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佰贰拾伍

    【金光善慌忙道:“子勋!”

    魏无羡道:“废话少说,想必诸位都知道,本人耐心有限。人在哪里?陪你浪费了这么久的时间,我只给你三声。三!”

    金子勋本想咬牙死扛,但瞟金光善神色,心头发冷。魏无羡又道:“二!”

    金子轩大喝道:“……罢了!罢了!不过几条温狗,你若想使唤便拿去,不想在今天跟你纠缠!自己去穷奇道找便是了!”

    魏无羡冷笑一声,道:“你早说不就行了。”

    他来也如风,去也如风。身影一消失,许多人心头的阴云这才消散,宴厅里,原先坐不住的人三三两两坐下,十之八九已惊出一身冷汗。而金光善呆呆站在位上,半晌,忽然大怒发作,一脚踢翻了身前的小案。满案的金盏银碟骨碌碌滚下台阶,金光瑶见他失态,有心圆场,道:“父……”

    话音未落,金光善已拂袖而去。金子勋也深深觉得方才在众人面前退让输了面子,又愤又恨,也要跟着一并退场,金光瑶忙道:“子勋……”

    金子勋正在气头上,想也不想,手里没送出去的那杯酒甩手一砸,迎面砸金光瑶胸前。那雪白袍子心口怒放的金星雪浪上霎时又开了一朵泼开的酒花,好不狼狈。可场面太混乱,这大为不妥的失礼行为也没什么人在意,只有蓝曦臣道:“三弟!”

    金光瑶忙道:“没事没事没事,二哥你坐着。”

    蓝曦臣不便评价金子勋,只取了一方雪白的手帕递给他,道:“你下去换身衣服吧。”

    金光瑶接过手帕,边擦边苦笑道:“我没法走开啊。”】

    “恃强凌弱,欺软怕硬。”

    端坐着的宋岚吐出八个字,完美概括了金子勋的真实面目。

    见到魏无羡,就仗着金氏当年的大势想要压制他,一看金光善也帮不了他,还不是麻溜的该说什么说什么。

    可是见到的是温宁那一些老弱妇孺,就露出了他那副瞧不起人的恶煞模样。

    只不过金子勋这人被金氏养坏了,而金光瑶这个几乎没被金氏养过的人却要在最后为这血缘上的堂兄弟、亲父亲来善后。

    看着金光瑶这副任金子勋和金光善撒气的样子,就像一个泥人。

    为了成为金氏的子弟,为了认祖归宗,他可以不要任何尊严。

    蓝曦臣看着,无声地长叹一口气。

    【场中只剩下他一个人收拾这烂摊子,教他如何脱得开身。他一边安抚全场,一边焦头烂额道:“唉,这个魏公子真是太冲动了。他怎么能当着这么多家的面这么说话呢?”

    蓝忘机冷冷地道:“他说得不对吗。”

    金光瑶微不可查地一怔,旋即笑道:“哈哈。对。是对。但就是因为对,所以才不能当面说啊。”

    蓝曦臣则若有所思,道:“这位魏公子,当真已心性大变。”

    闻言,蓝忘机紧蹙的眉宇之下,那双浅色眸子里流露过一丝痛色。】

    这一问一答,听得众人都怔了怔。

    是啊,魏无羡说的不对吗?

    他说的都对。

    在场众人心里难道不明白吗?

    他们都明白。

    可是正如金光瑶所说,就是因为对,所以才不能当面说。

    这些话他们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想说,而是不敢说。

    人活于世,都因为各式各样的事情而有着关系,就像他们聚在这里,不就是因为刚刚去了温家大势吗?

    同时,因为关系的多少有着不同的势力,弱肉强食,是这世间的生存法则。

    四大世家本就因着实力势力大而庇护一方水土,他们也是受金氏庇佑的小家族,那里有人敢向他们说这种话。

    更何况金光善又不同于蓝曦臣蓝启仁的方正持礼、江枫眠的平易近人、聂明玦的正直明理,大多都要看着他的喜恶脾气办事。

    可这就是这些人的活法。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很羡慕魏无羡,羡慕他敢说真话,羡慕他敢做自己想做的事。

    哪怕知道这件事是正确的,他们也不敢做,因为此非大流。

    随大流者,才会无法忍受那个与众不同的人,哪怕其行正义之事。

    可对于魏无羡而言,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下了金麟台,魏无羡在兰陵城中七拐八转,进入一条小巷,道:“找到了,走吧。”

    温情早在巷中坐立难安多时,闻言立即冲了出来。她此刻体虚,有些头昏眼花,脚底一崴,魏无羡单手将她身子一托,提议道:“你要不要我给你找个地方休息,我一个人去就够了,一定会把温宁带回来的。”

    温情忙抓住他道:“不用!不用!我要去,我一定要去!”

    温宁失踪后,她几乎是用一双腿片刻不停地从岐山跑到了云梦,数日未曾合眼,见到魏无羡后一路发疯了一样地催他求他,此刻嘴唇发白两眼发直,几乎不成人形。魏无羡看她就快撑不住了的样子,又没有空闲给她慢慢吃,街边买了几个白面馒头,让她拿着吃。温情也知道她快到极限了,必须进食,蓬着一头乱发,眼眶发红、牙齿发狠地啃着馒头,这副模样,让魏无羡想起了当年自己和江澄逃难在路上时的情形。他又保证了一次:“没事的。我一定会把温宁带出来。”

    温情边吃边哽咽道:“我就知道我不应该离开的……但是我没有办法,他们强行把我调配到别的城去了,等我回来的时候温宁和一大家子人都没了!我就知道放他一个人是不行的!”

    魏无羡道:“他行的。”

    温情崩溃道:“他不行啊!阿宁他从小就性子畏畏缩缩,怕事又胆小,连手底下的人都不敢招脾气大一点的,尽是些跟他差不多的唯唯诺诺的!他遇事没有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当年魏无羡背着江澄与她告别之际,温情是这么说的:“无论这场战役结果如何,从此以后,你们跟我们都两不相欠了。两清。”神情高傲,历历在目。然而,昨夜她死死拽着魏无羡的手,就差跪在他面前了,哀求道:“魏无羡,魏无羡,魏公子,你帮帮我吧。我实在是找不到可以帮忙的人了,你一定要帮我救救阿宁!除了找你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当初的骄傲荡然无存。】

    那般行容癫狂的样子,与如今挺直腰背端坐在地上的女子仿佛不是一个人。

    与当年一身烈焰红衣的医术圣手更是天差地别。

    可就在这样生死一线的时刻,她都没有拿曾经的恩情来裹挟魏无羡。

    温情找魏无羡,只是因为魏无羡是她唯一相信会为了无辜之人性命而用尽全力去营救的人。

    这不是愚善,而是将大义真正放在心上。

    只不过,救的是曾经的恩人罢了。

    【穷奇道是一座山谷之中的古道。相传,此道乃是岐山温氏先祖温卯一战成名之地。数百年前,他与一只上古凶兽在此恶斗九九八十一天,最终将之斩杀。这上古凶兽,便是穷奇,惩善扬恶,混乱邪恶,喜食正直忠诚之人,馈赠作恶多端之徒的神兽。当然,这传说究竟属实,还是岐山温氏后代家主为神化先祖而夸大的,那便无从考据了。

    经历数百年,这条山谷已从险峻要道变成了一处歌功颂德、观光游览之景。射日之征后,众家瓜分了原先岐山温氏的地盘,穷奇道也被兰陵金氏收入囊中。原先山道两侧高阔的山壁上凿刻的都是大先贤温卯的生平佳迹,兰陵金氏接手之后,自然不能让这些岐山温氏的光辉往事继续留着,正在着手重建。重建的意思,就是要把整个两侧的高山壁画凿得干干净净,尽数清空,刻上新的图腾。当然,最后,必须还要改个能凸显兰陵金氏之神勇的新名字。

    此等大工程自然需要不少苦力。而这些苦力,自然没有比射日之征后便沦为丧家之犬的温家战俘们更合适的人选了。

    二人到达穷奇道之时,已是夜间,深色天幕丝丝冷雨飘飞。温情深一脚浅一脚跟紧魏无羡,直打哆嗦,像是整个人由内而外的发冷,魏无羡时不时要搀她一把。山谷之前有一排临时搭建的棚屋,供战俘们夜间休息使用。魏无羡带着温情,远远地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披着雨丝,扛一面大旗慢慢走动。再走近些,那扛旗之人竟是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婆婆,背上还背着一个懵懵懂懂的幼子,被布条绑在老人背上,正在认真地咬手指。一老一小在路上来回行走,老人家扛那面高旗扛得十分吃力,走两步歇一歇,把旗子放下。见状,温情红着眼眶叫道:“婆婆!是我啊!”

    那名老人约莫是眼神耳朵都不好使,没看清也没听清来人是谁,只知道有人走近了在叫什么,连忙又把旗子扛起,满面畏惧之色,似乎生怕被人发现了被斥责一通。温情奔上前去,夺过那面旗子,道:“这是什么?这是在做什么!”

    这面大旗上绘着一枚硕大的岐山温氏太阳家纹,此时却被涂上了一个血红的大叉,旗面也被撕得破破烂。射日之征结束后至今,被打成“温狗余孽”的人不计其数,折腾他们的法子也不计其数,还要美其名曰“自省”,魏无羡心知肯定是这老婆婆年纪太大,没法和其他人一样做苦力,这里的主事便想出了这样的法子折腾她,要她扛着温家残旗走来走去,进行自我羞辱。

    那老婆婆先是骇得一缩,待勉强分辨出来人,张大了嘴,温情道:“婆婆,阿宁呢?四叔他们呢?阿宁呢?!”那老婆婆看看她身后的魏无羡,不敢说话,只望向山谷那边,温情顾不得其他,飞奔而去。

    宽阔的山谷两侧架着火把,火焰在细微的雨丝中略有扑闪,依旧熊熊燃烧着照亮了山道中负重而行的数百个身影。】

    再次看到这样的情形,温情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直到指甲陷进肉里传来刺痛才后知后觉地松开。

    原本是祖先斩杀恶兽的功成之地,如今却被用作欺压良善。

    真是讽刺极了。

    “这……”

    蓝景仪几个也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情形,自小在蓝氏长大的他们,知道对于俘虏或是德行不端之人,大多派人教化他们,让他们明理,再不济也是安排些能够自食其力的活儿。

    可不会像这般带着侮辱和咒骂,不尊重他人的生命,滥杀无辜。

    蓝思追皱了皱眉,低头避开了这些残忍的画面。

    那时他年幼,也许当时每一滴落在脸上的雨水,溅在身上的血水以及婆婆并不温暖宽敞的背脊和怀抱,都是他内心最深的记忆,可观音庙后他想起来的不过寥寥几个画面。

    如今天影一点一点填上了他的记忆。

    原来那个时候,温婆婆、叔叔伯伯们为了活下去,为了保护他,这么艰难和痛苦。

    这时他看到的魏无羡慢慢地不再仅仅是幼时陪他玩的玩伴,也不是在夜猎时教授他们经验的前辈。

    他好像一点一点懂得,为什么温情温宁、乱葬岗的温家众人愿意为魏无羡而死。

    因为这是曾经将他们救出绝望的人,也是给了他们尊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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