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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萨卡斯基番外)

    荒烟蔓草,残阳如血。

    “妈/的!”

    海贼打扮的男人啐了口,目光从倒地不起的伙伴,落向对面。

    林间刮来晚风飒飒,少年单膝撑地,已摇摇坠坠,却不肯倒下。

    他转过头,嘴角渗出血色。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偏一双黑眸幽幽,如同蓄势待发的恶犬。

    被他盯着,海贼莫名心里发毛。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小孩,想到城中搜捕的海军,咳了声,从地上拾起同伴的刀。

    “喂,小鬼,给老子滚开!”

    少年似乎没听到,咬了咬牙,拔出半插入地面的短刃,借力站起,鲜血蜿蜒过手腕,顺着刀尖,滴落尘土。

    凉风依旧,吹动着他破烂的衣衫,暮色下,单薄又凶狠。

    “找死!”

    海贼挥舞起大刀砍向他。

    “噗嗤—”

    风似乎停了一瞬,而后咧咧作响。喷溅的鲜血沾染上他的脸,似乎融入山顶的漫天红霞。

    ***

    从山上下来已经晚了,刚爬上半空的弯月还有些朦胧,借着乡间灯火,萨卡斯基一瘸一拐走在坑洼小道上。

    “哎,哎,疯狗,那只疯狗过来了!”

    草垛上,趴着玩闹的小孩推了推旁边同伴。

    “嘘!我娘说离他远点,不要和他玩,他是个祸害!”

    “谁要和他玩,你看,你看,他受伤了,走路样子好好笑啊!哈哈哈哈~”

    少年狠狠盯了眼那边,两人吓得立马躲进草垛。转过头,加快步伐离开村庄。

    出村子向东再行两里地,扑面的风里便带上海腥气,涛声一浪浪拍打礁石,在寂静中愈显孤独。

    晚霞彻底沉入黑暗,弯月照出银亮光辉。他拖着伤腿爬上山坡。肆意生长的树木野草丛中,隐约露出破旧屋顶。

    半年前,木屋中还住着老渔夫,而他,是老渔夫某次出海时救下的。老渔夫年近九十,落下一身病,雷雨天在门口摔了跤,人就过去了。

    他将他埋在屋前,每次回来,就能看见他。

    在墓碑前沉默站了会儿,他拿出悬赏金换的酒,拔开酒瓶,倒在墓前,老头儿生前一直念叨想喝口酒。

    拨开杂乱的野草堆,走时关好的木门半掩,低头,视线半干的水迹从院外延伸至屋内。

    有人来过!

    萨卡斯基瞬间绷起身子,抽出腰间短刃,猫着腰靠向木屋,闪进屋中。

    昏暗赋予了感官更加清晰的感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潮意,带着不属于这间腐烂木屋的味道。

    床榻上,呼吸声绵绵。

    月光洒入床边,照亮锋芒一闪而过。

    掀开被子,一跃而上,银亮的刀尖直戳往下,却在看清迷蒙欲醒的陌生面孔时转变了方向。

    刀尖擦过耳侧,刺入枕头,划破的皮肤透出血腥甜味。他看到那张无害的面孔蹙起眉头,双眸清亮倒映着一脸凶相。

    按住她脖颈,“你是谁?”

    女人挣扎,晃动着脑袋,嘴中咿咿呀呀说不出清楚话。大概被掐得难受,眸中很快盈出汪汪润泽。

    不像是寻仇的海贼,他又扫了眼屋内,确认没危险后拔出短刃,将她放开。

    “咳咳……”女人翻身撑着床面大口喘息,待缓过来后又立即缩到床角,摸索着墙面惊恐的想翻出去,却找不到窗户。

    额角抽动,他退回床边,看着她疯乱模样,再次开口,“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

    冰冷的话语响在昏暗的空间里,乱动的女人哆嗦了下,愈加惊慌的拍打着墙面,发觉逃不了,竟想用脑袋砸去。

    “喂,你!”

    他虽然想解决这个奇怪的家伙,不过不想血溅床头。一把拎过她甩下床,“你是疯子吗?”

    被他吼了声,女人明显呆了几秒,鼻子抽了抽,呜咽着往后退,不知撞到什么,屋里哗啦啦乱响。

    萨卡斯基叹口气点上灯,拾起撞倒的凳子坐下,瞟了眼躲在柜旁的人,不会说话,似乎脑子还有点问题,不过好在没有危险。

    剑眉长蹙,肩上伤口似又裂开,疼得没心思同她烦。

    咬牙卸下腰间包袱,剩下的赏金他买了伤药。

    借着缸里剩下的清水擦干净污血,回过身,缩在角落的人不知何时挪到了桌边,目光灼灼,盯着他包里半只烧鸡。

    灯火煌煌,女人散着长发,白裙脏乱,唯独抬起头时一双眼眸干净又漂亮。

    颤动着几分恐惧,无害得像是流落的小兽。

    垂下眼坐回桌前,她早又吓得躲回阴影。萨卡斯基拿起伤药,还没打开又放下,把那碍事的烧鸡朝她推了推。

    “喂,你吃吧!”

    独自包扎好伤口,穿上衣服,再转头,桌上食物已被她干了大半。发觉他在看她,女人胆怯回望,见他没有再动作,目光缓缓变得信任,偏过脑袋,唇角微弯。

    他的心,顷刻如那摇晃的烛火,跃动不止。

    ***

    一觉醒来,萨卡斯基身后,多了条小尾巴。

    他出海,她就跳上渔船吹风;他去集市,她便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看摊子;村里那群小孩骂他,她好似能听懂一样,愤怒地朝着他们扔石头……他走到哪,她好像都要跟到哪。

    不知道名字、年纪、来历的一个女人,对他而言是个麻烦,他很想把她甩了。事实是,他确实也这么干了。

    “你走吧。”他将她带到了远离村庄的密林,又在里面转了好几圈,彻底找不到来时方向了才停下,“我有些事要去解决,你别跟过来了。”

    女人眨巴眨巴眼睛,见他要走又兴冲冲追上去。

    身后脚步声那么明显,他沉下脸,猛的停步,“喂,你不明白吗!”

    女人被他吓得踉跄后退,疑惑着歪歪头,小心翼翼上前勾他手指。

    骨节分明的手指被握在掌心,柔软温暖。萨卡斯基身子倏忽僵硬,在她靠近之时。

    他不可以留下她的,他没办法对她负责。

    重新拉着她走回树下,慢慢从她手中抽出自己手指,按着她娇小的肩强迫她坐下。

    深深吸了口气,将身上所有的钱,食物塞进她包里。

    “好了,都给你了,不要跟着我了。”

    她似乎还听不懂,抓住他衣角只会傻笑。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赖上他,但他显然不会接受她的。

    拽出衣角,揉了揉她脑袋,用手比划,“我去给你买……烧鸡,在这等我一会儿。”

    她理解了烧鸡,顿时笑容灿烂,听话的安分坐下,目送他离开。

    终于能甩下她,少年大步流星,头也没回地消失在林中。

    他说让她等一会儿,那她一会儿等不到应该会走的吧。

    从日上中天等到日暮低垂,阴云来来去去,遮盖住天边仅剩的光线,林中起了阵风,便彻底暗下。

    夜里的森林,潜藏数不尽危机。

    萨卡斯基藏在不远处树上,定定瞧着地面逐渐不安焦躁起来的女人。

    她是真的没脑子吗,等了一整天还不动,这里离另一面出口不远,只要她愿意离开,他就可以护着她安全走出。

    落叶掩盖下,不知何时出现的灰棕色毒蛇吞吐着信子,盘旋滑上她身旁树干,阴森森注视着闯进它领地的陌生气味。

    夜风湿冷,卷起叶片拍打声簌簌。她本能感到害怕,抱起膝盖将自己蜷缩成更小得一团。目光仍盯着他走时的方向。

    “走啊!”萨卡斯基摸出短刃,不止一次心中催促。

    毒蛇伸着狭长的躯体凑近颤抖的女人,刹那弹跳飞落,张开的毒牙尖利狰狞,毒液分泌渗落。

    比它更快的,是尚未洗尽血腥气的匕首,从半空而来,一刀便将它钉死地面。

    女人被突如其来的异动吓了一跳,小身板抖动得更加剧烈,却抱紧包裹不敢回头。

    萨卡斯基跳下树枝,烦躁地搓了搓脑袋,憋了一天的怒气在决定现身时爆发,“你是傻子嘛!这么晚了还不走!”

    “我让你等你就等,我不让你别跟着我了吗!”

    寂静的林间一遍遍回荡起他无奈怒吼。

    战栗的人怔了下,迅速转过脑袋,呜咽了声,竟小跑着扑到了他身上。

    尚未发泄完,嘴中骂骂咧咧在那具柔软的身子贴上时自动噤声。眉毛像要扭成两团死结,却在感受到颈间冰冰凉凉时舒展开来。

    重重呼出口气,拖起抽噎个不停地女人,“你自己不走的,那我勉强……再带你一段路吧。”

    少年还不明白,从为她妥协开始,他便再无法扔下她。

    这漫长一路,翻山越海,年少就与孤僻为伴的人啊,在一次次停下步伐,伸出手去时,习惯了落在掌心的温软。

    ***

    他回来时小哑巴正蹲在墙角玩蚂蚁,察觉有人接近警惕回头,看到是他,亮亮的眸子弯起,扔下树枝跳了过来。

    说是哑巴也不全对,她会跟着他的音节发出声音,只是,好像极不喜欢说话一样,总是闭口不言。她和他所遇到的所有人类都不同,她好像对世上一切都带着天然的防备与好奇,但唯独对他,是全然信任。

    不知来处,不记姓名,不会长大,他有时会想,她会不会是个妖精,命运眷顾于他的礼物。

    近前没刹住车,一脑袋磕在他胸口,稳住身子后退了步,揉搓着脑袋傻乎乎笑,眼里仍旧盛满是他。

    沉了一路的脸上罕见露出笑意,揉揉她脑袋,“走吧。”

    女人腿没他长,小跑了两步才跟上,拽了拽,眼睛眨巴眨巴,指向身后的旅馆。

    目光留意到那只紧拽着衣角的手,心念一动,便牵了过来,“原来也不笨!”

    小手动了动,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侧头瞧了眼,手指探入指缝,回握住。

    紧握的手,身侧的人,他心中不禁生出从未有过的,被填满的愉悦,“我租了间房子,我们暂时有个家了。”

    家,他很长一段时间害怕又渴望的。

    加入海军,荡清罪恶,成为英雄,是他幼时就确定的事。岁月变迁,几经转折,父母双亡,背井离乡,也一直未曾改变。

    他不会为她停止,但是他会对她负责。

    他想,同她结婚,和她有个真正的家。

    只不过,萨卡斯基眼中神采缓缓黯下,不是现在。

    新兵入营就在两天后,接下来是三个月封闭训练期,结束后成绩不合格者淘汰,合格者下派到各支部历练。但是征兵处通知从这一届起,总部会在及格者中选拔优异者进入海军将领预备役,接受更为严苛的考核。

    他必须进,也有绝对的自信能进,可如果进入预备役,他将直接被军舰送至马林梵多,之后则至少等半年,第一期训练结束绶领军衔后才会有一周假期。

    这样的话,九个月,那她……

    回头,女人不知何时落了下来,一手抱着牛皮纸袋,一手还在里面翻找。

    “怎么了?”

    摸到了想要的东西,她抬起头,追上他,然后摊开手掌,一块白色方糖递至眼前。

    他平时并不爱吃糖,甜腻的香气钻入鼻尖,刺激得原就不舒展的眉又拧紧了几分,“你吃吧。”

    女人紧盯着他,咬了咬唇,固执的要将糖喂入他嘴中,然后踮起脚尖,揉按紧蹙眉心。

    是感受到他的烦心,所以想让他开心么?

    甜味漾开舌尖,让他有丝不适应,却又觉得远远不够。

    “很甜。”

    女人笑起,扬着脑袋,点了点头。

    一瞬悸动,勾动心猿意马,少年捧住那圆鼓鼓的小脸,目光游移过满含信任的眼,胶着在两片粉嫩的唇上,鬼使神差低下头,终于尝到了只会在夜深人静的幻梦中一闪而过的甜软。

    仅仅是贴着,就已经比他所有的想象都要美妙。

    阳光投落,叶片沙沙。树荫下,萨卡斯基恋恋不舍的抚摸过亲吻得艳丽的唇。

    他会和她结婚,她也一定喜欢他的吧。所以,再深入一些没关系的吧。

    ***

    没法带她走,他将她暂时托付给一对老夫妻照拂。他是从人情冷暖中滚过一遭的,这对老人面相谈吐不像坏人。镇上打听了一圈,也确实如此。

    他将身上所有钱都留了下来,预付房费,照料费,不够的他会在三个月后寄回部队薪资。

    除此之外,暗中同样埋下眼线。按月通过信件汇报她的消息。

    再等等他,等他绶领军衔,评定职位后,他就可以把她接到身边了。

    海上风大,不住地刮着他脸颊。在身边一众或挥泪或大笑告别的少年人中,萨卡斯基身姿挺正,面容坚毅。

    海岸线越行越远,水雾渐渐弥漫了视野,岸边送行的人仿佛就此难见。

    身旁新兵们三三两两交谈着离去,最后,只剩他一人还定定看着最后那一点未消散的黑影。

    有人好奇打量他,刚想搭话,嘹亮的哨声响彻甲板,催促集合。

    绷得越来越紧的脸庞看不出表情,唯有握住栏杆的手背上青筋毕露。

    他犹豫了,他感觉到些微心慌,在此之前,从未有过。

    临别时,他对她说,他要离开一段时间。她似乎不明白离开是什么意思,他上船,她也要跟着他。直到海兵拉开她,老夫妻拖着她往回拽。

    女人着急地朝他招手,比划,想要挣脱人力奔向他,可是没有用。

    她急红了眼,大颗泪珠滚滚砸下。终于用力发声,“萨……卡……斯……基……”

    叫的是他的名字。

    那一刻,他甚至冲动的想跳回岸上,可是,在海军旗帜飘扬过他眼前时,他迈开的脚步收回了,他注定不能回头。

    哨声再次吹响,四周只剩下茫茫大海。萨卡斯基松手,转身,大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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