腹部猛然拱起,顶破了纯棉T恤,将皮肤撑开血纹。

    隔着薄薄的皮肉,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腹中翻滚,在冲破桎梏的瞬间,她一定听到了血肉撕裂的声响。

    钻出来了,从男人的肚子里。半透明的、人形的影子。

    五条怜看不见影子的面孔,但那细长的手脚、椭圆形的头颅,分明是人的模样。

    影子与破裂的肚皮,一齐在空气中漂浮着、扭动着。涌出的内脏染红了草地,能够嗅到脏器的臭味 。五条怜捂住嘴,努力不让自己呕吐出来。

    是这样的……原来是这样。

    殴打了她的乐队主唱、死在路边的流浪汉、搁浅于静冈海边的鲸鱼,以及从空中坠落的乌鸦,他们都是这般死去的。

    影子兀自站着,不知是否在望着周遭。她将身子压得更低,心脏仿佛快要与翻滚的胃液一齐涌出。

    要是被看到了怎么办?这种问题,她已经不想去考虑了。

    她的猜想不重要,事实才最重要。

    透过重叠的草叶,尚且能够看清影子的模样。它停在原处,不知在注视着什么,或是根本无法注视。

    哈,毕竟它的脸上看不到眼睛嘛!

    它只能像这样折叠起四肢,如同跪坐般在尸体旁缩起身子,椭圆的头颅触碰在地面上。

    如同跪拜一般,影子在血泊中蜷缩着,数秒钟后,它才展开身躯,慢慢吞吞地迈出细长的腿,向不可窥见边界的远处走去,直到地平线的边缘出现又一重人形的影子。

    是人。

    这是真真正正的、不透明的人类,沉睡般跪坐着。束起的浅灰色长发垂落在胸前,已积攒了薄薄一层尘土。仔细注视了几眼,五条怜这才确定,这应当是个男人,还很年轻,二十多岁的模样,长相很秀气,不像是扭曲的怪人,但也不能只从这幅面孔窥见真心。

    他穿了很陈旧的一身和服,衣摆下绣着连绵的松纹图案,影子穿过了他的身体,骤然消失无踪。

    ……这就是罪魁祸首吗?

    五条怜站起身来。

    追随着影子的足迹,她已走到了人形的面前。这个距离下,对方也能看到自己,躲躲藏藏没有意义。她也想要好好观察对方,为此她只能先将自己摆上台面。

    她想,她已经知道眼前的男人是谁了。

    按理说,接下来应当是彼此之间的对峙,或是比这更猛烈些的激斗,可想象中的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他始终维持着这跪坐的姿态。她试着靠近了几步,用天沼矛的尖端抵在他的脖颈上。即便如此,他依旧不曾醒来。

    收回天沼矛,五条怜拂过矛尖,触碰到的只有金属冰冷的温度。他究竟是活着还是死去了?

    猜不出来,也无法看穿。男人蹙着眉头的神态,在她看起来很像是正沉睡在噩梦之中,可暴露在空气之中的肌肤却又失血般苍白,仿佛早已失去了生气。

    再仔细看看,他的指尖也开始慢慢腐烂了,泛着几乎快要液化般的浅绿色,藏在其中的浅白应该是手指的骨头吧,白色布条夹在指尖,晕开的墨迹与褶皱让文字几乎消失殆尽。

    「………稻荷神…

    …空间……………

    ……………可笑…

    ………失败的话,

    传达………………

    ……六眼…………

    谢谢你。」

    只能看清这些,破碎的字句拼凑不出意义。

    从这个距离,无论是呼吸的声响还是心跳的鼓动声,都不可能听到,只能勉强看清他的怀中的一支脊骨。与他的皮肤同样苍白的骨头早已干得开裂,弯曲的弧度抵在胸前,连接在顶端的空洞头骨轻贴着他的脸庞。

    他紧紧拥抱着不完整的这幅骨头,从梦里醒来。

    在怜的注视中,他睁开了眼眸。

    ■■■

    —1990年2月28日,东京都,五条宅—

    婴儿睡在摇篮里,一直瘦弱的红色脸庞,到了最近才终于变得与正常的新生儿无异。难以想象她刚出生时那皱巴巴的模样,能活下来可谓是奇迹。

    倘若母亲没有暴毙身亡,倘若家主没有勒令产婆剖开子宫,这孩子本应在今日诞生——而非12月7日。

    轻拂过她的掌心,她会紧紧握住手指。尽管知道这是幼儿的生理反应,仍会为这小小手掌的碰触而心生欢喜。

    “……明光大人,真的要这么做吗?”

    家主站在房间的阴影里,似乎没有听到这话。片刻之后才听到他说:“你有疑问吗?”

    “不敢不敢……”

    当然是没有疑问的。

    这是继承了家主血脉的女儿、是托了家主的福才诞下的生命,还能有什么疑问呢?

    但是——

    “真的要让这孩子作为六眼的替身吗?恕我直言,这两个孩子的面容确实很相似,可要是长大后变得不一样了,那不就……”

    “只要能多拥有一日的相似,就已经足够了。她的母亲和我长得本就很像,他们之间的相似会持续得比你预料得更久。这一代的六眼不会再重蹈覆辙,他会带领这个家回到顶峰。在此之前……任何代价都值得。”

    在崭新的1990年,只有今天他才注视了这个孩子。她挥舞着小小手掌,似是也想要攥住父亲的手指。但他不想对这孩子伸出手。

    “为了这一代的六眼,哪怕是要付出我的生命也不可惜。而她正是为了六眼才诞生的,这就是我赋予她的意义。你不必多么爱她,多余的爱会成为她的诅咒。”

    “……我明白了。”

    向不知何日就将死去的孩子给予爱意,多么愚蠢。

    倘若他想要爱她的话,会为她取名为“爱”。

    但她不能被爱,所以叫做“怜”。

    从最初起,家主便放弃了对她的爱。

    在那之后,他与这个家,再也不曾爱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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