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金属的撞击自楼道里由远及近，随着门锁“咔嗒”一声，公寓的门被打开了。

    女人甩掉鞋子和雨伞，带出不小的响动。

    卡卡西能听见她淋湿的外套扔在地上时发出沉闷的“——噗”，其中还有扣子顶在地板上的脆响。

    充满生活气息的声音，令人感到了朦胧的虚假幸福——好像他与她还是听见彼此琐碎日常的一家人。

    他沉默地起身，从卧室转出来，吓了稻妻一跳。

    待看清是卡卡西后，她放松下来。“不是说好不会进来吗？”话虽然这么说着，脸上却没有收住那一丝如同在人潮中与想见之人巧遇的微妙惊喜。

    “我来阻止你嫁给松平。”卡卡西一张口，便将自己此行的任务说明了。

    稻妻径直从冰箱里拿出一壶冷水，给自己倒了一杯，“咕嘟嘟”地大口喝下去。

    看着她的动作，卡卡西喉结动了动。他不知道她怎么就有了喝冰水的习惯。

    以前她甚至不准他喝。

    “说吧。”她放下水杯，摆出一个生疏的姿态，刚才的适意早已悄然消失。

    卡卡西收回思绪，不带情绪地做出了解释:

    “……你在木叶生活了太久，知晓了太多这里的秘密。”

    “……父亲的死，以及审讯情报网的事，村子担心你会心怀怨恨，从此对木叶不利。”

    “现在村子认为，你的情报网是存在的，你和松平也早有联络。连火影大人都有些后悔没有把探查你大脑那件事进行到底。”

    “作为你的担保人，高层同样建议对我进行处理，火影大人拒绝了，让我来说服你。”

    稻妻听完，淡淡地问道:“你自己呢？”

    “我只想知道，”卡卡西垂着双手，“现在这一切，真的就是你的目的吗？”

    “你没必要过问我的目的，”稻妻的态度强硬得出奇，“我也没有义务对木叶坦诚。”

    卡卡西不禁回忆起儿时第一次带着她去钓鱼，从河面吹来的风，市女笠面纱下微笑的嘴角，以及在金色夕阳下，她对他伸出的手。

    她说，总有人需要先交付信任，她愿意做那个先交付信任的人。

    而此时，外面的风雨让这间屋子显得超凡的安静。空气是平均的，冰凉的。

    “我孩子的母亲即将嫁给一个姬妾成群、为利益赶走了正室的男人，而我不能过问？”

    卡卡西抬起头，眼神快要把她刺出一个伤口来。

    “……别这样对我，稻妻。”男人上前一步，扯下面罩，捧住她的脸撕咬般亲吻起来。

    稻妻畏缩了一下，在这来势汹汹中沉溺了片刻，突然开始用力挣扎。卡卡西却丝毫不在意，固执地进行着自己的事。于是她对着他又踢又打，然而男人箍住她，像钳制住了一只猛禽。

    “你很久没有了吧，”他伏在她耳边说，声音低沉细腻，“我知道你没有别人。”

    这种轻浮的话简直不像是旗木卡卡西能说出来的。

    “我看到过你去见宇智波止水，两次，”他想，自己完全是在胡言乱语了。“但他一定没有……”

    稻妻感到一阵恶心。她用力瞪他，却看见了他破罐子破摔的失望——那只逆光的独眼里盛满了悲伤和戾气。

    “是不是只有父亲……”

    衣物破损的声音传来，稻妻的腰上感到了空气的凉意。

    “是不是只有父亲，不论他怎么对你你都会接受？”

    他迅速结了个印，低头亲着她的侧脸，稻妻感觉到了一点粗糙的胡茬，她偏过脸对上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完好的黑色眼睛。

    眼角的细纹，偏棕的肤色，正戴着的护额，因法令纹而微微下垂的嘴角。

    “你……”稻妻停止了挣扎，脱力般地陷下去——他竟然用变身术，变成了朔茂的样子。

    “如果是旗木朔茂，你是不是就会留下来？”他问道，完全是朔茂的声音。

    “如果小稔是他的孩子，你还会让她去接近宇智波佐助吗，利用她假装失踪，吸引村子的注意？”朔茂的声音足够冷静，但稻妻甚至听见了里面那个近乎崩溃的卡卡西。

    她被他一手牢牢地制住，另一手则下去灵活地工作着，新的水渍出现了，意识到这一点的稻妻，血顿时涌到了面颊。

    他明显比她先发现，于是稻妻听到了急促的拉链与衣物摩擦声。

    “你不该这样对我，卡卡西，”她下意识地说，“没人能强迫我去做我不愿意的事。谁都不能。”

    然后她倒下去试图挣脱他，撞上了桌子，水杯掉下来碎了，冰水撒了一地。被撞到的肩胛火辣辣地疼，她捏到一片碎玻璃比划向自己，眼睛因愤怒而发亮，灼热的眼神如同有一头狮子扑出。

    卡卡西停下来，迅速而小心地从她手里夺过碎片甩出去。至于他自己的手掌被划伤，这点疼痛他根本不在意。

    “所以你愿意嫁给松平。”他把重音放在“愿意”这个词上。

    “我明白了。”他说。

    稻妻张了张嘴，她听到了外面的风声，雨点打在窗户上的声音。并没有听到自己回答。她可能说了些什么，但她自己听不见。等回过神时，卡卡西早已离开了。

    ……

    连日的雨水过后，阳光如长箭，穿过低矮的云层直射下来，气候的闷热得好像是催人行动的命令。

    旗木稔一大早便被叫起来洗漱吃饭。大久保柊带来的侍女帮她穿上崭新的礼服，那点小头发梳不了复杂发式，就用了些漂亮的小珠子点缀。

    想到要在炎热的天气里穿着沉重的衣服出远门，她心里叫苦不迭。见稻妻的后颈的发根处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便双手拿着扇子，用力给母亲扇着。

    “快别动了，”稻妻心疼地说，“一会儿该热坏了。”

    旁边的侍女连忙悄声道：“云姬殿下，请您忍一忍，等出村换了马车，我就替您把礼服和帽子解下来。”

    “现在不可以拿下来吗？”稔问。“母亲大人会中暑的哇。”

    她已经被告知，从此只能称呼稻妻为“母上”、“母亲大人”，不能再像以前一样随意地叫“妈妈”了。

    “不行呢，大姬，”侍女笑着回答，“出村的时候那么多人看着，新娘的白棉帽是不能摘下来的。”

    称呼旗木稔为“大姬”是松平大名的意思。他想显示对云姬和稔的优容，但又不打算赐给稔封地，因此也就只能按照大名长女的普遍叫法来称呼她。

    在松平的安排下，几天前，大久保柊带来了美丽的侍女，各样首饰华服，将牛车换成了名贵马匹拉着的宽敞马车，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木叶迎亲。

    除了打开大门欢迎，木叶还真没有别的办法。连卡卡西都阻止不了云姬再嫁，村子又有什么立场呢？而卡卡西竟然真的如他自己所说，自那天后便没有再出现在稻妻面前。

    于是稻妻也只是拜托琳，将女儿带到旗木宅与她父亲一起生活几天。

    “他看起来真的很不好。”琳送完稔，特意回来与稻妻说起了卡卡西的情况。

    “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天没有睡过觉了，”她低落地说，“听说一直在工作，昨天才回到家里，我送小稔过去的时候，他还在发呆。”

    “……您真的不去看看他吗？”

    稻妻犹豫了很久，没有能狠下心来，终究还是去了旗木宅。

    卡卡西打扫了卫生，整理了屋子，还做了一桌子菜。稔开心极了，在屋里叽叽喳喳地跑来跑去，把这两天在宅子寻到的“宝物”、收集来的画片，小发卡，和卡卡西大哥一起做的小手工和魔药瓶一件一件展示给妈妈看。

    “这个人就是爸爸吗？”她拿出一张发黄的照片。

    上面是一家三口。

    银发的男人看起来很年轻，哪怕抱着婴儿也显得意气风发，旁边是一位同样发色的女忍者，冷峻的面容与卡卡西小时候如出一辙。女忍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个不怎么笑的人所流露出的温柔是动人心魄的美丽。

    稻妻想起有一年卡卡西对她说过的话:“先母与父亲是同族，从朋友到夫妇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那时候他还小，为了朔茂任务失败的事焦灼着。她问起他的母亲，他便是这样回答的。

    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朔茂脸上的幸福是明显的，他与红璃也不是卡卡西所说的“伙伴之谊”，而是娶到了所爱的人，并与她拥有了爱情结晶的骄傲。

    稻妻没见过他这样发扬蹈厉的样子。她见到他时，他已经是动漫里那个沉寂的男人。

    这么多年，她从来没见过这张照片，确切地说，是没见过红璃与朔茂的任何合照。大概是她这离开了旗木宅这两年，卡卡西才拿出来的。现在被稔找到了。

    “爸爸和卡卡西大哥好像啊。”女儿指着照片上的旗木朔茂感叹道。

    稻妻摇摇头:“他不是你爸爸。”

    “……”女儿怀疑地看着她，“不是吗？”

    “嗯，不是。”稻妻摸摸她。

    卡卡西靠在窗边看着她们母女，影子投在地板上，与她们的影子交织在一起，不分彼此。

    晚上，他们一直陪女儿玩拼图游戏到了晚上九点，卡卡西检查完女儿的牙齿是否刷干净，又哄她睡着后，他走到了廊下。而稻妻已经坐在那里了。

    天幕上的弯月微微发红，不甚明亮，看起来孤独且神秘。月亮也并不是顺心如意的。这世上没什么是顺心如意的。

    稻妻仰起脸，整个人在月色里显得敦厚而洁净。卡卡西寂然不动，听着她渐曳渐细的声音。

    “云姬以前有个母族的表弟，名字叫利伸。他善良，还有点怯懦，没有参与过家族的事务。为了验证云姬是不是失忆了，长光在我面前砍了他的头。他当时害怕极了，我也害怕极了。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请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第一次与你父亲见面，我就想，他很好，我要爱他。经历了那么多，难道我不应该追求幸福吗？不应该拥有一段两心相悦的婚姻吗？难道我不应该好好地活下去吗？”

    “所以我安安分分地在木叶生活，想把这种普通的幸福维持下去。但你也看到结果了……卡卡西。这就是命运，云姬的命运把我推到了这里。”

    两人注视了对方很久，直到周围的风也止息了。

    卡卡西开口道:

    “……我会保护你。”

    “你不会，”稻妻有点愉快的笑了，“你只会以四代火影对你的器重作为筹码，去斡旋，再斡旋。”

    “嘘——”她用一根手指阻拦了他的反驳。

    “我不怪你，”她说“……所有人爱的，就是这样的卡卡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