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跑结束后，季白和江离步行到附近的超市买食材。

    江离从未在工作日的上午逛过超市，对像她一样的很多社畜来说，“吃饭”这个事情并不是非要亲手做才行。

    在办公室点一个外卖、探探公司周围新开的店，吃饭这件事情像是美食探店推广工作的部分延伸。

    早饭可以是公司楼下的煎饼果子、小馄饨、蒸饺，午饭可以是酸菜鱼、猪肚鸡或者猪肝粥，要说味道其实都还不错，甚至有些店还颇受江离喜欢。

    可是也有像贾惠这样的打工人，她从来不在外面吃饭，保温杯里放着南瓜羹或者黑芝麻糊，每天都带好便当上班，下班回家后会练至少一个小时的八段锦。

    人生总有不同的选择，既可以选择点外卖，也可以选择下饭馆，更可以选择自己做饭自己带，没有人能够预测到，会不会在某一个既定时刻，看似普通的一天会成为命运的分流，名为“明天”的小船张开了雪白的风帆，在暗涌流淌的碧绿色水面上徐徐前行，驶向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向。

    比如现在，江离在工作日的上午来逛超市，就是命运不确定性的最好体现。

    就像是突然闯入了季白的人生一样，以全新的视角，重新探索这个世界的奇妙之处。

    *

    季白买东西真的很有意思。

    比如现在，季白在零食区里真的犹豫了很久。

    江离趁着季白蹲下身的时候俯瞰季白那只大手里面并排着的两袋零食，看包装的样子应该是草莓味道的粉色糖果和荔枝口味的棒棒糖，季白对比着两种糖果的热量，又把糖放回了货架上，环视一圈，竟然从最上方拿了一袋从包装上看不出是什么零食的袋子放进了购物篮中。

    江离好奇地问道：“你买的这个是什么呀？”

    季白没回，把零食从篮中拿了出来仔细看了看，这才答到：“好像是玉米片吧。”

    江离愣在原地，疑惑道：“你不是想买糖吗？为什么突然选了玉米片呢？”

    季白将零食袋展示给江离看，修长的食指指着包装袋上一个傻笑着的卡通形象：“你看这个大脸猫，难道不可爱吗？”

    哦，是这样，觉得这个包装袋上的卡通形象更可爱是吧。

    “你想吃什么就拿。”季白说完便继续在货架上对比着，青蛙头造型的铁盒、画着宝可梦的联名干脆面、里面有猫和老鼠摆件的膨化食品……季白将这些符合自己审美喜好的零食都一一挑出来放在篮里，最后表情颇为满足的问江离：“你怎么不选？没有想吃的吗？”

    江离摇了摇头，语气诚恳：“我不爱吃零食，看你挑零食倒是挺有意思的。”

    季白的表情倒是坦荡，把前方酒水饮料区货架上的一排含酒精的果味饮料挑完东西就和江离一起逛到了果蔬区。

    季白挑果蔬更有意思了。

    同样品种却价格不同的蔬菜罗列在一起，季白会挑出两个放在手里对比，他手掌大手指长，两个土豆并排放在他的手里显得就不那么大了，他仔细观察着两个土豆的区别，让江离错愕的以为季白是在对比价格，可土豆、甜椒、芦笋、甚至是大葱和蒜头，一路对比下来，江离才看出了一点门道来。

    不圆的不买、有裂痕的不买、有黑点的不买、长短不一的不买……好家伙，原来季白挑蔬菜挑的是颜值！

    江离忍着笑十分好奇的问：“我说，买大蒜也要比比看哪个更圆吗？”

    正在苦苦比着哪头蒜更圆润一点的季白将其中一头放回了货架上，一本正经地举着手中的“优胜者”说到：“你看这个，更圆，就更可爱一点儿。”

    江离诧异地看着和“淘汰者”没什么太大区别的大蒜，装作认可地点了点头：“你别说，你还真别说，好像是更可爱一点。”

    季白没有理会正在偷笑的江离，又带着她走向了生肉区，在选肉这方面季白就痛快多了，买牛肉，要大块少肥的高蛋白瘦肉，也买了一些猪里脊肉，不过量很小。

    江离和季白买的差不多了，在超市结账处排队结账，江离的目光闪过货架上跟口香糖摆在一起的五颜六色的小盒子，趁着季白不注意偷偷拿了两盒，攥着将手背在了身后。

    可季白看见了江离的小动作，回身看她，目光幽深：“放回去。”

    江离没有动，挑衅到：“你管我？”

    季白的脸色有些尴尬，刚要说什么，收银员就示意他往前走。

    零食蔬菜等被放在桌上一一扫过，江离眼疾手快，在扫码的最后扔上来两盒避孕套，在季白的眼前明目张胆地“嘀嘀”扫过。

    季白无奈地深深叹气。

    江离就是不肯死心，要是真被她得逞了，自己炮|友的身份也就坐实了。

    不想走心只想走肾，可恶、可爱……又迷人的坏女人。

    命运推着两人无法回头的前行，到底还是变成了最坏的局面。

    *

    季白准备向江离表白的那天，他不出意外的失眠了，选了很久的衣服，才勉强从衣柜里挑出一件浅粉色的外套，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头发长了，想到离放学时候的约定还有很长时间，就跑去理发店剪了头发。

    他对发型师说短一点就可以，结果发型师似乎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头发剪得过于短了，刘海看上去有些呆，导致季白骑车回家时，一路都摸着刘海懊悔，不知道江离会不会觉得这个发型很丑很呆。

    到家后，季白翻箱倒柜的找了顶黑色的棒球帽戴在头上，决定再也不去那个理发店剪头发了。

    口袋里是自己写了一个月的情书，挑的是最可爱的、画着小企鹅的粉色信纸，还带着隐约的香味，被规规矩矩的折好放在信封里，可信纸有些厚，尺寸却小，十几张信纸叠在一起，信封上心形的贴纸总是被慢慢地内容撑开，心形的贴纸逐渐翘了边。

    发型失败、情书贴纸翘边，这些都让季白有些烦躁。可他并没有多想，因为今天是个过于重要的日子，他实在没有多余心思去考虑别的事情，满心都是可能会被拒绝的焦虑和万一被接受的喜悦。

    人生中第一次出现一个人，打乱了季白的所有节奏，对于季白来说，江离就像是肖邦练习曲作品25第11首的《冬风》中那个最强音，惊愕的出现在在乐曲中，打乱了一切秩序和既定轨迹，可又莫名的和谐动人，让人无法忘记。

    连带着后面发生的一切，似乎都不再能回归平静。

    放学时，季白等在操场尽头的那颗树下，心跳得仿佛要从嘴里面蹦出来弹在地上原地起飞。

    看见江离身影的那一刻，心跳声震得耳膜生疼。

    江离来得很早，还没有放学，垂着头缓步朝他走来。

    他太紧张了，连带着递情书的手都在停不住的抖。

    江离的状态似乎不太对，整个人像被掏空了一样，眼神有些涣散躲着不看他，可他没有时间了。

    明天，他就要去省会参加考试，再加上各个艺术院校的校招考试，一去就是好几个月，他等不了了。

    可江离没有收下他的情书，他甚至没来得及拿出那块开着手机照明找到大半夜的还算好看的海玻璃。

    江离眼睛通红，眼神中却是决绝的神色：“季白，游戏已经结束了。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我的小跟班了，你自由了……”

    季白藏在背后的一盒巧克力被他死死捏住，浑身冷得如坠冰窖。

    他没有死心，拉住想要转身走掉江离，想让她看向自己。

    “江离，你怎么了？你看我一眼……我……”

    他还没有表白，还没有递出自己手里的那封信，可就在看见江离侧脸的时候，他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江离哭了，他第一次看见江离流眼泪，原来眼泪可以流的这么凶，一颗接一颗，像碎掉的钻石。

    表白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季白默默地把那封信塞到江离手里，等江离心情好的时候看了信，她一定会明白自己的心意。

    江离把那封信攥得很紧，留下了一句沙哑的“对不起”便转身离去。

    季白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他看着江离的背影，突然觉得江离离自己很远，远到自己永远没办法追上。

    直到他今天第一次拿出了刻意调成震动的手机，才看到了杨曳发给他的微信。

    *

    心脏的麻木的跳动着，他机械地打开第一天就被他屏蔽消息的班级区，从头至尾的翻看着内容，良久，才瘫靠在背后的那颗大树上。

    除了江离写的文章被曝光，还有张名远和江离的争执视频，都被好事者发到了群里。

    季白赶在放学铃敲响的前走进了班级，他关上了班里的大门，把多年没人移动过的讲桌“嗙”得一声抬起堵在了班级门口，没有理会陈哲思的劝阻，沉默地打掉了张名远伸过来的手，靠在讲桌上，看着班里的这些他根本不怎么熟悉的人好奇中带着惊恐的眼神和急红了脸看着他的朋友。

    在他不在的时候，江离就是一个人独自面对着这些冷漠和质疑。

    不，一定更过分。

    他眼尾不可抑制地浮起微红，却强忍着内心喧嚣的暴力情绪，牙齿都在颤抖。

    他压抑着愤怒的冲动，他听到自己缓缓开口：“对不起，耽误大家十分钟，我们谈谈。如果在这十分钟内有人试图出去的话，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你们知道的，我的脾气，真的很差。同学们，我只需要十分钟。”

    *

    “十分钟就走回小区了，这个超市确实挺近的。”江离看着一路沉默不语的季白，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你！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因为我买了套？”

    季白的眼神终于动了动，看向江离。

    他的眼神晦暗不明，幽深又悲伤，像是沉浸在某种莫名的痛苦与挣扎中，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怎么了？你表情怎么这么可怕？”江离忍不住拽了季白的手臂，摸到了他小臂上紧绷的肌肉线条，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我错了，我不逗你了行不行，你别生气呀，哎呀……就是，你情我愿嘛，好了我保证，绝对不会强迫你的！真的，我发誓！”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患得患失，怕现在的一切都是假的，怕你也是假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觉，你最终还是离开了我，逃到我找不到的地方去。”季白的声音暗哑，没了凌厉的气息，甚至有些哀求，“江离，你能不能不要再消失了？”

    江离没想到，季白会突然之间这样说。

    他们站在人行道上，路人走过两人都忍不住回头看一眼，不知道在这些路人眼中，她和季白像是什么关系。

    季白的手中拎着最重的袋子，她的手中拎着较轻的零食袋子，无视着穿梭的人群，就这么静静地站在人行道上对视着。

    怎么看，应该都像是一对闹了别扭的情侣吧。

    “你以为玩消失很有趣吗？”江离无奈地笑了，“放心吧，我长大了，以后不再消失了。”

    江离盯着自己的鞋尖，清了清嗓子，又补了一句：“世界是很大，可还是临城的海最美，哪里都比不上。”

    季白没想到能得到肯定的回答，愣怔片刻，下意识点了点头。

    两人并排继续前行，各自都有点后悔一时冲动下脱口而出的话，不小心给出回应的江离和得到肯定答案的季白心情都很复杂，像是约好了要考同一所大学的那天夜里，保持着距离并肩而行、各怀心事的少年少女，各自在没人注意的角落里悄悄地红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