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战俘们个个面色青白,步履虚浮拖沓。他们不被允许使用灵力和借助外力,不光因为兰陵金氏对他们戒备,也因为要有惩罚意味在里面。十几名督工撑着黑伞,在雨中策马穿行呵斥。温情冲进雨中去,视线疯狂在每一张灰头土脸的疲惫面容上扫动,一名督工注意到她,举手喝道:“你是打哪儿来的?谁让你在这儿乱闯的!”
温情急道:“我找人,我找人啊!”
那名督工驱马近来,拔出腰间一样东西,挥舞道:“我管你找人还是人找,走!再不走……”
正在此时,他看到一名黑衣青年跟在这年轻女子身后行了过来,仿佛舌头打结,语音戛然而止。
这青年生得一张明俊容颜,眼神却颇为阴冷,盯得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很快地,他发现这青年并不是在盯他,而是在盯他手中挥舞的那柄铁烙。
这些督工手中的铁烙,和从前岐山温氏的家奴们惯用的一模一样,只不过是顶端烙片的形状从太阳纹改成了牡丹纹。】
看到这熟悉的铁烙,几位家主不约而同地冷哼了一声。
当年温家的铁烙各大家族皆有存放,但都作为战利品和训诫警示后辈之物。
身为庇护一方的世家大族,族中有当地百姓做些粗活杂活无可厚非,可用这铁烙为刑,就是认人为奴。
没想到,金氏的阴暗角落里,竟真有这般龌龊之事,实在妄为四大家族之一。
【魏无羡注意到这点,眼中寒光乍现。不少督工都认得他的脸,不禁悄悄勒退了马,与同僚窃窃私语。旁人再不敢阻拦温情,她边找边喊:“阿宁!阿宁!”
呼声凄厉,然而无人应答。找遍了整个山谷都没见到弟弟的踪影。若是温宁在这里,早就自己冲出来了。那几名督工悄悄下了马,一圈人都在使劲瞅魏无羡,似乎在犹豫该不该上前招呼。温情扑过去问道:“这几天新送来的温家修士呢?”
数人面面相觑。磨蹭片刻,一名瞧上去甚为憨厚的督工和和气气地道:“这里所有的战俘都是温家的修士,每天都有新送来的。”
温情道:“是我弟弟,是金子勋带来的!他……他大概这么高,不怎么说话,一说话结结巴巴的……”
那名督工道:“嗨,姑娘你看,这里这么多人,我们哪儿记得清一两个人结巴不结巴呢?”
温情急得直跺脚:“我知道他肯定在这儿的!”
那名督头生得圆圆胖胖,陪笑脸道:“姑娘你别急,其实经常有别家的人来我们这里要修士,说不定是这几天被人要走了呢?偶尔点名的时候也会发现人有人跑了……”
温情道:“他不会跑的!婆婆他们都在这儿,我弟弟不会一个人跑的。”
那名督工道:“不然你慢慢找?所有的人都在这儿了,要是在这山谷里找不着,那咱们就没办法了。”
忽然,魏无羡道:“所有人都在这儿了?”
他一说话,那几人的脸都僵了一僵。那名督工转向他,道:“是啊。”
魏无羡道:“好吧。我姑且当活着的都在这儿了。那么,其他的呢?”
温情的身体晃了晃。】
看着一向高傲的温情这般低声下气地求问着他的下落,温宁僵硬的脸上竟生出丝丝自责。
他犹豫着拉了拉温情的衣袖。
“姐姐……都怪我,是我太没用了。”
“阿宁,不怪你,我们从来都是救人,也就不会害人,小人,是不会和你讲道理的。”
温情摸了摸他的头。
平时她也许常常数落自家弟弟,可她从来没有觉得温宁这般简单又温和的性子有什么错。
错就错在,他们生不由自己,出身温氏,就必定会遇到不公正的待遇。
这世间,并非人人都是魏无羡。
株连之心,才是常态。
【与“活”相对的“其他”,自然只有“死”。
那名督头连忙道:“您可不能这么说话,咱们这儿虽然都是温家修士,但可没人敢闹出人命来……”
魏无羡恍若未闻,取下了腰间的笛子。原本在他一侧艰难前行的几名战俘忽然大叫一声,扔下背上重物,逃了开去。山谷之中,忽然迅速以他为圆心腾出了一大片空地。
其实这些战俘们并不认得魏无羡的脸,因为但凡是在射日之征的战场上和魏无羡遇上过的温家修士,只有一个下场——全军覆没。因此,认得他脸的温家修士,大多数都沦为凶尸,为他所操纵驱控,成为他的部下了。可这只垂着鲜红穗子的黑木笛子,还有掌控着它的黑衣青年,早已成为了他们的噩梦。四下都有人惊呼出声:“鬼笛陈情!”
魏无羡将陈情送到唇边,凄厉尖锐的笛音先是犹如一致穿云利箭划破夜空,横穿夜雨,随后,余音在整座山谷之中回荡。只一声,魏无羡便收回了陈情,垂手而立,嘴带冷笑,任由雨丝打湿他的黑发黑衣。
不久,忽然有人道:“什么声音?”
人群外忽然传来阵阵惊叫,连滚带爬把包围圈破开了一处空地。在他们空出来的地方,淅淅沥沥的雨中,东倒西歪地站着十几个衣衫褴褛的身影,有高有矮,有男有女,有的身上散发出阵阵腐烂的恶臭。站在最前面的,就是尚且睁着眼睛的温宁。
他脸色惨白如蜡,瞳孔涣散,嘴角的血迹已凝成了暗褐色,尽管胸口完全没有起伏,却明显能看出肋骨已被打塌了半边。任何人看到这样的形状,都不会觉得这个人还是活的,但温情仍不死心,颤抖着去抓他的脉搏。
死死抓了半晌,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这……这是温前辈?”
一众小辈现在和温宁玩的可好了,性子温和又武力高强,是夜猎的好同伴。
可是天影中,他们甚至都不敢认,在雨里浑身上下这般惨状的人,是温宁。
“如今,各位也算是亲眼所见了,这便是兰陵金氏虐杀俘虏的铁证。”
温情握紧了温宁的手。
那一夜心痛入骨髓的疼,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这些天她又惊又怕,跑得几乎发狂,却还是来晚了,连弟弟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温情边哭边摸温宁的肋骨,似乎想把它们接起来,痴心妄想着能不能抓住一线生机。那张原本甜美的脸哭得面目扭曲,变得很丑,很难看。但是,当一个人真正伤心到及处的时候,是绝对没办法哭得好看的。
在唯一的弟弟僵硬的尸体前,她所坚持的高傲片甲不留。
温情受的刺激太大,终于撑不住晕了过去。魏无羡站在她身后,一语不发地接住了她,让她靠在自己胸口。闭上眼,片刻之后才睁开,道:“这个人是谁杀的。”
他语气不冷不热,似乎没有动怒,而是在思考什么。那名为首的督工心生侥幸,嘴硬道:“魏公子,这话您可别乱说,这儿可没人敢杀人,他是自己干活不小心,从山壁滚下来摔死的。”
魏无羡道:“没人敢乱杀人?真的?”
数名督工一齐信誓旦旦道:“千真万确!”
“绝无虚假!”
魏无羡微微一笑,道:“哦。我明白。”
旋即,他慢条斯理地接道:“因为他们是温狗,温狗不是人。所以说杀了他们也不算杀人,是这个意思,对吧?”】
听到最后一句,温情嘲讽一笑,都不用想就知道现在坐在身后的这些人大半都是这么想。
因为自己曾被温若寒手下的温狗威逼、迫害,甚至于灭门,就想对岐山温氏也如此。
报仇没有错,可错就错在,牵连了无辜之人。
当因为复仇而迷失了自己的初心,变得凶残暴虐,那这样的他们,与温若寒又有何异。
只不过多了个看似正义的借口罢了。
【那督头刚才心中,正好就在想这一句,猛地被他戳穿心思,脸色一白。魏无羡又道:“还是你们真觉得,我会不知道一个人是怎么死的?”
众督工哑然,终于开始发觉大事不妙,隐隐有后退之意。魏无羡维持笑容不变,道:“你们最好立刻老实交待,是谁杀的,自己站出来。不然,我就只好宁可杀错,也不放过了。全都杀光,这总该没有漏网之鱼。”
众人头皮发麻,背脊发寒。督头嗫嚅道:“云梦江氏和兰陵金氏眼下正交好,您可不能……”
闻言,魏无羡看了他一眼,讶然道:“你很有勇气。这是威胁我?”
督头忙道:“不敢不敢。”
魏无羡道:“恭喜你们成功地耗光了我所有的耐心。既然你们不肯说,那就让他自己回答好了。”】
江家众人目光骤冷。
他们知道魏无羡最不喜欢别人拿家族压他。
以往为了江厌离都能和金子轩打上一架,更别提这几个仗势欺人、欺软怕硬的金氏督工了。
【仿佛等待他这一句多时一般,温宁僵硬的尸体忽然一动,抬起了头。站得最近的那两名督工还没来得及惊叫,便各被一只铁箍般的手掌掐住了喉咙。
温宁面无表情地将这两名五短身材的督工高高举起,四周空地的圆圈越拉越大,那名督头道:“魏公子!魏公子!手下留情!您这一冲动,后果是不可挽回的啊!”
雨越下越大,雨水顺着魏无羡的脸颊不住往下滑落。
他猛地转身,把手放在温宁肩头,喝道:“温琼林!”
回应一般,温宁发出长长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整个山谷里的人耳朵都隐隐作痛。
魏无羡一字一句道:“谁让你们变成这样的,你们就让他们获得同样的下场。我给你们这个权利,清算干净吧!”
闻言,温宁立刻将手中抓着的那两名督工一个对撞,两个脑袋登时如同炸裂的西瓜,“砰”的一声巨响,红红白白爆了个天女散花。
这场面极其血腥,山谷中尖叫声此起彼伏,马匹嘶鸣,俘虏逃窜,混乱无比。】
天影中温宁一声咆哮,空间中众人只觉得耳朵阵痛甚至还有些耳鸣。
蓝思追揉了揉耳朵,对蓝景仪说了句什么。
蓝景仪在这一声声咆哮的回音中呆呆地看着蓝思追的嘴唇上下开合,他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你说什么——?”
蓝景仪一声大喊,吓了周围人一跳。
“……”蓝思追无语地看着这个傻孩子,别是真被温前辈这一声中气十足的巨吼给吼聋了吧。
蓝景仪掏了掏耳朵,甩了甩脑袋,刚刚闷闷的环境恢复了正常。
然后就看着周围一圈小辈连带着蓝启仁蓝曦臣都担忧地看着他。
“……我没事,刚刚一下子耳朵闷了……”蓝景仪讪讪一笑,见旁人都转回去接着看天影,不由得低头嘀咕道:温前辈这一声也太厉害了吧。
没人注意到角落里有灵光点点消失,隐身的萧念归见蓝景仪没事松了口气。
要真听不见了和她还真有些关系,她偷摸把温宁的吼声放大了几倍,给这帮人一点颜色看看,但要是伤着了蓝景仪可就罪过了。
这边蓝景仪刚刚嘀咕完,一抬头就见两人脑浆迸裂的壮观景象,一下子没忍住随着身后此起彼伏的呕吐声也干呕了起来。
“呕……”
温前辈,呃不,魏前辈……太凶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