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就有一堂黑魔法防御课，拉文克劳正好和他们一块上。西奥多原本打算着上课时主动坐到洛莉娅旁边去——说来真是奇怪，他们坐在一块上了那么多节课了，可现在他想到洛莉娅会坐在离他不到一英尺的地方，居然会感觉有些紧张——但谁也没想到，这位新来的黑魔法防御课教授却打算干些不一样的事。

    他们走进教室的时候卢平教授还没有来。西奥多很快看见了洛莉娅，她正坐在后排的位子上，用手托着头发呆。西奥多感觉到自己从没这么希望走到她身边去，然后和她说话，倾听她的声音，他最终走了过去，在洛莉娅的身边坐下来，尽可能用平静的语气开口打招呼：

    “下午好，洛莉娅。”

    “下午好，坏脾气的诺特。”洛莉娅抬起眼睛看了西奥多一眼，没好气地说。西奥多这些天莫名其妙的行为还是很让她生气：“看起来有些人终于发够了脾气，重新想起他可怜的朋友了？”

    放在以往，西奥多相信自己肯定会不甘示弱地用同样的话回击她才对。但此刻他只觉得洛莉娅赌气的模样都那么可爱，女孩皱着眉头看也不看他，故意把手里的书翻得哗哗作响，嘴唇紧紧地抿起来，像只张牙舞爪的高傲猫咪，挠人的爪子不疼，反倒有些痒，让西奥多忍不住地想笑：

    “我……”

    他才说了一个字，卢平教授就大步从门口走进了教室，把那个破破烂烂的手提箱搁在了讲桌上，打断了他的话。

    “下午好！”他说，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请把书都放回到书包里去。今天是实践课，你们只需要带上魔杖。”

    “实践课？”洛莉娅一边往书包里塞着书，一边疑惑地看向西奥多。她已经完全忘记了刚刚她还在赌气，偏过头来和他咬耳朵：“黑魔法防御课什么时候也有实践课了？”

    “我也不知道。”西奥多耸耸肩，然后和洛莉娅一起站起来汇入大部队里。他一开始有些失望，可随即又重新安下心来。洛莉娅没有真的生气，她也不会因为他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和他疏远，这是个不错的信号。干嘛要急于一时呢？反正她就在他身边。

    西奥多想着，然后低下头勾了勾嘴角，站到了洛莉娅的身边：“我很抱歉。”他低声地说，“希望你不要真的生气。”

    “喏，你看，达芙妮就在那里呢，站在潘西的旁边。”洛莉娅却不理睬他的话，只是朝前面努了努嘴，“为什么你不再去找她呢？前些天你们聊得很开心，不是吗？”

    “……再多和她待上一天，我恐怕就要给自己念闭耳塞听了。”西奥多回答，然后他立刻转移了话题，“我知道阿斯托利亚去找过你了，你们聊了些什么？”

    “没什么。”洛莉娅耸耸肩，终于决定大度地不再计较了，然后她继续说，“只是一些关于草药室的事情，她还说希望我们能够尽快和好——我不得不说，她倒真是个很可爱的斯莱特林，和我见过的全都不一样。”

    这话让西奥多有些不满地挑起了眉头：“全都不一样？”他追问，“你确定吗？你们才认识了一个晚上呢，洛莉娅。如果是我，我不会这样草率地下定论。”

    “你不需要喝完一整锅汤才知道它是不是煮坏了，对人也一样。”洛莉娅却很坚持。

    “她确实和她姐姐不太一样。”西奥多点头赞同，他想起自己和那个金发女孩的交谈，她似乎对家族灌输的那套血统论不屑一顾，西奥多不知道这是不是代表着她与父母的关系一定不太融洽。

    “家族”。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像一根突然出现的刺狠狠扎了一下西奥多的心脏，让他浑身猛地一紧。他又看向身边的洛莉娅，她正转头打量着走廊上挂着的画像，侧脸柔和，阳光下长而细密的睫毛给眼帘投下了一小片阴影，看上去就和家族宴会上他见到的那些，这个年纪的女孩没什么区别，甚至在他的眼里比她们都要漂亮。但西奥多比谁都要明白，洛莉娅的身体里流淌着麻瓜的血液。她没有高贵的血统与显赫的家世，她出生和成长在麻瓜的世界——纯血巫师们所鄙薄的世界里，而无论她将来会取得怎样的成就，在真正的纯血家族眼中，她也永远都是一个血统低贱的“泥巴种”，是该被驱逐和消灭的人。

    如果父亲知道他的儿子，他精心培养的继承人爱上了一个麻瓜血统的女孩，他会怎么做？这个可怕的问题像巨龙的影子一样在西奥多的心头掠过，为他原本喜悦而甜蜜的心情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你怎么了？”洛莉娅的声音打断了西奥多越来越沉重的思绪，他抬起头，发现女孩正疑惑而关切地打量着他。

    “你的脸色很难看。”洛莉娅有些担忧地抬头看了看队伍最前方的卢平教授，“需要我叫教授过来吗？”

    “……不，没什么。”西奥多勉强摇了摇头。

    卢平教授带着他们走进了一间空置的教室里。这间教室很宽敞，除了摆放在正中间的一个大衣柜之外，什么也没有。学生们疑惑地四处打量着，窃窃私语，都不明白卢平教授把他们带到一个大衣柜面前做什么。

    “这又是要玩什么把戏？”洛莉娅埋着头小声向西奥多说，“梅林！我们就不能有哪怕一个正常些的防御课老师吗？”

    那个衣柜的门看上去破烂不堪，虽然锁着，但一直不断地传来“砰砰砰”的声音，就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挣扎着想要出来一样。西奥多已经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他把那些使人烦恼的事情暂时抛开，强迫自己的心思回到课堂上，同样压低声音向洛莉娅解释：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是一个博格特。”

    “什么是博格特？”

    “它是一种可以变形的东西，喜欢黑暗、封闭的空间。”西奥多尽可能简短地说，“它可以藏在衣柜、床底下的空隙，或者碗橱。它能变化成任何我们最害怕的东西。”

    “噢。”洛莉娅小声地吸了口气，她又转过头去看那个好像要散架的衣柜，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色有些苍白，“卢平教授该不会是想要我们和它变出来打一架吧？那如果有人最害怕的不是具体的什么东西，而是……”她有点恐惧地咽了口唾沫，往后退了一步，手指下意识地抓住了西奥多的袖口，悄声问：

    “你说我如果趁现在偷偷逃跑，卢平教授会发现吗？”

    “你最好还是别打这种主意。”西奥多感觉到了袖子上被人拉住的力道，他的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状若不觉地收起了自己的手，垂下眼睛回答，“不用担心，我猜他应该只是想要教我们一些应对的办法。”

    “……请跟我说，滑稽滑稽！”正在这个时候，卢平教授的声音就洪亮地从教室前方传过来，他们这才意识到他已经讲了半天的话了，“真正吓退博格特的是大笑，而你们需要做的就是让它变成你认为滑稽可笑的样子。”

    “滑稽滑稽！”他们跟着卢平教授念道。

    “好。”卢平教授说，“但光说咒语是不够的，这就看你的了，纳威。”他点出了一个男孩的名字，衣柜抖动得更厉害了，但比不上这个男孩抖得厉害。洛莉娅有点奇怪，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害怕的格兰芬多学生——在此之前她还以为他们从不会发抖呢！

    “好，纳威。”卢平教授温和地问，“你说，世界上你最害怕什么？”

    纳威的嘴唇蠕动了好几次才发出声音来，那声音也低得可怕：“……斯内普教授。”全班人立刻都大笑起来，而卢平教授却在深思。

    “唔……斯内普教授。纳威，你和你的奶奶住在一起，是吗？”

    “噢——是的。”纳威结结巴巴地说，“可是……我也不想博格特变成她的样子。”

    “不，不会。”卢平教授摇摇头，“我要你想想你奶奶平时的穿搭，只是她的穿搭，但要非常清楚。”

    “她提着一个红色的手提包……”

    “这下我真想看看博格特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了。”洛莉娅站在人群里看着，兴致勃勃地转过头对西奥多说。

    “现在，大家靠后，让纳威有一块空阔的地方——”卢平教授最后对着纳威耳语了几句，然后挥着手招呼大家推开，让纳威一个人站在衣柜前面。他看起来抖得厉害，但还是握起了魔杖。

    衣柜门猛地被冲开了，一脸阴沉的斯内普教授走了出来，目光炯炯地瞪视纳威，洛莉娅不得不承认，这个博格特变出来的斯内普教授就和真的一模一样。

    “滑稽滑稽！”纳威尖叫着挥动了魔杖，下一秒，这个斯内普教授的模样就变了：他身穿一件长长的、绣着花边的女服，头戴高帽，帽子上还有一只巨大的秃鹫标本。

    全班哄然大笑，连纳威也笑起来，卢平教授高兴地在纳威身后挥舞着魔杖，大声喊道：“好极了，纳威，好极了！现在所有人排好队——”

    洛莉娅想要躲到队伍的尾巴上去，可所有人都在兴奋地朝前挤着，结果，她抓着西奥多，两个人一块被莫名其妙地推到了前排，排在前面的只有三四个人，看样子很快就要轮到他们了！

    “怎么办？！”洛莉娅紧张得要命，她紧紧地抓着西奥多的袖子，不断地想往后退，“我不能……我不敢上去，如果博格特变成了一栋高楼或是别的什么呢？那我一定会连魔杖都握不稳的！这太丢人了！”

    西奥多这会也不好受。站在他身后的人正十分兴奋地往前凑着，想要看得更清楚些；而前面的洛莉娅却还在不断地后退，把他夹在中间动也动不了，洛莉娅好像没有意识到，她整个人现在几乎都紧紧地和他挨在一块了。西奥多连头都不敢低下去，否则洛莉娅头顶柔软的发丝就会蹭上他的侧脸，而即使是现在这样，女孩身上好闻的香气也还是一阵阵地往他的鼻子里钻——是某种清幽馥郁的花香。

    西奥多的喉咙动了动，克制地用手臂抵住洛莉娅的后背，让她和自己隔开一点距离。即使他自己的内心也有些焦躁和不安，但此刻西奥多还是努力地缓下语气，尝试着安抚洛莉娅：“别再靠近了，洛莉娅——没关系的，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东西，这没什么好丢人的。”

    “西莫！”卢平教授又叫了一声，这下排在他们前面的只剩下一个人了。博格特变成了一个阴恻恻的女鬼，垂着头发发出漫长凄厉的尖叫，洛莉娅只看了一眼就别过头，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看了西奥多几眼。

    “说起来。”她突然说，“我还从不知道你最害怕的东西是什么呢——你真的会有害怕的东西吗，西奥多？”

    “当然。”西奥多勉强地说。事实上，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会让博格特变成什么，但无论如何，他想那都不会是一只僵尸或者吸血鬼那么简单。

    “迪安！”又一个人上前了，这下子洛莉娅变成了排在队伍最前面的那个。她看着眼前的衣柜，手指忍不住地紧紧交握着，连魔杖都忘记了掏出来。

    “别紧张。”看见洛莉娅担心又害怕的样子，西奥多也短暂地把关于他自身的担忧抛到了脑后，用一只手扶上女孩的肩膀，轻声说，“我们都在这里，卢平教授也在。”

    洛莉娅只能勉强回头冲他笑了笑。迪安已经成功地让断手被老鼠夹夹住了，他自豪地握紧拳头挥了挥，然后走回了人群里。

    “太妙了！下一个——洛莉娅！”卢平教授拍着手喊道。

    西奥多最后捏了捏洛莉娅的肩，洛莉娅深呼吸了口气，迈着步子走向前去看着那个使劲抖动的衣柜，握紧了魔杖。

    断手突然消失了，与此同时，所有人都感到地板开始猛烈地摇晃起来，一些胆小的学生已经开始惊慌失措地尖叫，因为他们看见洛莉娅脚下整齐而结实的木地板开始飞快地腐朽开裂，地板下面露出的不是楼下的房间，而是浮在半空中的云朵，就好像这间教室正飘在半空中似的！

    “各位——冷静下来！”卢平教授高声地说，同时做了个令人安心的手势安抚惊慌失措的学生们，然后他转过头去看着洛莉娅，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脚下断裂的木头，脸色苍白。

    “记住，洛莉娅！”卢平教授用镇定的语气唤回了一点洛莉娅的神智，“这一切都是虚假的！它只不过是我们内心那个软弱部分的投影。”卢平教授继续说，同时鼓励地看着她。

    洛莉娅的手几乎滑得握不住魔杖。剧烈的风声呼呼刮过她的耳边，脚底下的木地板摇摇欲坠，好像下一秒就会让她跌落下去似的。但她的耳边突然出现了西奥多的声音，她想起来在坐在有翼兽背上时，他是怎样用那些诗一样优美的句子描绘高处的风景的，还有他的笑声，他手指和胸膛的温度。她惶然地抬起头，正好看见她的朋友们挤在人群里，朝她投来担忧而关切的目光，而西奥多就站在人群的最前面，离她最近的身后。

    这最终给了洛莉娅勇气，她抬起眼睛，努力地不再去看地面上不断塌陷的地板，大声地喊出了那句魔咒：

    “滑稽滑稽！”

    地板的断裂猛地停止了。脚底下天空的景象像镜子一样“哗啦”一声碎开，亮晶晶地摊开一地。洛莉娅劫后余生似的拍了拍胸口，长长地叹了口气，她的心脏还在咚咚狂跳着，浑身都轻飘飘得好像要飞起来。

    “太棒了，洛莉娅！”卢平教授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率先鼓了几下掌，然后重新把目光投向排队的人群，冲着西奥多招了招手：“来吧，西奥多，该你了！”

    “我们刚刚都很担心你，洛莉娅！”洛莉娅经过队伍时，赫敏兴奋地伸出手搂了搂她的肩，“真高兴你最终还是做到了！”

    “我差一点就要扔下魔杖逃跑了。”洛莉娅只能苦笑。然后她抬头看向前方的衣柜，心里十分好奇西奥多的博格特会是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