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一节

    那是一种类似于现世中成人礼的仪式,以昭示自己即将步入暨成学校。

    暨成式作为小孩子最重要的日子,为了这一天,都可以通过事务司向和月最好的裁缝,申请用自己喜欢的样式,做一件衣服。

    此前为了这一天,画了无数次草稿,直到最后期限我才向老师提交自己的构思。

    那是以青色打底的斜襟短袍,领边低矮镶嵌花扣,身下的褶裙缝制着层层叠叠的花纹。

    头上戴着的绳圈冠中间镶嵌一颗白净的玉石。

    暨成式那天,我情不自禁在镜子前满意地看了自己许久,直到母亲催促我出门。

    到了事务司门前,那是一座外观上看起来,比住家更加宽大的房屋。

    走进去就能看见木制的前台后面,雕花的屏风前,站着一个穿蓝色衣服的人。

    眼前的人身上仿佛蒙着一层白光,晃眼过去竟有些刺眼。

    乳白的皮肤,淡黄的长发,轻薄的唇齿泛着浅淡的笑意。

    银白修长的睫毛,将色泽如红玉的瞳孔映得深邃。

    当时我并不了解这是近亲关系导致的白化病症,只觉眼前的人,看起来不落凡尘。

    只不过他鼻梁上还挂着副墨黑的眼镜,看着多了几分算卦先生的气质。

    “您好,”我一时有些拘束,跟在我母亲身侧走上前,尊敬地说,“您不会是从天上来的吧?”

    他轻笑了两声,摇了摇头,“不是,不过听见你这么说我很开心。我是事务司的监礼,待会儿会带你去参加暨成式。”

    说完,他白皙的手指在桌上一扫,一碗汤药出现在我们眼前,是一碗漆黑的液体。

    监礼示意我喝下它,据说是有让心态从始至终保持平静的作用。

    那液体喝下去带着蜂蜜的甜味,一股薄荷清凉的余味遗留在舌尖上。

    之后母亲留下一句“我在这里等你。”

    将我的手交到监礼手中,走向一旁,看着我被他带着进入屏风后面。

    走廊比我想象中冗长许多,两旁带有缕空花纹的墙面。

    不断有阳光照射进来,墙壁上就像影子生出许多层次相间的枝条,上面有无数花瓣打开的花朵。

    我看得入迷,已经不记得走过几次转弯,或许是因为汤药的作用,我一点也没想开口询问任何问题。

    走到尽头,眼前是整面刻有雕花的门扇,一旁摆着一个方形长桌,上面零星放有几座燃灯蜡烛。

    监礼提起一只托起底座,将灯把手朝向我,让我方便握住。

    “这个蜡烛每个人都有一盏,你拿着蜡烛走进去,里面很黑你要一直带着,不然看不清路,走到最里面的位置坐下就可以了。”

    等监礼把门关上,发现里面的确漆黑一片,借着烛光也只能看清脚下的路,我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步子。

    这里似乎是个密不透风的房间,不管从哪里,都感受不到空气的波动。

    寂静得能听见手中的蜡烛引线燃烧着发出啪啪作响的声音。

    不知道向前走了多久,前方传来隐约啼哭声。

    心中有些担心,我加快脚步走上前去,发现是一名年纪和我一样大的女学生蹲在那里。

    她说自己的蜡烛不知道丢哪里去了,问我能不能一起过去。

    一想到她方才一个人孤零零地蹲在那里,想必她心里一定很害怕。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在路上,她问起我是哪个稚子学毕业的,又聊起周边的游乐设施,问我哪位邻里做的小吃最为好吃。

    一会儿又问起我家里几口人,父母亲是什么样的人。

    如同查户口一般滔滔不绝地提问题,却完全不提自己的事。

    可是我转念一想,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事,就大方的如实把问题回答了一遍。

    “对不起…”突然一个瘦削的男生从漆黑的地方走到烛光下,衣服有些脏乱,“我能和你们一起走吗?我的蜡烛拿给别人了。”

    “当然可以,一起走吧。”

    我心里不禁疑惑,怎么这么多人不好好拿着蜡烛偏要别人的。

    “我能帮你拿吗?怪不好意思的,”那个男孩说道,“麻烦你帮我带路了。”

    “没关系。”我笑着回应,并没有打算递过蜡烛。

    那男孩又急忙补充道,“可是我心里过意不去…”

    “我是真心想带你一起走,不用放在心上。”说完,那男孩子不再说话,走在我后面。

    不多时,眼前隐约传来一点火红的光线,一个青铜灯笼架中,点着一只比我手里大上许多的蜡烛。

    刚才还在门口的监礼,此时站在灯笼架旁边,直直看向我们。

    他身旁有一个拱形的门洞,里面黑漆漆的,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

    “你们怎么两个人?”他疑惑地问,两只眉毛有些懊恼地拧在一起。

    我这才意识到那个男孩已经不见踪影,我只好作罢,如实回答监礼。

    “她蜡烛丢了,刚才还有个男孩子同路不过不知道中途怎么不见了,所以只好我们两个人一起来了…”

    监礼无奈道,“可是一只蜡烛,只能进去一个人。”

    “为什么?”我疑惑道。

    “门上设有印刻,蜡烛上有相印的铭文,只能带进去一个人。”

    我托住烛台的底部,接着火光看了看,似乎烛台上的确有一圈用古语写的文字。

    “那你拿着进去吧。”我将蜡烛递给身边的女生。

    “真的?”她眨着眼睛,虽然嘴巴上问着我,不过她伸出的手已经将我手中的烛台快速拿到自己面前。

    转头理所应当地向监礼说道,“那我进去了。”

    我们看着女生远去的背影,监礼问我:“这下你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暨成式在里面举行,你被挡在这里可就不算参加了。”

    “那就等下次吧。”我平静地说。

    监礼听完沉默着,愈发觉得好笑般,笑出声来。

    “刚才她问你那么多问题,你怎么全都回答了?”

    “您全听见了?”我先是感到诧异,监礼不仅人长得好看,耳朵还灵光,思来想去解释道,“感觉她问的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你们说话的声音还是很响亮的,那我也问你个问题好了……”他有些玩味地看着我。

    “您说。”

    “你明明可以将那个女生留在我这里,为什么偏要让她进去呢?”

    我一只手靠着下巴,想着该如何解释。

    他见我没回话,挑着眉毛问,“难道你只是没反应过来?”

    “自然不是。她好像比我更想参加暨成式,问了我那么多事,她只说过一件关于自己的。

    如果不是因为她想早点通过暨成式,才不会跑起来弄丢蜡烛。

    更何况……在您说完之后,她的眼睛就从来没有从我的蜡烛上移开过,如果僵持不下,或许会变成争抢,发生暴戾。”我分析着,“我可不想因此,而与她互相怨恨。”

    “她恨你,又能怎么样?”

    第二节

    我坚定地说,“会影响到我身边的人。我们的玩伴会为了保护我们两个人产生纷争,有可能还会持续很久,不是吗?”

    我们印在墙上的身影,随着灯笼架上忽明忽灭的烛光不停晃动。

    “为什么你会想那么多?”

    我了然地回答,“因为怕麻烦…”

    “难道不觉得委屈?不会不甘心吗?”

    “相比这些,还是每天愉快的度过更好吧?”我笑着看向监礼。

    监礼许久没有说话,只听得见我们平静的呼吸声。

    他又想起什么似的,继续问我,“你觉得和月有这种性格自私的人吗?”

    我对他的问题感到一怔,轻笑道,“不知道,总之在桃野没遇见过。”

    他的眼神充满柔和的辉光,不像此时忽明忽灭的烛火不停闪烁,好似能够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烛火完全熄灭,监礼极其白净的脸彻底从我视线中消失不见,等回过神来,我正坐在一侧的座椅上。

    阴暗的屋子里,前方有三层楼台,每层都用蜡烛围成一圈,最上面坐着一个人,

    一身白色丝绸长衫格外脱俗闲雅,是日照祭典游行时出现过的掌守。

    “大家都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我无力地点点头,和进门时一样没有力气说话,仿佛刚才与监礼侃侃而谈的不是我。

    “我是中枢院的掌守。”

    他用极具亲和力的声音介绍自己。我不由得坐直身体,不管如何,心中对眼前的掌守感到由衷的敬畏。

    “想必大家都很疑惑,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只可惜要说清这件事,需要请大家在这里待到明天早上。大家能坚持得住吗?”

    我心里感到无比沮丧,然而眼下只能勉强地点点头,回应掌守的话语。

    “既然大家都来到了这里,想必刚才的测试大家都成功通过。

    今天一早叫大家来,是希望你们能耐心听我讲完一个故事,重新追溯你们的源头。”

    我的视线紧紧跟随着掌守,仿佛被他完全吸引,不再关注周遭一同坐着的同学。

    “那么我们开始吧。从很久以前开始,和月的人都与少年一样具有一种才能。

    即使在神明的身体化作日照水晶后,也依旧存在。

    然而少年妄自尊大的行为,让自己面对神明给予自己的才能变得更加慎重。

    为了不重蹈过去的覆辙,少年开始与之前反对自己任性行为的人讨论,如何将这种才能运用于正途。

    他们从白天讨论到晚上,半夜往往为心中突然想到的解决办法惊醒,又敲着锣,打着鼓希望叫醒所有人分享自己的想法。”

    虽然我听得入迷,不过我对掌守所说的才能已经了解,是大人间浮动物体的才能。

    …之后掌守又开始谈起,刚才的测试其中的意义,是为了让我们能够对其他人心怀善意的使用这种才能。

    我们需要理解个人行为上善与爱的含义;无论收获或失败,都应平静对待的心境;以及为他人设想感同身受的德行。

    “虽然有些唐突,但这些你们习得的心境一直在稚子学中反复进行潜移默化的学习。

    然而,这些看似简单,但要想知道大家真正掌握起来的情况。

    只有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作为潜意识触发的行为进行观察,才能肯定有多少人能够真正掌握自己内心的想法。”

    这时,掌守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的前额,眉心的位置,突然有什么东西正在壮大的膨胀感,如同一张紧缩的大网突然张开。

    使我不由得感到难受脑袋胀痛,弓起腰背,按着额头抵御突然袭来的不适。

    之后,我感到这里的所有人,都被放置在一个紧密相连的空间,一个无形的容器。

    他们就像站在我面前一般,我的脑海中能清晰的意识到他们每一个人。

    在这里面,我甚至能清晰地意识到其中有云杉的存在。

    “大家能听见我说话吗?”

    脑海里响起掌守温和的声音。和刚才在室内的声音不同,没有空间传播导致的回声。

    待所有人从突如其来的异常中平静下来,我听见他们的声音一样在脑海中回答。

    “听得见。”

    “能…”

    “可以听见…”

    “很好,”掌守温和地发出赞赏,“很吃惊吧?

    不管是随意搬动物体所运用的念术,还是你们现在所听见的声音,都源自你们的才能,外放心念所提供的力量。

    我会在这里继续提及故事的后半段。

    为了使大家在深刻理解心念的重要性,在大家出生时你们的念会通过印刻阻碍外放的力量。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感觉到,大家对于书本知识的消化非常快,并且能够很快理解文章的内容。

    这也是由于压制心念外放,而在内在产生的作用。

    正因此你们能够更快地理解,和月最重要的议题。

    通过自己自然的行为,解除依附在身上的印刻。恭喜现在的大家,都成为完整的自己。”

    掌守的声音充满慈爱与温情,娓娓道来像在念一首长诗。

    “因为你们是不论面对什么问题,都能够帮助别人的人。从今以后,你们将学习更多关于心念的用法。”

    讲到这里,我正想着暨成式应该快接近尾声,然而事实是并没有。

    之后掌守开始念起颂词,我们需要根据节奏不停地用心念拨动手中蜡烛上的火焰。

    以此不停地练习,如何打开和关闭外放的心念。

    念术全靠意识进行操纵,连夜的暨成式仿佛没有尽头,身心的疲惫逐渐到达顶峰。

    我的目光开始涣散,感觉自己已经无法保持正常的思考。

    直到第二天清晨,围绕掌守的三层蜡烛兀自尽数熄灭,房门被监礼大大打开。

    我才解脱般无精打采地走出门外。

    “辛苦了,念茹。”就在这时,掌守平静的声音钻进我的脑海中,与之前不同,似乎是只有我一个人存在的空间,“你父亲之前经常夸奖你,任何东西都能理解得很快,看来的确不错。”

    我顿时清醒了一些,抬眼看去,掌守侧着头似乎正看向我。

    “谢谢掌守大人的夸奖。”

    从暨成式举行的位置,穿过一道刚好遮挡住我们所坐位置的拱形门,就能看见监礼站在敞开的大门前。

    我得以解脱般无精打采地走出门去,一旁的监礼站在门前不停向走出大门的我们说着,“恭喜。”

    我了无生气地笑了笑,和母亲回到家后倒头就睡,直到听见外面“薄暮”响起。

    迷蒙地揉了揉眼睛,走出卧室,父亲已经回到家里,正和母亲在厨房忙碌着。

    看见餐桌上摆满我最爱吃的菜肴,浑身的疲惫都被削减得一干二净。

    三天后,日照祭典如期举行,我们出发前往中野,第一次见到以往只能远望的环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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