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痣》

    文/一只小毛团

    晋江文学城独家原创首发

    六月末的平城气候炎热，沿海城市特有的潮意将万物都蒙上一层水汽，空气中弥漫着沉闷的压迫感，色泽深沉的红木家具给室内本就老派的装修风格增添几分昏暗。

    经久未修的罗汉椅似是垂垂老矣行将就木，即便端坐于上的人再怎么谨慎，也会在细微动作后发出关节松动的噪声。

    屋外缠绵不绝的蝉鸣声并未打断屋内人的畅谈，程祈时隔着虚掩的房门，一边听着他们谈话的内容，一边盯着自己乳白色的指甲盖出神。

    昨日半夜和好友一同给熟悉的美甲师打电话，将她从睡梦中喊醒，又驾车赶去对方工作室，在破晓时分前磨去自己新做没几天的甲片的情景似是还在眼前，让程祈时对自己指尖毫无装饰点缀，还因为临时卸甲而显得有些苍白病态的指甲格外不满。

    像是这几天的缩影，充斥着不情不愿。

    窗外的人影停留几秒，随着“咯吱”的推门声响起，程祈时下意识抬头，不出意外看见自己好友。

    贺南意的脸色看起来也不是太好——她右手端着木质的托盘，绿茶的清香伴随着袅袅升起的白雾，为屋内再增添几分湿气。

    程祈时没有伸手去接她递过来的茶，看着贺南意在自己身旁坐下，甚至能抽出多余的心思去关心对方：“你二舅和你说什么了？”

    “都是些老生常谈的事。”

    贺南意落座的动静有些大，令屋内人谈论的声音停了一瞬，又仿若无事般继续先前的话题。

    “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家的情况。”贺南意刻意将音量控制在屋内人听不清的分贝内，“她们还惦记着谢家那两位呢。”

    程祈时抬眼看向她，贺南意显然被自己家里的长辈们惹得有些急，自己闭口不提的往事在这会儿也能毫不避讳。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打算的，但我哥常年驻扎国外，门一关谁知道你们俩分别和谁在一起？我和他们谢家人那才是命中注定，八字不合的事！”

    程祈时对她的话不置可否，耐心等贺南意把怨气发泄完，才伸手将搁在桌上的茶盏端起，递给她示意喝两口润润喉。

    “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

    贺南意将口中的茶水咽下，轻哼：“你要是想离开，现在就能走。”

    程祈时扭头看她，漂亮如鹿般灵动的双眸带着与平日不一样的光采，弯起来时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贺南意。

    “我现在离开的话，之前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

    可你又不是真心想和我哥在一起。

    贺南意张了张口，到底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成年人的世界各有各的打量，即便是相熟多年的好友，在这种时刻也不能多加劝阻，更何况贺南意自己也不少麻烦事缠身。

    好在内屋的房门很快就被推开，身着暗纹唐装的叶余风走在最前，因年轻时战乱而受伤的左臂被丝质绸布吊起，用完好的右掌轻拍着程洲的肩膀。

    “我也好些年没见过你母亲了，改天有时间，两家人也好一块儿聚聚。”

    程洲笑着应下，视线触及站在一旁的女儿，面上神色微淡，又强打起精神和叶家众人寒暄道别，礼数周全后才带着人离开。

    -

    程家父女一路上的交流都不多。

    程祈时自上车后便倚靠在后排座椅上，习惯用延长甲敲手机屏幕的她一时切换回自己本甲后反而不适应，一句话敲错几遍也没能打对，本就因潮热气候而烦躁的心情愈发不快，而一旁程洲念叨的话更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和你母亲下个月要去度假，喜欢什么礼服裙款式，我让她帮你多留意一下。”

    “我最喜欢的礼服品牌是黎巴嫩设计师的。”

    程祈时将视线从自己手机屏幕上移开，转头对着程洲笑得温柔无害，却没太多语气波澜，“怎么，她是要亲自帮我去黎巴嫩挑选礼服吗？”

    程洲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你可要给她多准备些防范武器，黎巴嫩那儿可不算太平。”

    程祈时轻叹口气，“说起来，我还真没想到她居然能为了我做到这份上，连黎巴嫩都愿意……”

    “程祈时！”

    终于听明白话中含义的程洲连名道姓将她剩下的话打断，却又在面对程祈时眉眼时不自觉没了底气。

    “不许这么说话。”

    程祈时没搭理他，低下头，继续和自己手机屏幕上的输入法作斗争。

    程洲继续：“我现在也没有别的要求，你既然假期在国内，那就和你母亲和弟弟好好相处。我和你哥都有工作要忙，没空来处理这些琐事。”

    “瞧您这话说的，”程祈时好不容易将一条消息顺利发出，勉强分了些心神来回应程洲，“我又不住您家里，让你老婆安分些，别真以为自己是长辈了。”

    一如既往刺人的态度让程洲怒从心头起，又生生忍下，沉吟几秒，挑起另一个话题。

    “北屿那孩子最近外派，年底时才能将工作交接完毕。恰逢你有圣诞假期，将订婚安排在十二月，你觉得怎么样？”

    程祈时头也不抬，“我觉得挺好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程洲不信程祈时能在订婚这件事上答应的这么爽快，半信半疑又问一遍：“你真是这么想的？”

    程祈时反问：“那我该怎么想？”

    “叶北屿年少有为，家世优越，仕途更是一片光明。我或许还该感谢你，替我选了如此优秀的联姻对象呢。”

    程洲狐疑地看着她。

    “好吧，或许还有他长得帅的因素在内。”

    程祈时将【今晚Vault见】的消息发送至置顶群聊，耐心等手机锁屏后再度扭头看向程洲，语调平淡却更添几分讥讽：“但这只是订婚而已，你当初和我妈都领证结婚了，不照样还在外面有两个儿子吗？”

    “Take it easy，我的婚姻不会比你更糟糕的。”

    -

    初夏时令总比别的季节更适合狂欢，风拂面吹过的躁意伴随着少年人不可言说的情愫，将这个时节渲染得格外浪漫。

    贺南意靠在包厢门口的栏杆处，看着会所楼下涌入来参加毕业聚会的少年少女们，抿了口杯中的酒，感叹道：“年轻真好啊。”

    程祈时从高脚椅上起身，伸手去够柜子上放的白兰地，听到贺南意的感慨，头也不回怼了她一句，“你要是之前没有落荒而逃的话，你也能有这么精彩的体验。”

    “谁说我落荒而逃了？”

    贺南意转身将酒杯搁在玻璃柜面上，强调道：“我只是不想多面对让我觉得讨厌的人。”

    程祈时对贺南意嘴硬的行径知晓多年，听闻此话，并没有太多反应，又往她的酒杯内放入几颗旺仔小馒头，推还给对方。

    “我不理解。”

    “不用理解。”

    程祈时能猜到贺南意这句开头后的话题，抢在她前头打断将话打断，“你哥是挺好的。”

    叶家不是普通人家。

    叶北屿虽然是叶老爷子的外孙，但自小衣食住行待遇一如亲孙，连高中毕业后进入外交学院，现如今外驻实习的事宜都是叶余风亲自打点安排。比起几位扶不起的亲孙，叶老爷子不止一次在外人面前称赞叶北屿与年轻时的自己更像，行事也更有魄力。

    程洲在自己的感情.事上拎不清，但对程祈时却说不上太偏心，给她选的联姻对象确实是万中挑一——家世前程个人能力，样样出色。

    程祈时心底的不乐意，更多是咽不下那口气。

    当年她母亲下嫁，十里红妆放到如今都令人艳羡，谁能想到郎才女貌的佳话最后会落得这种结局？

    两人婚后不久便有了她，但在程祈时还在上早教时，便爆出程洲在外不仅有个儿子，还比程祈时大三岁的丑闻，闹得两方家人面上无光。

    两人离婚后，程洲更是将他养在外边的孩子和情妇接进门，没过几年又生了程思浩，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要只是这样，程祈时倒也还能忍。毕竟程洲那种亲爹，她还真看不上眼，也不差这点变了味的亲情来恶心自己。

    问题就出在去年圣诞假后，程洲借口毕业实习，将大儿子程思泓安排在公司CFO手下，屡次将人带在身边，破格参与了公司不少项目进程。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程祈时的微信列表里多了不少亲疏好友的问候，各个都想从她这儿探点口风，看程洲这位名义上唯一的女儿，究竟是怎么想，又怎么打算的。

    程祈时当然没有被别人当戏看的爱好，不轻不重将所有探究挡在马虎眼外，唯独在亲密好友这儿，忍不住将自己的情绪外露。

    “你哥再好，他也没法帮我把程思泓和程思浩赶出家门去。”

    贺南意摸摸鼻子，将杯中剩余的酒精一口喝干。

    她能听懂程祈时话中的意思——叶北屿千好万好，程祈时和他在一起都等于将家里的产业拱手让给那两兄弟。

    叶家能给的，不是程祈时要的。

    “那你爸那边……”

    “他当然知道。”程祈时有些咬牙切齿，“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就在这儿等着我呢。”

    程洲当然知道程祈时讨厌程思泓，嘴上说的好听，话里话外都让两兄妹和睦相处，不要闹出事端，但这些话说者无心，听者当个笑话。

    给程思泓安排实习，带着他参与项目，给程祈时找的却是家世优渥的联姻对象，孰轻孰重，傻子才看不出程洲在想什么。

    程祈时偏不想如他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