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边那位分明是淮澈。

    他脸上无笑，表情庄重肃穆，带着不可一世的压迫感。

    与沈郁杉记忆中的形象判若两人。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感觉淮澈晲了她一眼。

    但停留的时间很短，无法判断出情绪。

    三人越接近人群，人群越往两边扩散，自觉退步那种，震慑力惊人。

    中年男人挣扎没停，嘴里也没停，左顾右盼着。

    “老实点！”另一个警官警告道。

    意料之外的是，中年男人不仅没罢休，甚至双腿扑腾着加大了挣扎的力度，前排的人群被突如其来的挣扎骇到，忙不迭又退几步。

    两个警官加大了抓着他的力度。

    到沈郁杉旁边的时候，淮澈侧了侧身，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只看到了宽厚的背脊，没看到那个愈发狰狞的脸。

    “不要再围观了，大家都散了吧！”淮澈的声音掷地有声地传来。

    沈郁杉才觉察出最开始的声音也是他的，他执行公务时的发声和平时发声习惯不同，中气更足，共鸣更明显。

    也更好听。

    她不自觉回头多看了两眼。

    似乎他的头型也蛮好看的，后脑勺圆润饱满。

    沈郁杉目光还没收回，又被涌动的人群推了一把，打了个趔趄，瞬间清醒过来。

    她要迟到了！

    人群跟着往警察带人走的方向移动，她逆着人流奋力逃出桎梏。

    看到三川茶馆的门头的时候，她有点恍神，这么文艺的茶室名字，竟然开在花鸟市场旁边，古典的装修风格和其他颇具烟火气的店铺门头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您几位？有没有预定？”门口穿着旗袍的女服务生亲切地询问她的需求。

    沈郁杉：“我找人。”

    了解了客人用意，服务生引她入门后便退下了。

    她即刻仔细逡巡着。

    茶馆内部别有洞天，室内置了一个小型曲水流觞的景，沿着水流轨迹设着座位，古朴典雅。

    剩余的空地也设有单独的小桌，留有单独交谈的空间。

    整体风格颇具宋韵，沈郁杉愈发觉得这店不像是会开在这里的。

    不过她此时没功夫在意太多细节，她只想先找到人。

    茶馆面积不算大，堪堪几眼便能看清楚全貌，也能看清楚每桌的客人。

    除了曲水流觞处零星坐了两三个客人外，也只有靠窗桌有两个年轻女生在拍照。

    怎么看，都没人在等人。

    她看了眼时间，5:15了。

    刚才在围观人群中耽搁了些，不然她是能按时到的。

    她懊恼着，如果自己认真看了关婷的消息，那也不会白跑一趟机场，时间绰绰有余。

    成了自己讨厌的人后，她好像才意识到来迟的人可能路上真的遇到了不可抗力。

    不过迟到的人虽然可恨，但那人也不至于十五分钟都等不了就走了吧？

    上次他可是直接放鸽子的。

    沈郁杉去找前台问询，却没想明白该怎么描述她要等的人。

    半晌才开口：“应该是个先生，大抵是一个人来的，可能五点前到的，也可能是五点到的，或许在我来之前走的……”

    她只能穷尽列举琐碎的信息，说完自己都想笑，这模糊描述任谁也不知道她要找的是什么样的人。

    前台女孩的脸上写着疑惑。

    沈郁杉又思索了一番：“不好意思，我换个问法，你们店从四点到现在除了我还有没有来别的客人？”

    现在她的问法不仅诡异，甚至有点像商业间谍。

    前台脸色更难看了：“不好意思，我们不能透露给您客人的信息。”

    她突然灵机一动：“是这样的，我家里人给我介绍了个相亲对象，就约在你们店，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也没看过他照片，所以讲不清楚。我今天临时有事来晚了，只是想麻烦您确认一下他来过没，没别的意思。”

    可能看在她讲得诚恳，前台最终给了她答案。

    没来过。

    她道谢后选了一个桌子坐下，点了壶冷萃碧螺春。

    现在她急需降燥降火。

    沈郁杉打开微信，转了两百块钱给关婷。

    没一会儿消息发过来。

    [关山难越：姐姐，用不了这么多，我只花十二块钱吃了碗素面。]

    她看着那数字发愣。

    [远山青：收下吧，我们民宿有给新员工发红包的习俗，大家都有的。]

    对面这才收了钱，并且一个劲道谢，发可爱表情包。

    [远山青：你在店里稍微等我会儿吧，我等会儿就回去。]

    [关山难越：好。]

    沈郁杉连喝了五杯茶后，才点开二手交易平台。

    宝贝详情页昵称下面的小字写着：「三小时前来过。」

    他当时想着什么呢？

    是想确认她会不会再次被他戏耍还是他当时想要改期呢？

    此时的沈郁杉已经不相信后者了。

    窗外暮色时渐深，她离开了三川。

    没了拥挤的人群，视线尤其清晰，她没走几步就看到了路边坐着的关婷。

    “不是让你在店里多坐会儿吗？”

    关婷起身，拍拍裤子上的土，笑道：“现在饭点，我占着位置不太好。”

    沈郁杉哑然，她确实没能考虑到这点。

    “上车吧。”

    感知到了沈郁杉的情绪波动，关婷打开车门后顿了顿。

    “怎么了？”沈郁杉拉安全带的手也僵住了。

    “姐姐，我本来是站着等您的，但是今天太累了，就想坐一会儿，我的行李车上丢了，兜里也没翻到纸可以垫一下，实在不好意思，不过我等下可以帮姐姐把座椅擦干净的。”

    沈郁杉没预想到她要说这番话，心中触动，语气尽量柔和：“没事的，你上车吧。”

    -

    到半月时，夜幕已然降临，漆黑中白色建筑发出的人造光源愈发夺目。

    门口的几人围观者，等待着帮新人拿行李。

    邓茗也在。

    只是见到副驾驶下来的女孩后，众人面面相觑了会儿才恢复热情。

    演技最差的也是邓茗。

    她笑得最大，最热情，和关婷走得也最近，妹妹长妹妹短讲了好多话。

    仿佛这般就可以令人忘记她最初停留在女孩身上的瞠目。

    沈郁杉从六点起床折腾到现在，气力几近耗尽，交代程昂几人带关婷去参观后就去后厨找了老唐。

    她要了份加量的牛肉面。

    然后用仅剩的气力催促准备开启唠叨攻击的老唐：“请您等会再说，我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说完便如行尸走肉般走向她专属的小包间，瘫在沙发上。

    她的手机提示音像个不停也没顾上。

    面上来后，她循着香味醒来，但坐起来的动作像按了慢放。

    “小杉，你怎么回事？怎么能一整天不吃东西呢，你这胃饿坏了，到我这个年级可是要吃苦头的。”穿着厨师服的唐儒顺语重心长地说。

    沈郁杉还是没有力气，不仅没反驳，手都快抬不起来了，就怔怔看着桌上的面。

    “怎么不吃，”老唐递筷子到她手上，“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余光看眼老唐：“谢谢。”

    沈郁杉大概累过头了，也饿过头了，没力气吃饭，勉强吃几口又吃不下了，急得老唐团团转。

    “今天的面不合你的胃口？”

    “不是，”她将碗推远些，留下胳膊支撑桌面的空间，“回来的路上我以为我能吃下一头牛，怎么现在吃两口就饱了？”

    “肯定是饮食不规律造成的，”老唐恨铁不成钢，“以后可千万不能这样了，不然你以后可没口福吃我做的菜了。”

    沈郁杉笑：“那可不行！你可是我重金聘请的大厨，我吃不到不是亏大发了！”

    “那你好好吃饭。”老唐说。

    看到她又拿起筷子开始吃了，老唐才出去忙。

    可老唐出去没几分钟，沈郁杉意识到自己真的是吃不下了，放下筷子，窝在沙发里看手机。

    那个黄色图标的二手交易平台软件，直到现在都没有消息出现。

    她几乎可以确定对方就是故意的了。

    出来的时候，她刚好撞见了参观结束的关婷一行人，因心力有限，草草回应了众人的招呼便要往电梯方向去。

    将将错身，她忽地想起好像忘记了些重要信息，又转身：“那个……”

    正在聊院中景致的众人亦回头，等待老板的吩咐。

    可沈郁杉始终没想起来那个名字，眼神落在关婷身上：“你行李丢了？”

    这句话点醒了众人，他们看向关婷的眼神中带着同情与关爱。

    关婷缓缓点头，然后头没再抬起来，各种情绪纷乱涌来，不住诘难自己的蠢笨。

    邓茗心直口快：“怪不得没看到你行李，我还以为你只是来玩几天呢。”

    “我那很多衣服，”春和声音温和，“等下你跟我去找几件换洗的，生活用品缺的也直接来找我。”

    “谢谢，”关婷的左手攥着裤缝，“不用了……”

    “明天下午我要去镇上，可以带你去买点衣服。”程昂接话，说完又意识到不妥，情绪渐落。

    远处的沈郁杉将一切尽收眼底：“找乘警没？”

    关婷猛然抬头，似乎从未想到过这样的解决思路。

    她未回应，沈郁杉已经从她的反应中得到了答案：“也没和工作人员联系是吧？”

    关婷摇头。

    “这事应该还是要报警吧？”邓茗道。

    春和点头应和。

    程昂：“你行李中有没有什么贵重物品？”

    少有被这么围观且这么受重视过，关婷的不适感倍增，声音颤抖：“不……值钱……”

    “现在太晚了，我明天带你去报警，不过，我下午才有时间。”程昂稍显为难。

    “跟我走吧。”沈郁杉很快做了决定，直截了当地说。

    关婷仍困在对自己蠢笨行为的懊恼中，极不自信：“现在？”

    春和看向已越过人群，走向大门的沈郁杉：“阿杉，现在太晚了吧，出村的路很难走的。”

    “对啊，杉姐，”邓茗说，“明天再去吧。”

    沈郁杉：“越早报警东西越容易找回来。”

    “找不到……”关婷没说完，被打断了。

    “打电话报警可以吗？”程昂问。

    “打了电话还要麻烦人警察同志跑一趟，”沈郁杉抬臂看了眼方形积家腕表，仰头示意关婷，“村里的路灯十一点停，现在九点十分，不磨蹭的话还是有机会在灯灭前回来的。”

    关婷意识到话语里的催促后，快步走到了她身边。

    “要不我去吧。”一直没说话的明言此时竟开了口。

    沈郁杉看了眼身边不知措施的关婷：“你们该值班值班，该休息休息，我一个人就行。”

    继而，不由分说带着人走了。

    “路上慢点。”春和叮嘱。

    白色越野车消失在门口后，众人才恢复讲小话。

    “杉姐是真的特立独行，”程茗感慨，“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她这么酷的女生啊？”

    “你……”程昂晲她一眼，“先把拖延症戒了吧。”

    -

    沈郁杉、关婷二人一路无话。

    前者已无心分身，专心开车；后者一直在想初见就要别人帮忙解决问题，会不会被当做麻烦对待。

    好在越野车不算安静，噪音让冷掉的氛围不至于过分难受。

    四十分钟后，车停在派出所门口。

    这里三面环山，周围没几户民居，室内和院子里的微弱黄光是附近仅有的光源。

    车灯灭后，沈郁杉明显觉得视物都变差了，脚步顿住。

    紧紧跟在她身后的关婷心不在焉着，没能及时刹车，撞到了她的后背。

    她转头，对上关婷略带惊恐的面容。

    “对不起，对不起。”关婷接连鞠躬。

    沈郁杉扶她：“没事。”

    接着，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示意关婷跟着。

    “你小子来日在可没少立功！”

    室内的声音骤然放大，在静寂的夜里稍显突兀。

    两人脚步都顿了顿。

    对面没人接腔，又是同一个男声开腔：“你小子也是幸运，分到县里去，不像我被分在这派出所，天天都在管叔叔阿姨家里鸡毛蒜皮的小事。”

    她们已进派出所大门，接近院内照明区域，手机手电筒的光显然不如在车前那般明亮了，但接近光源的位置仍可清晰看到飞舞的微尘。

    沈郁杉判断着里面的情况和谈话的人的身份。

    说话的人当是这里的民警。

    而对面没吭声，无从判断是几个人，听话音应该也是民警，不过不是这个所的。

    这话内容页算不上私密，此时上前应该不算打扰……

    “汪呜——”

    吠声也是突现的，两人都有点被吓到。

    尤其是沈郁杉，身体下意识颤抖了。

    两人也是这时，才注意到黑暗中有双闪着绿光的眼睛。

    “谁？”休息室里的人迅速出来。

    是穿着警服的。

    “来报警的。”沈郁杉定定神。

    那人看到是两个女生卸下防备，声音不如之前高亢：“报什么警？”

    沈郁杉侧身，露出藏在她身后的人：“她行李丢了。”

    “跟我过来吧。”男警官带着人往询问室走。

    经过交谈声传出的休息室时，沈郁杉不经意往里看了眼，最开始只看到了近黑的藏蓝色警服，那人低着头，看不清脸。

    只是看得出白炽灯照耀下的皮肤是白皙的。

    快走过的时候，她仍没回头，里面的人却抬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