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奥多的每一步都迈得很慢,他站定在衣柜面前,博格特顿了一两秒,然后开始飞快地变化起来。
很快,它就变成了一个高挑的男人,穿着一身华丽的黑色长袍,神色威严而高傲。
洛莉娅下意识地觉得这个男人十分眼熟,还没等她想起来,德拉科就已经在后面惊叫出声:“那是西奥多的爸爸!”
洛莉娅这才恍然大悟地回头去看博格特。这还是她头一回认认真真地打量西奥多的父亲,他的确和西奥多长得有几分相像,只不过五官显得更加凌厉,更加阴沉。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西奥多,一步步逼近,眼神中写满了厌弃与失望,像在看着一件即将被抛弃的失败作品。他的身后是一片废墟,废墟上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可被弥漫的烟和尘土遮住了,大家都看不清那是什么。
“你不配当我的儿子,西奥多。”他冷冷地说,“你完全违背了我的期望,那个女孩……”
什么女孩?洛莉娅疑惑地抬头看看那个博格特,但还没等她看清,西奥多就已经抢先一步挥舞了魔杖:“滑稽滑稽!”
博格特立刻从兰斯的样子变成了一只矮小丑陋的地精,它惊恐地捂着脸尖叫,惹得教室里的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做得好,西奥多。——下一个!”卢平教授一如既往地给予了西奥多肯定,但洛莉娅发现他的脸色好像不像之前那么轻松愉快了。而且——或许是错觉吧,可洛莉娅总觉得卢平教授一连看了自己好几次,表情显得有些凝重。
西奥多走到了队伍的旁边,洛莉娅紧跟了上去,她发觉西奥多的脸色显得很不好看。他的额角甚至微微渗出了汗水,嘴唇也变得没了血色。
“你还好吗?”听见洛莉娅的声音,西奥多才终于抬起头来。头顶巨大的窗户让阳光能很容易地洒进教室,洛莉娅就站在他的面前,侧脸的皮肤在阳光下显得白皙清透,微微泛着红晕。她的眼睛还是乌黑透亮的,睫毛随着眨眼睛的频率轻轻抖动,身体随着呼吸的节奏微微起伏。
洛莉娅就这样看着他,她还是健康的、鲜活的,一无所知地朝他投来关切的目光。但西奥多没法忘记刚刚匆忙地一瞥时看见的那副景象。那是另一个洛莉娅,她比现在看起来年长一些,脸颊和嘴唇都是枯败的灰白色,眼睛好像两颗死气沉沉的黑石子,无声地望向天空,身体已经冰冷。
在等待的时候,西奥多的脑子里的确曾经有一瞬间闪过了这个场景,但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博格特真的会变成这副模样——父亲的模样,他会在他的眼前亲手杀死洛莉娅,让他看着那道阿瓦达索命咒夺去她的性命。然后,他会用那种最最失望而冰冷的语气,宣判他不再是诺特家的一员。
西奥多的心脏像被一条冰冷而滑腻的大蛇缠住了。洛莉娅空洞无神的眼睛,与父亲冷冰冰的注视交替着在他眼前出现,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西奥多?西奥多?”无论怎么喊,西奥多都好像是听不见似的,洛莉娅担心又焦急地打量着他古怪的神色,正想要上手掐他的脸时,就听见卢平教授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了起来。
“他会没事的,只是需要休息。”在教室中央,罗恩还在瑟瑟发抖地与那只巨大的蜘蛛对峙,而卢平教授已经大步走了过来。他安抚地低头拍了拍西奥多的肩膀,半蹲下来看着他:“我要你知道。”他温和但不失严肃地说,“博格特只能映照出我们内心的恐惧,它不能预言,更没法左右谁的未来。知道吗?”
“……我知道,教授。”西奥多终于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他抿了抿嘴唇,看向卢平教授,“对不起,但我能先离开吗?我感觉不太舒服。”
“当然。”卢平教授宽容地微笑,“记得喝一杯热茶或可可,多吃些甜食也会有作用。”他叮嘱道。
洛莉娅还在一头雾水时,西奥多就已经点点头,径自走出了门。她立刻有些着急地看向卢平教授:“那个,教授……”
“噢,你可以去找你的朋友,洛莉娅。”卢平教授说,但他却挽住了她的肩,把她带到离人群更远的地方蹲下来,“不过首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好吗?”
“……当然,教授。”
“你和西奥多,你们是朋友,是吗?”卢平教授首先问道,“很好的朋友?”
“是的,教授。”洛莉娅不住地把目光投向门口的方向,语速很快地回答,“刚入学时我们是会看彼此不顺眼,不过后来就成了朋友。我们很聊得来。”
“噢,那这是很可贵的一段友谊。我曾经也认识两个像这样变成朋友的人。”卢平教授笑着点点头,“以及,我要先声明,我绝对不是一个纯血主义者——你是麻瓜种吗,洛莉娅?”
“……我是,教授。”洛莉娅把目光移回来,有些困惑地看着卢平教授,回答,“有什么问题呢?”
“噢,没什么。那我想我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卢平教授却没有向她解释,只是拍拍裤子站了起来,“好啦,快去找你的朋友吧,我相信他也正需要和你谈谈——还有,洛莉娅?”
洛莉娅已经冲到了门口,听见卢平教授的声音,她又急匆匆地停下脚步,探出半个身子来:“什么?”
“很多时候,我们真正所想的和说出口的往往不一样。别看一个人说什么,看他做了什么,好吗?”卢平教授露出一个了然又神秘的微笑,冲洛莉娅挥手,“你有一个让人羡慕的好朋友。”
洛莉娅急急忙忙地冲出教室,西奥多的身影早就不在走廊上了。她沿着楼梯把挂在墙上的画像问了个遍,才终于有人说,似乎是看见了一个斯莱特林的小男孩经过。
天文塔这会儿空无一人,如果不是为了观星,没有哪个无聊的家伙会在大白天费劲儿地爬上这座最高的塔楼。通向观测台的门锁着,西奥多却没费什么功夫就打开了那把大锁,然后取下那些沉甸甸的锁链扔在地上,推开了门。
巨大的天文仪静静地矗立在最中央的位置,观测台上的风大得可怕,西奥多的衣服里瞬间就灌满了风,那扇巨大的铁门也被风吹动,重重地合上,发出了沉闷的动静。西奥多却像没听见似的,一步步走向了观测台的边缘,扶住上面的栏杆抬头眺望远处的景色。从这里能把整片禁林和黑湖的模样尽收眼底,太阳已经偏西了,但还高高地挂在天边,橘黄色的光线洒满了整座城堡。
西奥多的手伸进衣兜,下意识地摸出了放在里面的那块怀表。金色的表壳因为被人长期摩挲,已经变得十分光滑,哪怕闭着眼睛,西奥多都能描绘出那上面雕刻的每一道纹路、每一条凹陷和突起的形状。
他又望向了天空。庄园最高的阁楼上至今仍放着一把躺椅,据说,在夜晚母亲总喜欢待在上面。
她已经去世很久了。西奥多一直以为他已经长成了一个独立而坚定的人,他不再害怕,不再退缩,不再软弱,他正在逐步向着父亲、向着所有人都期望的那条道路走下去,而且从没有犹疑过,直到今天——
在母亲去世这么多年之后。
最明智的做法毫无疑问是从此再也不和洛莉娅来往,就像他们从来都是两个陌生人。西奥多的理智在冷静地分析着利弊得失。这样,洛莉娅不会因为他陷入危险,而他也不会让父亲失望和难过,他们将继续沿着自己的人生轨迹顺利地走下去,这样对所有人都是最好的结果。
西奥多一直以来都以自己的冷静与理智为傲,因为他从不叫情绪操控自己的行为,他永远只做应该做的事情,牺牲比较小的利益,来换取更大的。可这一次却不同,即使他已经得出了那个“最完美”的答案,但他的心中却始终像破开了一个空荡荡的洞口似的,冷风不断地钻进去,在胸腔里激起冷冰冰的回音,好像是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叫喊,重复着同一句话:
可洛莉娅不是一个可以用来衡量的代价或筹码,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一段温暖而珍贵的记忆,是他最好的朋友……而且还是他第一次喜欢上的女孩。
西奥多倚靠在霍格沃兹最高的塔楼上,距离星空最近的地方,又一次强烈地思念起她。她的声音已经在时间的流逝中模糊不清,西奥多只记得她总爱对他说的一句话:
“我只希望……你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西奥。希望你永远健康快乐,我永远都会爱你。”
如果母亲还活着,是不是事情都会不一样?怀表紧紧地印进西奥多的掌心,他略微迷茫地想道。在她嫁给父亲之前,她似乎甚至有一群麻瓜朋友。她一定能够理解他,而且一定知道他应该怎么做。
而且,西奥多想,她或许也会和他一样喜欢洛莉娅的。
风似乎更大了些,西奥多听见身后的铁门传来一阵沉重的咯吱声,好像又吹开了似的。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回头,但紧接着,另一个熟悉的声音逆着风,气势汹汹地撞进了他的耳朵:“哈,终于找到了,这位金色飞贼先生!”
西奥多有些诧异地回头,洛莉娅正扶着那扇大门,或许是因为跑得太急,她的脸上还红扑扑的,气喘吁吁地瞪着他:“你可真能藏——而且也跑得太快了点!”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还能怎么找到的——我几乎把三楼的画像挨个骚扰了一遍!”洛莉娅没好气地说,然后又瞪了他一眼,“快下来,我不想上去抓你。”
最终,西奥多还是配合地从观测台上走了下来,然后他们关上了铁门,并排着在最高一排的楼梯上坐了下来。
洛莉娅的呼吸还没有完全平复下来,她曲起腿,把下巴埋进膝盖中间,歪头看着西奥多,一言不发,专注得好像打算要数清他一共有多少根睫毛似的。
被这样的眼神盯着,哪怕西奥多的心头压着怎样沉重的思绪,他也还是忍不住别过了头,开口说:“别这么看着我。”他说着,虚虚地伸出手横在两个人中间挡住了洛莉娅的视线,“这很奇怪。”
“你想要说些什么吗?”洛莉娅却拉下他的手臂,然后靠得更近了些,这下他们的肩膀都紧密无间地挨着了,“你自从看过了博格特之后就很奇怪,而且,卢平教授说的那些话……”
“……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你。”西奥多只能撇过视线,同时努力地忽视女孩贴过来的体温和气息,“或许我需要自己好好想一想。”
“好吧。”洛莉娅说,然后她不再追问了,“那你想要我离开,还是待在这儿?”
当然是待在这儿。西奥多在心里想道,然而与此同时他说出口的却是:“……我希望一个人待一会,对不起。”
“噢,没问题。”洛莉娅倒不是很介怀的模样,她爽快地拍拍衣服站了起来,然后往楼下走去。但没走几级台阶,她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过头来看向他:“那你想要一会儿一块留在礼堂,做魔法史的作业吗?”
“……我会直接回宿舍去。”西奥多感到舌根有一股酸涩涌上来,他努力地说着,不去看洛莉娅的眼睛,“或许这几天都是这样。”
“哦……好吧。”洛莉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忧虑,她停在原地又盯着西奥多看了好几秒,才终于重新迈开步子走下去,“……那再见,西奥多。”
女孩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了狭长的楼道里。而西奥多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冰冷的阶梯上,抬头望向天窗。
或许……西奥多想道,他会把关于洛莉娅的事藏得很好,父亲永远也不会知道,况且她在学校有邓布利多教授、回家后有哥哥保护,或许父亲并不能伤害她。
可是在那之后呢?他们总会长大,而他的家族永远也不可能接受一个“泥巴种”成为将来的女主人……况且,他甚至连洛莉娅会不会喜欢他都不知道。她完全可以选择一个更能带给她快乐、安全和幸福的男孩,得到家族的祝福和父母的支持,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
“……我该怎么做呢,妈妈?”西奥多摩挲着那张老旧的照片,语气中流露出罕见的迷茫与彷徨,而照片上的女人只是微笑地注视着她的儿子,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