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兆川的心理状态比她预期的还要糟糕，了解到这一点后，姜清越心里也清楚了自己之后该怎么做，因为她唯一那次面对的罪犯可比陈兆川疯狂多了。

    一般来说，会在闹市随机性伤人的大部分是冲动型犯案，但陈兆川不是，他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所准备的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多，伤害卢晶晶的爸爸并不算难事，想要制造成意外于他的智商来说也可以是轻而易举，步行街杀人只要把握好时机，那些路人根本不敢反抗，但是如果对方是经验丰富的刑警，那他就必须通过更大规模的杀伤性武器来实施，以他的能力，那就只能是自.制.炸.弹，只是目前他们无法估算陈兆川自制的炸弹威力会有多大，因为即便他决定走向犯罪这条道路，但说到底他还是个“普通人”。

    但不管伤害范围有多大，陈兆川自己一定需要靠近炸弹的。

    “搜索需要多少时间？”她低下头压着声音问道。

    “小区范围大，至少需要二十分钟才能彻底检查一遍。”卫燃回道。

    “卫警官，如果陈兆川死了，法律还会给他判刑吗？”不等对讲机另一头的卫燃回应，她抬起头来望着前方自语般地说道，“据我所知，不会，所以，他必须活着才行。”

    说话间，她已经站在了天台外墙边上，扶着墙壁站上了身前横躺着的铁皮桶，那桶比她小腿还高上一些，里面不知道是灌了水还是其他的什么，搁在地上完全不能移动，等她站上去后，上半身刚好高于外墙，所以她只需要转个身就能看到下方警戒线外密密麻麻的人群，而此时因为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女生身影，下面围观者的情绪一下子就高涨了起来，姜清越没有去回应，而是仰着头看着陈兆川，征求性地问道：“我站在这里跟你说可以吗？”

    陈兆川一时沉默，他不明白她此举是何意。

    “不行吗？”她说着又指着到她腰下的外墙，“那要不我站在这里跟你说？”

    “你要干什么？”

    “姜清越，你要干什么，下来！”

    耳机里和上方同时响起声音，姜清越努力压下嘴角因听到卫燃叫了自己名字而忍不住上扬的弧度，一脸真诚地对陈兆川说道：“我一直仰着头跟你说话，脖子疼，所以我想站高一点，但是如果我上去你那里，你一定会不安的，所以我干脆站在这里跟你说好了。”说着她抬脚作势要朝外墙上跨去。

    “姜清越，行动终止，我让你下来。”耳机里再次传来卫燃的声音，这次比上一次怒意更重。

    “嘘，你再骂我当心我真的摔下去。”她低着头，两侧的头发将脸遮去了一大半，然后用接近风声的音量说道。

    “你……”

    姜清越利用拂开脸上长发的动作将脸偏向另一侧后才低声解释道：“放心，他不会让我站上去的。”

    陈兆川到现在还清晰地记得自己在家楼下绝望地看着卢晶晶站在家里窗台纵身跃下的情形，那天她穿的还是当初那件他给她买的白色连衣裙，那是他为了两人去领证而特意给她买的，她出生在农村，家里并不富裕，从小养成了节俭的习惯，但两人在一起后，他想要给她好的，他能给到的最好的，所以她舍不得买的，他都偷偷买下，包括那身虽然很贵，但对孕妇来说更为舒适的内衣，却是没想到，最后她会因为那套内衣……

    看着眼前这个女生身上的那件白色衬衣，还有在阳光下隐隐透出的里面的轮廓，一瞬间，他将她的身影和卢晶晶的重叠，只是这一次不同，她离危险很近，而他离她很近。

    他不愿再去回忆那段让他痛不欲生的经历，回神之际见姜清越已经半抬起了脚，想起那日站在窗台的卢晶晶，他立刻扬声呵止道：“我可以让你上来，但你要保证只能站在梯子那里。”

    姜清越顺势收回了脚，一咬唇瓣，问道：“那我可以跟你提一个要求吗？”

    “……什么？”

    她朝下方天台大门处看了一眼，随后说道：“我如果上去了，我男朋友肯定会很担心我的，所以可不可以让他站出来一些，至少，让我能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陈兆川犹豫了一会儿才勉强答应了。

    而这出来的人，自然就是刚才姜清越口中的卫燃了，只是他人虽然站出去了，但刚一仰头脸上就挂上了窘意，她身上穿着他的衬衣，长度只到她大腿的中上位置，以他的角度，刚好能看到里面，他眉心微蹙，只能尽量控制着让自己的视线落在她的后脑勺位置。

    “我叫姜清越。”她站在边上神色淡然地说道，“事先声明，我之所以出来，并不是为了救程海，我和他们不同，他们有救每一个公民的责任和义务，而我只是单纯地想跟你聊聊而已。”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她抿嘴想了想，“可以解释成……我并不是一个好人。”

    “你不是警察吗？”

    姜清越将留在衬衣里的临时工作证拿了出来，“要不是有这个，我想我根本进不来，当然，这也要多亏我的男朋友同意让我进来。”说着，她回头看向卫燃，一脸灿烂的将手中的工作证晃了晃，随后才又看向陈兆川。

    陈兆川并没有完全相信她的话，但看她说话的神态，又似乎不是在说谎，“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姜清越：“就是想跟你聊聊你和卢晶晶的事，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是你追的她吗？我能看出你是个行动派，所以应该是你追的她吧？”

    闻言，陈兆川脸上的紧绷稍有些松动，“是我追的她，那时她在我公司楼下的咖啡店打工，有次我没注意到端着咖啡的她走到了我身后，不小心将她手中的咖啡撞翻害她被烫伤，她性格有些内向，但人非常好，我提出会给她交付所有的医药费，但她却拒绝了，说只需要涂些酱油就行，何必浪费那些钱。”

    陈兆川又说了许多他跟卢晶晶之间的事，在卢晶晶被打上“捞女”的记号后，身边的人根本不会去听去信他的解释，他太需要一个人聆听真相了，“她初中毕业就没再读书了，来了C市打工，挣的钱都寄回老家给了她爸爸和弟弟用。那些人根本不了解她，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就胡乱去揣测，为什么他们要用那些恶毒的话去侮辱她，为什么！”

    他本是低着头说着，此刻突然抬起头望着姜清越，“你刚才说你不在乎那些人的话，但你要知道，今天只要你站过来了，你现在的样子就会被放到网上，删也删不掉，那些人会开始议论你的穿着，会扒出你的个人信息，他们会开始骚扰你，骚扰你的家人，他们嘲笑你穿的少，最后却又是他们把你‘扒’得干干净净，什么隐私都没有了，那些人才是最肮脏的，是败类，是人渣！他们把自己那些肮脏的想法胡乱加在别人身上，最后却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有，为什么法律制裁不了他们，为什么老天不惩罚他们，为什么死的不是他们！”

    姜清越应着他激动的情绪略一点头，“嗯，我可以想象到那些人的龌龊和猥琐，但仅我个人而言是没有那么在乎他们的话的，我穿成这样并不是他们指责的理由。”

    陈兆川嗤笑一声，“当初我们也是像你这样，以为可以告他们，以为网上的那些污言秽语并不能影响到自己，但不是，当讨论到达一定数量后，那些声音会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冲破虚拟来到现实里，没人能抵挡得了周遭人的议论纷纷，晶晶不能，我也不能，你，更不能。”

    姜清越：“为什么要去‘抵挡’？就因为我穿得少了，所以就必须接受那些人的谩骂？陈兆川，你该知道的，我们并没有错，错的一直都是他们，三个月前的那件事，卢晶晶是受害者，你也是，当时的你没有错，在卢晶晶的死这样事上你更是一点儿错都没有，所以你不必觉得是自己没有看好她才导致她找到机会跳楼的，更别认为是自己给她买的衣服导致她被人嘲笑戏弄和谩骂，你要清楚，你和她都是受害者。”

    陈兆川眸光一厉，“是，错的是他们，是他们！所以他们都该死！”

    “可是‘他们’里面也包括你昨天所伤害的那几个人吗？”

    “……”陈兆川一时哑然，但很快又找回了思绪，“我知道他们是无辜的，可是我和晶晶也是无辜的，我会偿命的，大不了我这条命赔给他们！”

    姜清越微沉了声音：“赔？你要怎么赔？一具尸体对他们来说算什么？所以你必须站出来承担你需要承担的罪责，你要知道，如果今天你不活着接受法律的制裁，让这两天的案子有一个完整的审判，那之后每当有人提起这个案子的时候，他们就会把你犯的错扯到卢晶晶身上，说是因为她的跳楼自杀才导致你去报复社会的，根本不会再去提一开始你们所遭受到的网爆，因为这是人类最常用的联想记忆和自我保护机制。”

    陈兆川急声道：“可是我杀了那么多人，就算是判了也是个死刑，我只有在他们眼前死掉，对他们才会有震慑作用！”

    姜清越轻哼一声，“震慑作用？你觉得你的死能震慑几个人，一个，两个，还是十几二十个？同样，你今天死在这里，又能震慑那十几二十个人几天？七天？十天？一个月还是一年？你也太高看那些在网络上肆意发泄情绪的人了。”

    “我知道，我一个人的死起不到什么作用，我已……”他猛地收了声，警惕地盯着对面的人。

    姜清越接过他的话问道：“那你准备要多少人为你的计划赔掉性命？”

    她刚问完，耳机里就传来了卫燃的声音：“两处炸弹已经清理完毕，小孟那边准备行动了，你找机会退回来。”

    两处，姜清越视线一顿，不，一如她刚才所想的那样，陈兆川的附近至少还有一个，那是他为自己和程涛留的，她刚想跟卫燃说，对面陈兆川已经紧咬着牙，在嘴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后说道：“这你不必知道，反正……”他正说着，下方突然传来咚的一声，他眼神一震，立即侧脸朝身侧看去，当看到程涛被孟梓修抱着摔落到气垫床上后，他五官一瞬间扭曲，眼中刹那间血红一片，“不行！他必须死！他必须死！”

    他自喃般地重复着这句话，随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弯腰就要去拿脚边的电脑。

    “陈兆川！”姜清越大喊一声，随即便要过去制止他的动作，只她刚过去了两步，原本是站在下方几步远的卫燃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身前。

    陈兆川刚拿起电脑，卫燃一个箭步冲上去劈手就将电脑打落在地，眼见着卫燃一脚将电脑踢下平台，姜清越冲着压在头发下面的耳机大喊道：“孟梓修，小心程涛，他身上有炸弹！”

    眼瞧着计划暴露，陈兆川反应迅速地连连后退至天台边缘，随后就朝外面倒去。

    没有预期的失重感，当陈兆川感受到手腕处带着些许痛意的冰凉触感后，他睁眼看去，发现拉住他的是那个看起来只需一阵稍强的风就会被吹走的女生。

    他五指大张，根本没有要自救的意思，另一只却又奋力朝身旁的管道摸去，“放开我，否则你会被炸得四分五裂，像你这样的女生不是都爱美的吗，那样的死状你不害怕吗？”

    虽然卫燃立即过来一起抓住了陈兆川的手腕，但姜清越却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她涨红着脸咬牙道：“我曾经历过的那些，你根本想不到，陈兆川，我说过了，我不是警察，之所以站在这里，之所以会想要劝你，是因为我认为这件事必须结束在法律上，而不是停留在网络舆论上，当然，如果法律判不了你死刑，那你最好是在监狱里活着，时刻提醒着那些曾经出言侮辱过你和卢晶晶的人，让他们一直记着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记着自己的话会引发的后果，哪怕只是让一个两个人如此，那也够了，当然，被你害死的那些人的家人不会这么想，之后你还是会再次经历网络的审判，你既然已经做了错误的选择，那就应该承受这个结果，你和卢晶晶不一样，她是受害者，你曾经也是，但你现在也是加害者。”

    陈兆川看着她，眼中泛起一层波纹，颤抖的五指渐渐弯曲，可他泛白的指尖还没有碰触到二人的肌肤，一串加速的滴滴声自三人旁边的管道里传了出来，陈兆川苦涩一笑，淡淡说了声“来不及了”，而后猛地一挣，挣脱了两个的救援。

    “轰——！”

    “嘭——！”

    两声一大一小的巨响之后，周遭浓烟滚滚，姜清越忍着脚上和后脑勺传来的剧痛睁开了眼，“咳咳咳……”她刚想开口询问压在她身上将她护着的卫燃的情况，后者已经先一步直起身子并迅速查探了一下她的伤势，在见到她血流不止的小腿后，他眉心一沉，立即起身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爆炸的冲击让姜清越头脑晕晕，便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乖顺地靠在卫燃身上由他抱着下了楼，两人还没走到一楼，原本按照卫燃的指使退至楼下的人已经围了上来，乔苓第一个冲上来急声问道：“清越，你怎么样？”

    姜清越冲她淡淡一笑，努力开口道：“没事，脚被石子划了条口子，谁叫我没穿裤子呢，孟梓修那边怎么样？”

    乔苓长舒了一口气：“幸好你提醒了，小孟扯开程涛外衣时炸弹上显示的时间已经只剩十几秒了，小孟立即动手将裹在炸弹外面的胶带扯开，但程涛却觉得小孟动手太慢，根本不想救他，于是推开小孟自己动手撕扯起来，小孟刚被推开程涛身上的炸弹就爆炸了。”

    “程涛死了？”

    “没有，那炸弹的威力让他身上肌肤大面积灼伤，已经送上救护车了，陈兆川比他伤得重，掉下来时已经没了意识，也一起送去医院了。”

    “他……咳咳咳……”姜清越刚一开口，喉咙处又是一阵急痛，眩晕感瞬间涌了出来。

    卫燃见她如此，一边往外疾步走去，一边说道：“乔苓，一会儿你陪着她去医院。”

    乔苓跟在后面说道：“两辆救护车都走了，把她放我车上去。”

    “那……”

    卫燃正要应下，几步远的警戒线外传来了向澜的声音：“警官，就是她！那是我妹妹！我只是想进去看看她怎么样了！”

    姜清越闻声望去，心想着这一回的事可不是简单两句话就能收场的了，她该想些什么借口呢？可是刚一开始思考，脑中又是一阵眩晕，然后她便在向澜的呼喊声中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