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毒

    嘉和帝已经在宫中久候,几位皇孙也已落座。

    枳风呛了风,不住的咳嗽。抱了许久的手炉,冻僵的手才稍稍缓解,留下一阵灼热的麻木感。为什么她要大早上跑城门口吹着寒风,颠颠的迎什么王爷?

    只是中毒后,连这人间寒暖竟也成了奢侈。

    席间推杯换盏,还一同要给上座的几位敬酒。

    枳风嗅觉味觉暂未恢复,也尝不出来杯中何物,除去必要的敬酒她饮了一点,旁的她半分都未动。

    只是她开始头晕目眩,意识不清。枳风左边坐的是时琛,右边是邓太傅,宋睢坐在对面,离了几丈远,湛星坐的靠嘉和帝,离她更远一些。

    原是可以用利器往身上一刺,用疼痛激自己一把,可一来她不敢受伤,二来琉璃盏本就是会引起剧痛,可现下身上的痛意也未止住意识的消散。

    其他人都未有此情况,可见是针对她的。

    枳风趁着意识还在,忙将案前桌上东西往前推翻,用尽力气喊了一句:“这菜有毒……”

    接下来枳风弥散的意识里唯听得到军士入殿的声音,还有一道尖细颤抖的“护驾”。

    枳风醒来的时候,群臣都围在她身旁,连嘉和帝都找了个凳子坐在她床前,这般情景,史书上大概也找不出几回。

    太医见她睁眼,忙道:“小宋相,你中的不是毒,只是迷药。”

    若给她下的只有迷药,她身上怎哪哪都觉得不对。

    神思缓滞,身寒心惊,这应当不是琉璃盏所致,只是满朝文武,五相同席,怎么就偏偏下在她的杯中?

    她用酒前,也悄悄用富贵给的银针验了一番,便是连筷子都查过,难不成是哪里疏漏?

    “便是迷药,如何混入小宋相的饮食之中,给朕好好的查!”

    “多谢陛下。”

    今日本是迎二王的,谁知今日被她夺去了许些目光。

    枳风好了些便回了府,只是她程师叔也看出不得。

    “白白,去寻江公子。”枳风当机立断,虽是连琉璃盏都为瞧出来,且死马当做活马医罢,“再去传书给富贵。”

    江午来的很快,诊的也很快,掏出来他家祖传的玉骨丸便完事。

    “江大夫,你不开药么,怎么就直接给我师叔喂一粒玉骨丸?”上官白白不是很理解,百无聊赖地用下巴怼了怼齐颌的剑柄,下巴上留下点印才收手。

    “不是我不治,此毒若是寻常侠客碰上,定然内力全失,武功尽毁。但先前姑娘体内有另一种毒,两毒相冲,便如龙争虎斗,反而尽退力气,影响甚小,连内里经脉功力都未损伤。

    这玉骨丸好歹也是我江家世代秘传的续命药,送于山海的玉骨丸多是祖辈上的情义,不代表它玉骨丸不珍贵啊,这东西便是放易家的奇货阁也是要疯抢的。”江午一嘴话似要将上官白白先前轻视他家的面子找回来。

    枳风握住江午手腕:“你说寻常人遇上此毒武功尽失?”

    不止枳风,连一旁的上官白白都是遍体生寒,若今日在此的是谢十灯,便不止晕倒这般简单了。

    如今反而让人阴差阳错的确认了宋枳风便是宋枳风。

    “对,且此毒应是与宁王的毒一般同出西域。”

    “江公子,若是此毒在吃食中,你可能查验出此毒?”

    “查出此毒应当差不多的。不过小宋相还不如考虑今日遇到些什么事可能接触到毒药,按宋相的描述,用的很少,且小宋相若是未曾察觉,可见杯中菜中的剂量却是很少……”

    “江公子,怕是忘了告知你,我中琉璃盏此毒后,现下味觉嗅觉皆无,是以我也不能尝出杯中可有异。”

    “难说。此毒已下,真有什么证据现在也应当毁了。”

    莫非是与今晨鸦鹊有关,可宋睢在她身旁并未有什么不同。

    “白白,让人去宋相那……去兰因那问一下情况。”

    江午第一次那么生分的父女,嘴边的话差点要掉下去,不敢说,不敢说,两个都是相爷,不敢得罪。

    “小师叔,弦误公子和剑绝前辈来了。”少年走了进来,那人同上官白白装束一致,只是背上是两把交叉的剑,一宽一细,剑眉高扬。

    “北北,把人直接带过来便好。”

    陶北说了声:“好嘞!”忙又跑了出去。

    “在下是不是在此不太合适?”

    “无妨,江公子安坐。”

    弦误抱了满怀带着花苞的梅枝,丹橘色哪怕在春日里也是个稀罕些的颜色。

    他披着斗篷,脖颈上和脑袋上的狐皮上粘了一层浮雪,鼻头脸颊透着薄红。垂下的睫羽上,原本结的薄霜,进了屋一暖,只剩下些细碎的水珠坠着,整个人像是刚从雪堆中钻出来。

    许无名站在他身后抱着剑一言不发。

    “前辈来了,白白快请前辈坐。”枳风伸出手指碰了碰花瓣,“哪里折的?我还从未见过。”

    “我爹种院里的,我特地挑了要开花的枝来。”弦误不慌不忙地将梅枝找瓶子插上。

    “时相知道不会揍你吗?”枳风含笑,江午也跟着发笑。

    “没事的,我现在抗揍了。”

    许无名的脸上也浮起一阵笑。相较于破庙初见,许无名身上收拾的利落了很多,胡须也被修剪的整齐,唯有那把剑仍用破布包裹着。

    师祖说起剑绝前辈时,总是带着声沉叹息,云惊剑许无名,萧萧肃肃,剑出云惊。眼下倒依稀从斑白的两鬓间可窥见其当年的风采。

    毕竟能取出云惊这二字的,想必几十年前也是个明亮的少年。

    “越发玩闹。”听起来似在训斥,许无名唇角轻扬。

    “最近跟剑绝前辈练的怎么样,要不要给我舞一段?”枳风摸了摸弦误的头,笑不知愁的年纪可真好。

    “可姐姐,我今日未佩剑。”弦误刚想拔剑,方才想起今日他嫌衣袍厚实,慎独便挂在房中了。

    “无事,我只是随口一提,看前辈面上也知你最近进益颇多。”

    许无名拔出云惊剑,递给弦误:“用我的剑。”

    这位剑绝前辈很少拔剑,便是拔了收剑也很快,跟拔出剑要钱似的,能省一文是一文。平常人哪能细细瞧。

    剑身华美修长,金色星纹遍布剑身,剑柄乌木银嵌,很难去想这样一柄剑,破布包裹下,承装它的剑鞘是什么模样。

    弦误脱了身上的大氅,挽剑行云,好不快意。是时风骤,弦误持剑破风折雪。少年

    薄风低云暮,银雪映寒光。

    他确实有天赋,短短半年,武功进益颇快。

    听说其文治上肖其父,时相又是状元出身,也不知他是从文从武。

    弦误舞的起劲,许无名近身直接将剑夺了过来,自己使出了那套云惊剑法,配得上那句萧萧肃肃,剑出云惊。

    “也不知天下有几人能见此场面?”枳风赞叹的很由衷。

    一旁的江午甚至想抱着许无名的大腿拜师父。

    “你跟曲无尘挺像的。”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枳风也没接,让上官白白去酒窖里取几坛梅雪醉。

    弦误因着舞剑,额头上一层细汗,双颊绯红,本来束齐的发髻都松散起来,连脖颈上本在内里挂着的长命锁,都给翻腾出来。

    枳风给他拿手帕擦了擦,又给他修整了下仪容。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你好好塞好,万一掉了。”

    “无事的姐姐,这绳子结实着呢。”

    江午看到许无名的眼睛,有些想问,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好给枳风打眼色。

    他是江湖之人,知道许无名亲自将自己眼睛划瞎,不禁有些可惜。

    正要开口,枳风轻摇了摇头。

    “姐姐,听说你今日在宫宴上中毒了,现在可好了?”

    “谁告诉你我中毒了?”

    “街上人都在说。”

    “算了,随他去,要不干脆就说我快死了?勘破天机,有奸佞之人,欲窃国害命。如何?”

    弦误当真认真思索起来。

    枳风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我随便说的,真要如此,还不乱了?”

    笑着笑着,枳风的笑声便止住,笑便停在脸上,抬手置于眉前,眯眼抬眸看了向院中,雪光有些刺目,便开始前言不搭后语起来,“这雪年前是停不了了。最好还是能过个好年罢。”

    摇头了一会又问道弦误:“弦误,不妨我们猜猜雪停的结局?”

    江午喝了口茶,往后挪了挪,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话听着不太像是能在正规场合能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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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侍女走了过来,面露喜色,方才听到的铃声正是她们皮靴上的铃铛发出的。

    “我们小王子转好,我王请神医过去。(古丹语)”

    “请神医在此治疗我儿,事成之后,我必倾举国之力给神医想要的。(古丹语)”

    富贵翻译给任风起和江未,任风起连连点头。

    “我们只会在此半月。我们先前也同将军商定了,陛下可也同意?(古丹语)”

    女王回的很短,带着上位者的轻视:“自然。(古丹语)”

    “希望如此,神明会护佑于您。(古丹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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