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岚和忍足回到学校，都没有提过当晚的事。前者认为没必要，后者则不知如何开口。

    于是，日常生活的齿轮照旧转动。五十岚的生活环绕在学校、论坛版块，和酒吧。

    越是接近都大赛的决赛，论坛便越是热闹。帖子通常分成三类，第一类是战力比拼、第二类是颜值比拼、第三类是正经讨论。五十岚审查帖子审得两眼昏花，心想这苦差比酒吧侍应更难应付。

    而百分之九十九的帖子名字和内容在五十岚眼里如同乱码，看得五十岚满头问号。

    比如说《冰的世界可以突破天衣无缝吗》、《论没有手冢的青学能走到多远》、《灭五感的破解方法》......

    青学和手冢，这两个名字五十岚能够理解，大概手冢是青学的王牌，然后王牌已经不在这所学校——这帖子是想讨论这个吧。

    但是——“冰的世界”、“天衣无缝”和“灭五感”......

    五十岚看着电话，又言却止。

    最后，她还是去找月岛部长。

    ［五十岚响］：呼叫部长。

    ［月岛美咲］：怎么了？

    ［五十岚响］：你有空吗？我有些疑问。

    ［月岛美咲］：直接问。

    ［五十岚响］：请问，你知道“冰的世界”、“天衣无缝”、“灭五感”......这类词语的意义吗？

    月岛迟迟不回。

    ［月岛美咲］：这是招式名字。不用在意。

    这次轮到五十岚无言。她想了一会儿，只是复了个惊讶的表情图案。

    招式......招式名字......他们打网球时会高叫招式名吗？毕竟是招式来着。

    以前玩拳击的五十岚也有“招式”，分别是刺拳, 直拳, 勾拳, 和上勾拳之类。练得炉火纯青的话，或者会在前面加个“必杀”，然后在心里默唸。

    网球员真花俏。

    在都大赛决赛前夕，五十岚如此感叹。

    -

    都大赛决赛当天，五十岚坐在月岛替她留下的后排观众席。月岛在比赛开始前十五分钟，掐着她的后颈提醒她不要掉链子，然后顺利成章地坐在五十岚身旁。

    当时五十岚不以为然，又不是没有看过比赛，区区一场都大赛的决赛而已，摸个鱼又如何。

    在后援团干部有条不紊地派发喇叭打气棒和应援词时，五十岚仍未意识到——这里可是冰帝。

    迹部景吾的冰帝。

    在裁判宣布比赛开始时，五十岚才意识到，网球员是很花俏。但是——最花俏的，是冰帝。

    ——「赢家是迹部。」

    冰帝的国王大人迹部先生以一个响指终结这场浮夸盛大的演出。

    然后，欢呼声如海啸般吞没整个会场。

    比赛，不是还未开始吗？

    五十岚抱着满腹疑问，眼睛游移至身旁正兴奋尖叫的月岛部长。

    月岛回神过来，收敛情绪，假咳一声，尴尬但满足地有感而发，聊起之前的应援。

    “这年的应援很不错吧？之前可没有这种正式而认真的打气。”

    “之前？”

    “对哦......我都忘了......”月岛显然忘记五十岚之前不在这边读书。

    “他们初中的时候，应援才不像这般正经。”月岛的背部前倾，专心致志地看着场上的少年。“当初，其实是网球部的家夥先起哄的哦。好像是某年夏天的比赛，有人——可能是向日还是忍足，在场上领着部员打气，说一句「冰帝获胜」，部员就跟着说「冰帝获胜」......真的是好幼稚的一群人。他们当时老嚣张了......”说着说着，平日眉头深锁的月岛彷佛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轻轻笑着。“啊——现在也很嚣张。”

    忍足在场上领头打气造势——原来他也有过合乎年龄的时候。

    五十岚在心里不礼貌地想。

    月岛的回忆越发鲜明，五十岚在人声沸腾中仍清晰听见月岛不高不低的声音。

    “你知道吗，不只今场，冰帝在过半数的都大赛比赛，都是正选阵容出阵。”

    “这不好吗？以最佳阵容对付对手，是对对手和自己的尊重。”五十岚疑惑。

    月岛听毕，好像陷入沉思，带着不明所以的感叹。

    “所以说，他们当时真的很嚣张......”月岛并没有多加解释，只是默默注视迹部。

    -

    ——“迹部同学他，变得成熟了。”

    月岛说这句话时，已经隔了一段时间。此时冰帝在双打二的比赛拔得头筹，观众席士气高昂，五十岚也认真地为冰帝的胜利喝彩。月岛的声音在无意义的尖叫中显得突兀模糊。五十岚认为自己听错了——一个人居然同时带着落寞和欣喜的心情说出感叹的话。

    于是她顺利成章地把视线放在月岛身上，又在下一秒撇开视线。就像看见一团耀目的火球，或者看见什么不应看见的事物。

    准确来说，五十岚感到惶恐。月岛看得比任何人都更专注，也更安静。安静得彷佛任何有意无意投向月岛的视线都显得冒犯。此刻，五十岚像是终日在垃圾场百无聊赖地逛着的人，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看见不属于自己的、亮晶晶的宝物。

    彷彿不属于自己的心脏砰砰跳动着，就像在月岛身上摄取了这份与自己无关的沉甸甸的喜爱。

    五十岚撇开视线，没有打扰月岛私人的时刻。她想，月岛部长应该会在这席上一直默默地注视着同一个人，在自己来到之前，甚至在自己离开之后。五十岚几乎可以想像到，月岛部长在明年及后年注视着迹部的专注神情。

    ——啊啊，真是令人羨慕。

    五十岚轻飘飘地想。

    六月天气闷热，树上的樱花落得七七八八，树叶在雨水冲刷后更加翠绿。五十岚和月岛坐在观众席的最后一行，树叶在五十岚眼前落在大腿上，月岛全神灌注地应援，没有留意。落下的树叶提醒五十岚——双打一，要开始了。

    -

    接着的比赛是双打一，忍足的比赛。

    虽然忍足说要好好看他们的比赛，但五十岚根本不认识冰帝其他球员，甚至对网球称得上一窍不通，所以她的目光也只能频频追着忍足。

    球场上挥洒青春的忍足，看着挺有趣。平时只见他在桌上安静地看书，一副文艺青年的模样。没想到，打球的姿势也很周正。

    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偶尔还会说两句垃圾话激怒对方，看得出他很享受网球，也很喜欢追逐胜利。

    是个优秀的运动员。

    “五十岚！看看，是向日的特技击球！”此时的月岛已经忘记在五十岚面前保持部长的矜持，像任何一个普通的粉丝一样使劲地晃动五十岚的衣袖。

    此时，五十岚才留意到，忍足的队友——留着妹妹头的向日，在网球场上蹦蹦跳跳，用在五十岚看来华而不实的方式接球。

    ——哪有人会这样打球啊......

    五十岚心里腹诽，这种打法十分消耗个人体力，若不能快速完成赛事，只会在后半场留下破绽。

    于是，五十岚观察冰帝的对手，青学。然后她无言地发现，对方的球员也是蹦蹦跳跳的。

    ——还真的会这样打球吗......

    这可能是一种球风流派吧，五十岚决定不再思考这个问题。反正，只要胜利，就是正确的打法。

    五十岚不熟悉网球，但熟悉竞技运动。竞争是为了取胜；训练是为了胜利；胜利就是喜悦。五十岚终于认真地观察比赛，打量对方球员。

    总而言之，对方球员也有着体力不足的潜在问题。比赛下半场开始，对面的球员和向日已经开始有意识地调整呼吸——虽然这种打法能撑到下半场本身就很了不起，大概有好好锻练过。但是，短版始终是短版，若只能「维持在水平线上」，就已经输了一截。

    这种时候，拍档就显得更加重要。

    后卫需要好好支援体力快要透支的前卫，同时也要把比赛的节奏抢过来。

    比赛的节奏——这话说得虚幻。如果说得直白一点，就是不容许对方顺心顺意。任何运动员站在场上，不多不少也会判断自己接下来要怎样进攻、如何进攻，此时，如果对方打得顺绪，就是己方难受的开端。要如何判断对方的状态，不是依靠球技，是依靠球员的球商。

    忍足球商不低。他在场上会挂着微笑的扑克脸，彷彿永远都置于上风；能够在对方气势如虹地进攻时用一记短球轻飘飘地打断；就算失分也能不急不躁地维持节奏。

    说实话，在观众席看比赛比五十岚认为的更有趣。

    赛事亳无悬念地结束，冰帝以六比四胜出。

    在宣布比分后，向日搂着忍足的肩膀，一蹦一跳地回到选手席。同伴们热烈地围着他俩，五十岚也看着胜者凯旋归来。有那么几秒，五十岚还以为忍足看过来了，但实际上他只是无意中撇过观众席，和队友拍手言笑。

    不知为何，五十岚总觉得自己要对忍足说些什么。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掏出手机，发了句邮箱简讯给忍足。

    ［五十岚响］：漂亮的比赛，真了不起。

    简讯发出，没有回音。五十岚过了一会儿便也把这事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