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入夜,万籁俱寂。

    密布的星汉点缀于夜幕之上,皇城内灯火通明,来往宫婢侍从皆循着自己的路子,低着头秩序井然,唯有一个跛脚的老太监在宫道上艰难地往前跑,他头上早已大汗淋漓,却不曾慢下脚步,他匆匆跑至一处宫殿门口,紧了紧怀中的白色布帛,推开了宫殿朱红色的大门。

    “皇上!皇上!”

    大门推开,门外的冷气吹动了屋里垂下的白色纱幔,将龙床遮挡在后。年轻的帝王楼清一手拿着酒盏,左右皆是美人在怀,调笑的声音透过层层纱幔传出,说不出的绮丽淫靡。三人那薄薄的衣衫将掉未掉,贴在身上,欲盖弥彰。

    “杨公公,”男子的声音倦懒中带着些怒意,“慌慌张张地做什么?”

    “皇上,”杨怀贵顾不得避嫌,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将军、将军回来了。”

    “什么?”楼清一下坐起,吓得两个美人都是往后躲了躲,“回京述职的队伍不是明天才到吗?”

    “大约将军脚程快些,”杨怀贵急得不行,“先前传来消息,将军已经进了城门了,老奴紧赶慢赶来禀报,只怕将军此时已经入宫了。”

    “快,伺候朕更衣!”楼清脸上不见了方才的慵懒享乐,神色一下冷了下来,面上是说不出的惊慌匆忙,他将酒盏往一旁一扔,“你们两个,”他指了指趴在床上的美人,左右看了看,似是没有找到可以躲避的地方,把手一放,“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

    杨怀贵早有准备,他从怀里的包袱中取出一件干爽的白色长衣,一瘸一拐地走过去伺候楼清,与此同时,屋外也听得那甲胄声越来越近,随之响起的还有侍女焦急的阻拦:

    “将军!将军!陛下已经歇下了……”“将军,将军!”

    “砰!”所有的声音停在了殿门被踹开的那一瞬,站在门外的人一身甲胄,身材高挑,银甲白衣,长发束起,一双眉眼颇为俏丽,眉峰上挑,又添些英姿飒爽,手中还提着一根闪着寒光的长鞭,往门口一站便有千军万马临城的气势。

    老太监似乎被踹门的声音惊到,匆匆忙忙走出来,匆忙行了一个礼数周全的大礼:“奴才见过安乐郡主。”

    似乎是安乐郡主这个称呼的缘故,她脸上的寒意褪去了些:“杨公公,我来找楼清。”

    大内之中,直呼皇帝名讳,整个大昭,也只有这安乐郡主温颜有这份胆子。

    杨怀贵心里暗自感慨这位女将真是一如既往,一边又不得不帮楼清拖延着时间:“陛下已经歇下了。”

    温颜扫了他一眼,不再说话,直接走进了殿内。

    大殿内的纱幔被她带起的寒风吹动,露出后面宽敞的龙床,年轻的帝王一身素净的白衫,侧卧在另一边的床榻上,颇有一番清正廉洁、洁身自好的样子。

    楼清仿佛刚听到门外的动静,皱了下眉睁开眼,然后不可置信地看向站在门口的人,脸上露出了喜色。他翻身下床,甚至来不及穿鞋就赤着脚跑到她面前:“阿颜,你回来了。”

    温颜看着他,也不答话,只是扬起手中的长鞭,卷下了侧边的一块白纱,露出藏于其后的两个美人。

    她看着那两个瑟缩着发抖的女子,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楼清,手又一扬,把一旁架子上的外衫挑到楼清身边,“收拾清楚,我在偏殿等你。”语罢,直接转身干净利落地离开了大殿。

    “陛下,”那两个美人里有个胆子稍稍大些的,见温颜离开,就走到了楼清身边,柔弱无骨地缠上了他半边肩膀,“陛下,”她趴在楼清耳边吐着热气,“我们接着玩呀……”

    楼清转过头看向她, “美人,”他捏住了他的两腮,把她从自己的肩上推了下去,“被这么一闹,属实没有心情了。”

    “皇上,”美人仍然不死心,“您何苦为了个母夜叉……”

    “你说她什么?”楼清转头看向她,打断了她的话。这人依然是笑着的,但眼里却不再是她所熟悉的□□,而是冰冷得甚至有些狠厉的寒光,她被捏住下颌,说不出话,向后缩着,直到跪在了地上。

    “那是先皇赐婚,朕明媒正娶的皇后,岂是你们可以随意置喙的?”楼清微微眯起双眼,一双剑眉微微蹙起,然后带着十分的嫌弃,把她甩到一边,“杨公公,把这个不懂规矩的女人拖出去。”

    杨怀贵低着头道了一声“是”,然后又问道,“那皇上您?”

    楼清捡起地上的长袍,往身上一披:“去偏殿。”

    主仆二人自正殿走出,杨怀贵忍不住道:“陛下,恕老奴多嘴,将军今日属实有些逾矩了。”

    楼清冷笑,“朕继位至今,她何时不逾矩了?”

    杨怀贵把头埋得更深:“陛下……”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边境动荡,四境不安,朕还不能处置将军,寒了大昭四部的心。只是可惜了谢相送来的美人……”

    大昭军制,以太尉为首,分昭东、昭南、昭西、昭北四部,各设总督一人。温颜父亲乃是先太尉温韬,师承昭北军总督陈稷。其父去世之后,太尉空悬,两块虎符合二为一还到了皇室手中。温颜名义上只是陈稷麾下部将,但其在军中的声望其实远胜四部总督。

    杨怀贵识趣地不再多言,走至侧殿之外,就见温颜站在寒风之中,身后是几个低着头的宫女。

    “你们怎么当差的!”楼清快步走上前去,呵斥道,“为何不带郡主进去!”而后低头对着温颜道:“有什么事咱们进殿说,这样冷的天,若是受了风寒我可是要心疼的。”

    温颜抬眼看他,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不必了,我只几句话,说完就走。”

    “你我夫妻多年不见,”楼清将身上的大氅取下,披到温颜身上,“今日是我不对,若是知道你会提前回来,定不会让那些人污了你的眼……莫要再使性子了。”

    “明日是腊月十八,我既要回京,怎可能不赶在今日?” 温颜看着眼前的人,“今夜来寻你也就是问你一句,明日你是否要同我一起去青岚山?”

    楼清替她整理衣服的动作一滞:“明日我需去迎述职的诸位将军。”

    温颜听出他话里的推脱,也不强求:“那我明日告假,便不来上朝了。”

    楼清点了点头:“我着人去给你收拾寝殿。”

    他们二人虽为夫妻,却因为边关动乱,温颜的册封大典一拖再拖,至今也没搬入皇后的凤仪宫。

    温颜向后撤了一步:“不必麻烦了,我回郡主府。”说完,就如方才在殿中一般,毫不留恋地转身便走。

    “啧。”楼清冷下脸来,眯着眼看着温颜愈走愈远的背影,一甩衣袖,打了个冷战,“还把朕的大氅穿走了。”

    郡主府离皇宫不远,却安静得多,当年先帝赐府,寻得就是这皇城脚下最有独特意趣的院子,加之温颜常年随军驻守北境,三年五载也不见得能回来几次,便允许府上的人回家去住,按时进来打扫,待她回来了再入府侍奉,因而院里没有什么雍容华贵的装潢,却也显得质朴可爱。只是今日她提前到京城,这府中连个门童也无。

    温颜一个人走过没有灯火的前厅,回到自己房中。

    她将外袍随便一扔,褪下一身的甲胄,穿着里衣坐到铜镜前。

    面前的红木桌上没有胭脂水粉,只有各式各样的药瓶,她扫了一眼自己右肩上和血水混在一起的布料,实在没有耐心好好更衣,伸手一把将右肩上的衣服撕开,露出其上一条近两寸长的伤。

    叹了口气,她咬着牙直接将桌上的金疮药一股脑倒了上去,胡乱包扎了起来。

    她刚刚在肩膀上打完一个马虎的结,就听得门外有人叩门,她动作不停:“进来吧。”

    “郡主。”来人是温颜的近卫洛华,她朝温颜行了个礼,“陛下将那两位美人逐出宫了。”

    “罪名呢?”

    “不敬皇后。”

    闻言,温颜动作一滞,轻叹了口气:“知道了,你早点休息。”洛华自小同她一起长大,这郡主府里一直给她留着一处房间。

    洛华轻轻颔首,退了出去。

    温颜低头理了理桌子,收拾完走到床边一看,才发现被褥都尚未整理准备,她皱了皱眉,拿过扔在一旁的大氅盖到身上,和衣而眠。

    大氅上的体温分不清是她的还是楼清的,衣服上的味道熟悉又陌生,萦绕在温颜的鼻尖,不同于朔北卷着黄沙味的空气,这股檀香悠长温润,温颜叹了口气,逐渐睡去。

    久违的一场好梦。

    第二日醒来已是天际泛白,洛华送来了一身白色的素衣,温颜穿戴整齐,久违地将头发放下,挽了个半髻。

    “马车已在门外候着,”洛华低声道。

    温颜点点头,有些不习惯披散的长发:“今日将士入宫述职,你帮我悄悄盯着点。”

    温颜出门时已是辰时,天空却依然昏暗阴沉,半路上竟飘起细雪来。

    温颜轻轻挑开车帘,朔北只有卷着黄沙的狂风暴雪,这样安静细腻的雪花她更是多年未见,熟悉的场景骤然将她拉回记忆里的那几天。

    竟已经八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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