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因为照片的事，向澜将自己的航班改成了当天最后的那个班次，为的是能当面听卫燃说一下他对这件事的看法，可是临到傍晚，卫燃却打来电话，说他们那边出了点意外，可能要很晚才能回来。

    中午就被向澜从床上硬拖下来跟她一起在沙发上巴巴等了一下午的姜清越看着一脸愁容的向澜，将身上那件灰兰色连帽工装外套拢了拢，她一头倒在沙发上，一脸无所谓地说道：“既然卫燃那边说了会帮忙调查一下，你就别担心了，这件事没你想得那么严重，我点的外卖快到了，你吃完就赶紧去机场吧。”

    向澜可没法像她那样轻松，“怎么可能不严重，如果说真的是警方那边有人收受贿赂将照片泄露，对方花的钱定是不少，明知道你现在的身份，却还敢寄照片来，清越，我昨晚想了一晚上，一直在想给你寄照片的会是谁，你说不是蒋曦，那有没有可能是蓝苳在商业上的其他对手呢，把名单顺了一遍后，却并没有怀疑的对象，而且如果真是跟蓝苳有关，对方也不该是找你的麻烦，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曾经听舅舅说过，当初把我们救出来后，他们有调查到高君洋曾资助过一个孤儿院的孩子，好像叫赵……什么的，只是他在犯案前就把那个孩子送去国外读书了，国内查不到那个孩子之后的消息，你说，会不会是他？”

    姜清越用夸张的语调说道：“怎么会是他呢，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向澜朝她盖着一张薄毯的腿上一拍，“你认真点！”

    姜清越听话地将脸上笑容一收，“这件事不会跟高君洋有关的，所以不会是赵寻。”

    “为什么？舅舅他们曾调查过，高君洋在实施绑架前的几年里经常去一家叫盛安的孤儿院，后来从那家孤儿院被领养走的小孩都是没多久就被送了回来，说是太难管教，甚至有小孩曾拿刀刺伤养父母……”

    姜清越知道，那些小孩大概率是高君洋写那篇文章的时候找来用于数据支持的，至于为什么赵寻是特别的，她想应该是赵寻身上有他中意的特质，不过既然是被高君洋相中的，那赵寻就不会用寄照片这么低端的手段来挑衅她，“孤儿院的孩子多数有着敏感脆弱和自卑的心理，面对高君洋这样的心理专家，他们非常容易就能被‘洗脑’，但他们也不会重情到过了这么多年还想着替高君洋报仇。”

    稍一侧身，她将怀里的萝卜玩偶紧了紧，“我昨天不是说了吗，根据那些照片内容的分析，对方多半会是女性，无论是蒋曦还是赵寻，他们两个都不会冒着被抓的风险寄一些对我来说不痛不痒的照片来恐吓我的。”

    不痛不痒？

    即便向澜一直知道姜清越内心的强大，但她也没办法消化她的“无所畏惧”，“反正这件事我要先得到卫燃的一个态度，如果他处理不了，我会立刻跟爸妈还有舅舅说的。”

    姜清越无奈，只能顺着她的话道：“好，我答应你，一定积极配合卫燃他们的调查，不过话说回来，也多亏向小姐的先见之明，让卫警官搬来我家，现在即便是收到了恐吓信，我也还是很安全的，不是吗，你就别担心了。”

    向澜听她这么说，这才稍稍安心了一点点，“不过卫燃又不是保镖，他也不能时时刻刻待在……保……”

    姜清越见向澜说着说着就眸底一亮，果断伸手道：“打住！没必要！不可能！你想都别想！”

    向澜并没有立刻放弃，“我只让保镖在外面守着，不会打扰你的。”

    姜清越抓了抓披散着的头发，叹了一声，虽然昨天看到照片的第一时间她并没有什么头绪，但经过一晚上的思索，对方是谁她已经有了个大概的方向，可是那个猜想她不想让他们知道……

    犹豫许久，她才缓缓开口道：“真的不需要，我想等你从Y市回来的时候大概率这件事已经解决了，而且昨天晚上我接到英国那边的电话，可能过段时间得回学校一趟，如果你真的担心我，我可以提前过去在那边待着。”

    向澜立刻问道：“大学那边有事找你？”

    “是艾布纳教授找我。”

    “艾布纳教授？”

    “嗯，犯罪心理学教授，大概率是想跟我谈谈之前的事，我本来没想答应的，既然你这么担心我的安全，那我就过去一趟，那些人手再长也不至于伸到英国去吧。”

    向澜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去英国待着也好，你这次回来遇上好多事，先是楼下发生命案，接着又被牵连进一起杀人案，还被炸弹炸伤，昨天又被人寄照片恐吓……”

    “咚咚。”两声敲门声将向澜的话打断，姜清越忙起身一边将后背的帽子翻过来扣在头上，一边往门口走去。

    门口是给她送外卖进来的小区保安，她接过外卖袋子，等保安下楼后，她才将餐盒从袋子里取出来，然后不动声色地将袋子里剩下的那个信封和袋子一起搁在了鞋柜上，一边将餐盒放在餐桌上，一边对向澜说道：“你还有二十分钟的吃饭时间，快吃吧。”

    向澜看了看时间，“看来是等不到卫燃回来了，我下了飞机后再给你打电话问情况，你可别瞒着我什么，知道吗。”

    “知道啦。”

    ……

    等坐在电脑前的姜清越接到向澜打过来的电话时，卫燃都还没回来，等挂了电话后，她坐在椅子上将踩在椅子边缘上的双腿缩进工装上衣里，把下颌搁在膝盖上继续着翻译的工作，直到时间来到了三点一刻，门外才想起了轻微的敲门声，她想大概是卫燃，于是就穿上拖鞋过去开了门。

    今天的她跟两人第一次正式见面时的打扮一样，白色的衬衣外面套着灰兰色连帽工装外套，开门后，外面的人也是白衬衣加黑裤子，唯一不同的是他手上还抓着一件运动外套，只一瞬，姜清越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曾经，她太熟悉这个味道了。

    她看着脸色苍白连嘴唇都透着白霜的卫燃，最后到底没有说出盘旋在喉咙的那句话，她转身往回走，指着客厅另一边的一个房间门说道：“你的行李已经放进房间里了，里面的家具你的同学兼前房东也顺带着让人帮你擦过一遍了，你自己收拾吧，不用管我。”

    卫燃沉默着进了来，刚走两步又退回到了大门处，姜清越转身时正好看到这一幕，于是道：“不用脱鞋，没关系的。”

    卫燃还是没有说话，一双眸子黑沉如漆，稍一点头就径直去了他的房间。

    姜清越装作漫不经心实则专注得很地盯着他开门的动作，可他却在打开房间门后没有一丝犹豫地就进了去，她想，她是不是还是得跟他说几句？她一开门就看出他情绪不好，心情十分低落，脸上的黯然明显和之前冷冷的酷样子不一样，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知道自己之前那些逗他的话在这个气氛下已然没了作用，所以，她只能沉默。

    房间的门被关上，里面传来一声浅浅的床垫被挤压的声音，姜清越低头看着桌上摊开着的《儿童心理学与发展教育学导论》，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脚过了去，敲了两下门后，她没等里面有所回应就开门进了去。

    一整套的粉色带兔子图案的儿童家具中间非常突兀地坐着的那个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环境，笔直的长腿被迫弯曲成一个锐角，两手无力地搁在高过床高的膝盖上，姜清越看着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卫燃，走过去站在他身前，将摊开的手伸过去盖在了他乌黑的头发上。

    他的发型早已不是初次见面时的短发，所以发尖并没有刺手的感觉，十分柔顺，她越摸越起劲，最后干脆像向澜挼山山那样挼着卫燃的头发，直到卫燃缓缓抬起头来看向她，她才停了手上动作，只是她右手是停了下来，左手却在下一刻覆上了他的脸颊，她的手本来就凉，但当她触碰到他脸上的时候，却发现他的身体似乎比她的更冷。

    她在他回神后露出疑惑的视线中开口解释道：“儿童心理学中，对于不擅长表达的儿童，安抚最好的办法就是抚摸孩子的身体，触碰脸颊，握一握手，或者是拥抱，这些对孩子情绪上的安慰是最大最有用的，而在我看来，面对一个什么都不想说的成年人，这跟面对一个小孩子没有区别。”

    卫燃眼里一颤，半晌才开了口，声音微哑，“关于你收到的恐吓信，我一会儿……”

    姜清越打断他的话，“卫警官，我可不可以知道，是谁出事了吗？”

    卫燃垂下视线，看着手中的外套，“……是出了点状况。”

    “是海翘还是凌湘？”

    卫燃猛一下抬起头来。

    姜清越轻轻一扯嘴角，“以你的肢体语言来看，如果是队里的男性受了伤，你虽然会自责和难过，但不会到现在这个程度，所以，是海翘还是凌湘，她伤的重吗？现在怎么样了？”

    “……在收网行动的时候海翘受了伤，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

    没有生命危险，却让他十分自责，甚至将情绪拉回到了之前那个案子所造成的创伤中，那海翘伤得会是什么样的一个程度呢？

    姜清越回忆着当时乔苓跟她提起的卫燃的事，那次抓捕行动是二队的人策划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才等来的大鱼上钩，却没想在最后实施抓捕的时候发生了意外，卧底的队友因为几句话不小心曝露了身份，那些手下为了让他们的老板能顺利逃脱，在离开前将整个仓库点了，里面走私的武器瞬间爆炸，那次行动，除了在外面接应支援的海翘和秦飞，二队只剩下因第一时间去追捕幕后大老板而躲过致命之伤的卫燃。

    她想起凌湘报到第一天和孟梓修的那番对话，知道卫燃之所以会对下属那样严格，是因为那次事件在他心里深深留下的自责和懊悔，而他今天之所以会如此，她想，除去海翘的受伤，多少还有她之前因爆炸受伤进了医院埋下的一点伏笔。

    就他现在的反应，按理说他是不应该继续在前线工作的，但他应该是直到站在门口的那一瞬间，才将自己牢牢锁紧的情绪释放出来好以缓解堆积着的旧伤，而这一释放，就无法立马收回去，即便他反应过来自己不是站在楼上当初的房门口，他的所有情绪会被别人看到，所以，他才会在她面前失态。

    “卫警官……”她其实有一大推专业术语去安慰他，可是话到嘴边了又迟迟吐不出来，最后，她只能挑了句最有“人情味”的话，“那明天我陪你去医院看看海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