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的庄园坐落于半山，再好的轿车也经不起路况锤炼，程祈时心里装着事，直到下车时才看到江寄舟发来的消息。

    也不知道这人晚上又有什么安排。

    她眉梢微压，下意识想回消息，眼角余光注意到向自己走来的男人，没急着打字，将手机锁屏后抬头。

    “北屿哥。”

    程祈时上次见叶北屿还是一年多前的冬天，当时他出差正好经过她和贺南意所在的城市，给她俩带了些马卡龙之类的甜品。

    时隔许久，没想到再见面居然是这般尴尬的场景。

    程祈时自诩外向，此刻也不知该怎么和叶北屿相处，连带着行为动作都颇为拘谨，求助似的看向顾淮之。

    “你喊我哥，我管顾淮之喊什么？”

    叶北屿看着比一年前黑了些许，漫不经心地对着程祈时点了下头，又伸手搭住顾淮之肩膀，熟络地带着人往屋内走，“之前说要给你送几瓶酒，你今天自己带回去？”

    顾淮之慢条斯理地将衬衣袖口往上翻折，斜睨叶北屿，“直接在这儿喝吧。”

    也不知这句话戳中了哪个笑点，叶北屿和顾淮之对视两秒，不约而同地扬起嘴角，笑够后才给程祈时指了指方向。

    “南意在东侧辅屋后面，你找她玩去吧。”

    年过二十还被当成小孩对待的程祈时有些懵懵懂懂，走了两步后意识到不对，回头看顾淮之，眼神里写满疑惑。

    不是说谈合作吗？

    相比之下，顾淮之显然比叶北屿靠谱得多，察觉到程祈时的茫然，轻声解释道：“叶斐在主屋，程洲和程思泓也在。”

    程祈时不想和自己的便宜老爹和私生子哥哥碰面，听闻此话，有些踌躇。

    “那今天还……”

    “谈。”

    叶北屿打断程祈时的话，冲她眨眨眼，“你放心，我肯定不留他俩吃晚饭。”

    夕阳几欲落下，程祈时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虽然知道这么做是不合礼数的行为，但仍旧喜上眉梢，向叶北屿再次确认：“真的不留他们吃晚饭吗？”

    叶北屿让她放心，勾着顾淮之肩膀往南侧辅屋走去，程祈时虽然还有些不明所以，但见此情景，并没多想，听叶北屿的指示去另一侧找贺南意。

    这处庄园并不是叶家老宅，但也将园内布局复刻得七七八八，程祈时对此地并不陌生，简单敲了下门便进去找好友。

    虽说是辅屋，但屋内陈设奢华繁复，该有的设计一处不落，程祈时没在一楼客厅里找到贺南意，转而下楼，去负一层找她。

    不出意料，贺南意正在影音室旁的台球桌上自娱自乐，见她过来也没有放下手中的球杆，反而问她：“来一局吗？”

    程祈时没这心思，见贺南意半点没有电话里焦急的模样，只觉自己有无数问题想问：“你不是和我说老爷子和程洲气氛不对吗？怎么上这儿打球来了。”

    “气氛不对我才要躲啊，不然上赶着被逮住训话吗？”

    贺南意说得理直气壮，又张望了下，“顾总和你一起过来的？”

    “嗯。”

    程祈时在台球桌旁找了张椅子坐下，还是觉得自己脑子有些晕乎，跟不上这一天内发生的事情节奏。

    “所以程洲到底过来做什么啊？还有你哥，回国述职就回国述职呗，我小舅舅说他俩昨天还在陆三哥的局上会面了呢。”

    贺南意慢慢悠悠打出一个漂亮的弧线球，直起身来看程祈时。

    “星娱想拍摄几部主旋律电影，程洲当然要和老爷子打好关系，后面才能分一杯羹。”

    “至于我哥……”贺南意摊手做无奈状，“老爷子也很难管得住他，和陆三哥一道聚聚又不是大事。”

    近些年来影视市场萧条，观众审美逐渐提高，很难再像以前那般，靠流量明星和火爆IP推出所谓的“热门影片”。在所有题材类型之中，也唯有主旋律电影易过审，又有合适档期上映，还能同时收获舆论好评和高额票房。

    程洲做丈夫做父亲拎不清，但作为商人，他在市场嗅觉上的敏锐度一向不弱，主旋律电影这几年确实属于“站着把钱挣了”的捷径。

    至于叶家祖孙关系如何这些问题，程祈时兴趣不大，也不敢多加探听。

    程祈时淡淡道：“分一杯羹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倘若世间好事都被程洲占了那才叫不公平，想分一杯羹必然得付出叶老爷子觉得合适的代价，程祈时话音一落，忽然意识到些不对劲。

    星娱做得再大，在叶余风看来，恐怕也只是家娱乐影视公司，所谓的市值水分太大，在真正的上位者眼里，能拿出来让他觉得等值交换的东西并不多。

    好巧不巧，程洲还有个女儿，她还有个母亲，来自真正的实业顶豪家族，富过四代，不容小觑。

    贺南意同程祈时相隔一米多，将好友突变的脸色看得一清二楚，却没有上前劝慰，任由她自己理清思路后才轻轻开口。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喊你过来了吧。”

    和外界媒体妖魔化的豪门世家不同，联姻和婚约一说很少以强迫性的形象出现在她们身边，愈是位高权重之人愈注重脸面，甚至连一句“强扭的瓜不甜”都不允许出现。

    可人的社交圈向来只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读书时接触到的同学和朋友，工作后接触到的同事和上司……婚姻是长久的生活，要三观相合有共同话题，又要能习惯他们长期适应的高压生活，如此一来，可选择性实在太少。

    连灰姑娘嫁给王子前也是公爵的女儿，童话故事背后也要遵循这世界的残酷规则。

    她们自小就明白这些道理，也同样清楚，只有自己能力出众给家族带来丰厚利益，才能成为真正有话语权，拥有独立人格的存在，否则也只能听之从之，为自己过往十余年的奢华生活付出代价。

    有言道，“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我知道。”

    程祈时脊背挺直，面色沉静，“程洲不会得逞的。”

    不然顾淮之难道是闲得无聊，特意来找叶北屿喝酒吗？

    -

    叶北屿说到做到，晚餐时分果真没有看到程洲父子的身影。

    只是一桌人各怀鬼胎，心事诡谲，哪怕再好的食材搭配高明的烹饪手法，也有些食难下咽。

    主菜过半，叶余风轻咳一声，对着程祈时温和道：“最近很久没见你母亲了，还在欧洲旅居吗？”

    程祈时听到他前半句话，有些不合时宜的想发笑。

    假若她没记错的话，前一天叶余风也是这么对程洲说的，他总不会想着把大家很久没见的母亲都给见上一面吧。

    “家姐最近在新西兰度假，”顾淮之接过话，温和道：“现在正好是雪季，等九月才回欧洲。”

    叶余风点点头，顾淮之的回答虽然详尽，但却没有给他留下多少继续衍生话题的空间，他不欲同小辈多虚与委蛇，直截了当道：“既然如此，年底总有时间，一同见面吧？”

    话是问话，用的却不是疑问口吻。程祈时留意到顾淮之的动作有一瞬紧绷，心知这不是自己该逞强的时候，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充当小辈的角色。

    “年底自然是要家人团聚的。”

    顾淮之不急不缓，平和对视，“不过时时手里还有项目，不知道年底是否来得及收尾，倘若不方便，那我们自然是要迁就她的安排。”

    程祈时许久没听顾淮之喊自己小名了，在这种本就气氛沉寂的场面上听到，险些没能做好表情管理，连忙低头。

    叶余风本就是千年的老狐狸，在顾淮之这儿碰了个软钉子，对他的态度也心中有数，不再与他多言，视线再次看向程祈时。

    “时时，你也担心年底来不及将项目收尾吗？”

    多年上位者的迫压几乎将程祈时的思绪压垮，然而安放于膝头的手腕被人以温热握住，她视线轻移，却见顾淮之面色不改，仿佛对这个问题无波无澜，毫不在意。

    叶余风微笑：“回话前看你小舅舅做什么？项目是你负责，总不能事事过问家中长辈吧？”

    “大概率不能。”

    程祈时回之以微笑，声音清清浅浅，在有些空旷的餐厅内响起：“我希望我能将这个项目负责到底，直到华润将期房交付为止。”

    她此前对这个项目并没有过多了解，本科专业也只能勉强搭边，但叶余风必然不会在这种场合问太过详尽的问题，程祈时当下只要做到理直气壮，后续入职对接项目时再下功夫即可。

    手腕上的温热散去，顾淮之不加掩饰地对程祈时轻轻点头，自右前方举起酒杯，遥相示意：“叶叔，我也希望时时能在毕业前多些工作上的经验，以后正式入职时才不会忙乱。”

    叶余风面色微沉，但仍不落风度，应下了顾淮之这一杯酒。

    -

    一顿饭吃的几人身心俱疲，酒过三巡，叶余风借口自己年纪大了精力不足，提前离场，剩下几位小辈坐在餐桌旁，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程祈时在手机上收到来自贺南意的私聊。

    Amelie.He：【今晚「Vault 007」见？】

    程祈时就不理解贺南意对那清吧为何如此热爱，但这条消息提醒她，还没回复江寄舟先前的问题。

    MoonKeeper：【不见】

    MoonKeeper：【今晚约了男人】

    发完这两条消息后，程祈时退出和她的聊天对话框，任由贺南意接连发来问号轰炸也没再理会，开始琢磨该如何回江寄舟的消息。

    她在江寄舟这人身上总爱绷着口气，明明可以直说今晚回酒店住，却又觉得有些上赶着想和人见面的意思，半天才敲出一行字。

    MoonKeeper：【今晚有工作】

    很好，和他凌晨发来的消息遥相呼应，进可说今晚真有要事，退可怪江寄舟黏人她不得已推却工作，总之不会落入下风。

    江寄舟这会儿却是秒回。

    J.z.：【方便清场吗？】

    J.z.：【我来你办公场所陪你】

    看着屏幕上跳出来的消息提示，程祈时缓慢抬头盯着自己和顾淮之面前的酒杯看，坐她身旁的男人察觉到动作，侧过头来问她怎么了。

    程祈时摇摇头表示没事，又在心里想她是不是和顾淮之拿反了杯子，怎么觉得自己也有些醉。

    不然怎么会看到江寄舟以这种口吻和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