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看见了什么让梨歌这么高兴？
她拿起的企划纸上写着文文的短视频拍摄计划：
一、主题：销售核桃。
二、视频梗概：从核桃传播入我国讲起，而后讲述核桃的营养价值，再回到县自古盛产核桃的历史，最后引出花不完核桃品牌。
三、分镜：
分镜一：一望无际的田地，
分镜二：随后出现一株株核桃树由远及近。
分镜三：枝头结着的绿皮核桃滴着露水。
文文的这个思路无可指摘，
可是有一种奇怪的违和感，
似乎更适合《核桃探秘——起源漫谈》、《小小核桃内蕴含着大大的商机——走进县支柱产业》这类片子。
适合放在央视九和央视七两个频道：一个纪录片频道，一个农业频道。
但短视频不能这么拍……
试想一下你在刷短视频时忽然第一眼冒出来一个视频：
“核桃原产地是遥远的伊朗，汉朝时我国张骞出使西域时带入我国……”
你的反应是什么？
是正襟危坐准备接受知识的洗礼？
还是划走划走划走？
梨歌心里的大石落地，
她笑着拍了拍文文肩膀：“好用心！”
“真的吗，你也这么想吗？”
文文原本忐忑的脸上全是如释重负，“我还担心不成熟呢。”
她给梨歌讲解自己的思路：
“我们要卖产品，视频的第一要务肯定是强调产品。”
截至目前她的思路是对的。
“消费者要购买这件商品的原因肯定是觉得值。那怎么个值得法？”
“从原因着手来突破：一是阐述核桃的历史起源，勾起消费者的历史文化感，
二是强调核桃有丰富的营养价值，让消费者心动。”
……
她滔滔不绝说起了自己的思路。
文文是个学霸，
这就导致她的思维模式是目标导向型，
先分析原因，再逐一击破找到对应的对策。
她的思路没有错，而且做事也很有章法：
这从她案头上《核桃的起源漫谈》、《核桃种植技术》这些书就能看出来。
可问题是……
流量时代，它不吃你这一套啊。
有了文文这员大将，
梨歌忽然觉得前途光明似锦。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好好干，公司全力支持！”
这些天文文除了学校的事之外整个人身心都扑到了这件事上。
案头上堆满了各种短视频拍摄指南，
时不时恶补着“延时摄影”、“运镜方式”、“对焦把握”、“构图技巧”这些摄影专业技术。
梨歌当然鼓励她。
人逢喜事精神爽，
在近期会议上梨歌喜孜孜提出了新议题：“今天收到的一笔利润正好用来给文文购置一套专业设备。”
同事们看到文文这些天的努力当然都通过了这项议题。
只不过她们都忘了问“这钱与其买设备让文文现学，为什么不直接请专业团队摄像？”
梨歌带着文文进了城里最大的摄影器材店，
大手一挥：“随便买！”
文文买了一套专业摄影设备和一堆摄影教程书。
梨歌丝毫不在意：
如果没有正确的方针指点拍摄得再精美、画面再完美，
也是白瞎。
就像洋务运动搞得再轰轰烈烈，
在一个错误的制度下也注定只能偃旗息鼓。
现如今商品的宣发是商品销售很重要的一环，
文文的欠缺正好能达成不花钱乃至赔钱的目的。
总之文文就这么按照自己的思路，
对着一方小小屏幕越来越认真，
在错误方针的指点下一去不返……
终于经过她一番辛苦工作，
花不完公司的最新产品宣传视频新鲜出炉。
*
“花不完公司又发新视频了！”
粉丝们奔走相告。
这次会发布什么内容呢?
大家宾住呼吸带着期待点开了视频：
镜头出现了一座雕像。
？
这是什么？
花不完公司不是农业公司吗？
这时一段旁白适时想起：“大家好，我们是花不完公司。
2000多年前的汉朝，张骞出使西域带来了这款神奇的作物——核桃，从此它就与我们有了不解之缘。”
所以这是张骞的雕像吗？
网友们恍然大悟。
又觉得浪费时间，
有些人立刻就划走了。
毕竟互联网还有那么多奏章等着我批阅。
还有人继续看下去：
“本次我们公司推出的产品是核桃。”
伴随着旁白镜头里呈现出了一望无际的田野，
前景是一株株核桃树。
“核桃对人体有诸多功效，它富含不饱和脂肪酸，具有很高的营养价值，还有食疗功效……”
网友打了个哈欠。
可他从前购买过花不完公司的小龙虾和玉米，
对花不完公司的印象很好，
因此耐着性子把视频进度条拖到最后。
“……我们的县城盛产核桃，我们花不完公司也顺势推出了薄皮核桃！”
哦原来是卖核桃啊。
可是耐心早就在前面的长篇大论中耗尽。
划走。
网友们从未见过这样的企业宣发：
循规蹈矩的宣传语、
按部就班的产品介绍、
平平无奇的产品照片、
中规中矩的运镜
融合成了这一部枯燥乏味的广告。
下面的评论全部是：
“说这是企业宣传，倒不如说这是我爸爸拍的朋友圈。”
“核桃是抠图出来的，绿幕边缘还没扣利索。”
“老板一定是个中年土味大叔吧。”
“转发到相亲相爱一家人，我奶夸我审美提高了。”
“浪费了爷生命里宝贵的2分钟。”
嘲笑也就罢了，
连一点流量都没有，
花不完公司从前几次的成功经验一点都没重演。
核桃的销量只有一点点的提升。
*
村长看到了视频下的负面评论，
急着打电话：
“梨歌你先别急，我已经请亲友都帮转发视频了。”
梨歌不急。
转发多少次都没关系，
大家谁会耐住性子看无趣的视频？
梨爱兰的电话紧随其后：
“这件事能赔多少钱跟妈说，妈给你补上，别耽误了学习。”
老李电话也跟着打了过来：
“要赔多少跟爸爸说，别瞒着你妈别让她着急上火的。”
梨歌哭笑不到，忙安抚二老：
“当然没事，我会卖出去的。已有计划，一定没事的……”
好说歹说挂了二老的电话，
一扭头又接到新电话。
是那天对接的办事员：“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困难……”
梨歌摇头：“没事，多谢您关心。”
放下电话后她揉了揉嘴角。
这一边努力下压翘得老高的嘴角，
一边要努力装出沉痛的语气对各路慰问电话说谎，
真的好考验演技！
再演下去赚不赚得到钱两说，至少演技方面会趋于出神入化。
奥斯卡欠我一个小金人！
*
“活该！”王思火也关注着这个宣传视频，
他看到了下面的各种评论。
“就凭借你这种宣传手段怎么赚钱？”
他恨死花不完了。
他家的核桃早就收购完了，
听说5块钱收购核桃后特意又买了1吨核桃来套利，
没想到被梨歌给叫停制止。
1吨核桃，
他的收购价是2块一斤，这就是4000块钱啊！
这笔钱对他来说不算少，要知道他前段时间都没赚这么多钱呢。
购买时他不得已求助了小额贷，
但是现在利滚利，他要归还的资金金额越来越高。
这些天他正焦头烂额跟人四处借钱，急得上火长了好多疮包。
现在看着花不完公司卖不出核桃，心里终于舒坦了。
他倒霉当然要看着始作俑者也倒霉才舒心。
*
全公司面对了这一场严重的失败。
公司员工们自进公司以来时不时就传捷报，
还第一次面对这么大的损失。
这下集体郁闷起来，整个公司的气氛都变得愁云密布。
只有梨歌一个人高兴。
她这回终于开窍了，以后大可以这样钻系统的空子——
系统要求她必须出售农产品，但是并不会要求农产品是否能成功出售。
她这回敷衍了系统，既出售了商品又获得了利益。
而且没有违规啊——
的确出售商品了，只不过消费者不买单啊！
这能怪她？
因此她还是笑着鼓励大家：“没事没事，胜败乃兵家常事嘛。”
大家的目光充满钦佩。
不愧是老总，败不馁。
小洁第一个提出了问题：“视频里核桃树欣欣向荣，但是就是……”
就是怎么这么土呢？
她看了看文文灰白的脸色，努力把话说得很委婉：
“或许放在90年代这是一部很精美的大制作，你或许是一位没有找到时代的艺术家。总之就是不符合现在时代的审美机制。”
“想想那些生前落魄的艺术家，什么毕加索之类……”
“毕加索生前已经很得志了。”文文更沮丧了。
梨歌轻咳一声：“总之这件事不重要。卖不出去也没关系，我们可以顿顿吃核桃啊。”
她飞快背着贝大厨提供的菜谱：“核桃枣泥大米糕、核桃花生露、琥珀桃仁、核桃拌香椿苗，不用太久就能消耗完这些核桃的。”
她语气轻快，但是120吨，那根本吃不完。
文文低头，
想起案头上那堆摄影教材，
想起自己要价不菲的摄影器材，
充满了愧疚。
“对不起梨歌，是我不好，没有达到预料中效果……”
“没事，”
梨歌和颜悦色，
“要的就是坚持自我。艺术的本质就是曲高和寡！”
梨歌越安慰文文心里越难过，谁能想到自己会这么逊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