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亲必诛

    少女和青年同时蹙眉。少女脚下不动,反倒是青年又上前几步用眼神逼退衙头,和颜悦色地问那奇装异服的少女:“本官乃扬州府同知付瑞升,知府大人今日告病假休养,衙内事务皆由本官代理——不知姑娘和几位壮士是何方人士?又是如何抓获这一整队流窜的水贼的?”

    听到他姓傅,少女眼神更加闪烁游移。但想想已经闹出那么大动静反倒不好让某些人的阴谋进行,她干脆不遮不掩、大方承认,带领两个壮汉向同知付瑞升行了个揖手礼:“在下叶云满,得皇商古大官人青眼,现忝为一个小小商人四处走走行商。日前在下运送一批货物自台州北上至扬州宝地,不巧正遇这伙水贼。”

    她的话一出,纵然付瑞升出身官宦世家学习过表情管理多年,也无法抑制地明显变了脸色——他自然从妻子叶云淑口中多次听说过叶八是个什么样的人,不曾想竟会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碰到本人。要知道放在以前他该称呼她一声“小姨子”的。

    更要命的是他向来认为这个小姨子该是什么样的,但从未想过她本人会是什么样的。

    不过这种情况下不适合认亲。傅瑞升只是愣了一瞬,随即掩盖好神情,温和笑道:“那叶小姐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胆气让男儿亦佩服不已。”

    “傅大人过奖,只是在下此行并不只为了领取赏金,亦是为了护送兄长。”叶云满拱拱手,意味深长道,“既然知府大人不在,那就要劳烦您迎接我兄长了。”

    傅瑞升只用了一息的时间便醒悟过来她口中的兄长现今是何身份,迅速调整好面部表情,不卑不亢地笑着反问:“这是下官的荣幸,不知御史叶大人现落驾何处?下官马上率扬州官员前去迎接。”

    叶云满扬眉:“不必那么麻烦,兄长就在此。”说罢她转向那辆青篷马车,“大哥——”

    青篷马车的蓝布车帘被掀起,一个身着绯色官袍、胸前补子绣着展翅云雁的青年端坐在马车中。他长相俊逸但面色苍白似是大病初愈,眉宇间仍有着浓厚的倦意疲累无法散去。他望向扬州府衙前的衙役们,目光最终落在了恭恭敬敬行拜见礼的扬州同知傅瑞升身上。

    他不说话,傅瑞升做着礼节也不主动开口相迎,似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角力。

    官场上这些礼节门道叶云满是摸不清的,在海上风里来雨里去数年,让她原本就粗犷的神经更宽得可以跑马。见自家大哥不说话,她也识趣地不发一言,只盯着马车里俊秀清瘦的青年不错眼,直是看呆了。

    叶云满晓得自家大哥长得好,毕竟四五年前他就是帝京西排得上号的美少年了。只是在满某人记忆里鲜少看到过他穿颜色鲜亮的衣服;除了状元夸街那次,叶鸿修素日里只着青色袍服或暗色直裰。

    就连仅有记忆的那次状元游街红衣少年,也因为离得太远看不分明。

    直到近距离一见,她才发现原来人帅穿麻袋也帅这句话是真有道理的。

    正四品的督察院右佥都御史官袍臃肿肥大,穿在人身上行走坐卧都会于关节处堆积起许多褶皱来。叶云满其实很不喜欢大宁这种极度宽松的服饰,又不喜欢西欧过于紧身的洋装,因此在赚取第一桶金后她一直聘有专属的服装设计师,力图还原上辈子时那些舒适的衣服。

    今日一见才知竟真有人能将臃肿的官服穿出风华来——堆积在臂弯的横褶似云贵高原上起伏蜿蜒的梯田;铺散在坐垫上的袍角似东去的江流。他瘦削清质,却反倒将鲜艳的红色也穿出朗透的意味;将宽袍想衬起的气势化作了风华。

    这样气质不凡的青年才俊,竟是她的大哥?

    叶云满挠挠头,着实想不通同是被叶老太爷带大的,为何就成了两个极端。

    也无怪乎叶鸿修在官场上不受欢迎——同样都是在污浊的官场里混的人,凭什么就你看上去干净?

    面子上的文章总要做做的,但能如叶鸿修这样天生看着清爽的人可着实不多见。

    叶鸿修还在忙着和傅瑞升目光角力,没发现她已经魂游太虚发散思维去了。又过了一会傅瑞升的目光终于垂了下来,在那一大箱被做成腊肉的人头上打转,竟是比查案缉凶的衙役看着还冷静的模样。

    傅瑞升和叶云淑算不得佳偶,妻子嫌弃丈夫官职不高仅是一个小小州府同知;丈夫厌恶妻子眼高手低且成天抱怨、喋喋不休。虽然碍于首辅陈万宏还老当益壮着他不敢纳妾,可同僚之间勾肩搭背相约的寻花问柳却是次次不落。

    即便如此傅瑞升也没少听叶云淑说她那庶出的大哥和乖张的假妹妹是如何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害得她错失与三皇子的美好姻缘只得以十七岁的“大龄”下嫁给他,种种。

    今日亲眼见了才知妻子所言不虚,他们俩兄妹当真是同心同力、互相扶持,一个敢放下身段当护卫另一个也敢任由她做,这无疑是在打扬州府卫所的脸。

    但旅人号的疯子少女船长是沿海一带都有耳闻的,今日她带着一箱人头上门来“领赏”,明日就有可能挑动扬州富商们给官员下绊子。

    叶家这对兄妹,能量大着呢。

    “下官扬州府同知傅瑞升,拜见御史大人。”傅瑞升终究服了软败下阵来,朗声相迎,“请御史大人落足,入衙理事。”

    四周围观的百姓们听见傅瑞升的话,有些人懵懵懂懂要跪;有些人反倒踮高脚抻长脖子想看能让同知大人都大礼相迎的官儿是什么样的威风。也有懂点礼制的嘀咕堂堂御史为什么会乘坐一辆平民的破马车前来,不该是前呼后拥、八抬大轿地来吗?

    叶鸿修扯扯嘴角无声笑了,一手攀着车辕下了马车,掸掸官袍后才向傅瑞升拱手回礼:“傅大人多礼了,本官原不想如此突然到访,只是天不遂人愿,出了那么点小变故。”

    说罢他伸手一指那一大箱子的人头,温声问道:“舍妹沿运河北上时恰好‘缴获’一船私盐并‘捉拿’到了长鲸帮流寇,当是为肃清扬州私盐作了贡献。本官初来乍到、不懂方志,请问傅同知,这依循例该如何奖赏啊?”

    傅瑞升闻言,在心里把叶鸿修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却仍是笑着,答道:“叶姑娘既抓捕了通缉令上的流寇,则应循例领取通缉单上列出的奖赏,即:‘告捕者赏银二百五十两仍给犯人财产。’至于缴获的私盐上缴后将折价给予奖赏,这项则是另有成例,当另论的。”

    “只剩个头了,怕是不太好认。”叶云满拍去手上的石灰,也不打算多计较,“算了,反正不差这点钱,二百五就‘二百五’吧。”

    “那叶姑娘便跟随衙头去户房书吏师爷处领赏金吧。”傅瑞升侧身,伸手一援,“叶大人,请入衙。”

    叶鸿修微微蹙眉,觉得傅瑞升这人能屈能伸且颇有能耐,着实是个麻缠的。江南的官场和滇黔的果然不同,个个都是圆滑的滚刀肉。

    叶云满见他要孤身一人入扬州官衙开始公务理事颇为担忧,无奈她着实找不到什么借口强行跟着,只得一步三回头地望。

    叶鸿修回给她一个安抚的笑,由傅瑞升领路,入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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