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诫我自己，我是来做调查的，不是来寻仇的，我带着跟我来的俩人走访乡人，了解民情，民风，其实老家大多数乡人都是勤劳本人的农民，一辈子跟土地打交道，老实巴交，脑子灵活些的跟我家一样也养些鸡鸭，然后利用鸡鸭粪便种植瓜果，那时还不时兴所谓的有机绿色农产品，这些东西多了，便也值不了多少钱。所以价格是被一压再压，农民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利润都被中间商给赚去了。我们村里中间商是村长联络的，大家都怀疑村长从中拿到了好处，可是想要跳过村长，却又没有这个能力，便也只能敢怒不敢言。我问过好几个乡邻，说为什么不去举报，乡邻却说举报了之后，没有人来收鸡蛋瓜果，眼睁睁得看着烂在地头里，等于一年白干，便也作罢。那个女生义愤填膺，说可以拿到市场上去卖，那么好吃的东西，肯定能卖出好价钱的，乡邻却说零卖能买多少钱？卖的速度赶不上熟的速度，还是亏本的，更何况拿到市场上去，风吹雨打不说，还得交管理费和保护费，又是一笔开销，不合算。

    看，这就是农村的现实，有好东西，却卖不出好价钱。可即便这样，乡邻们依然觉得现在日子比过去好多了，不光能吃饱肚子了，还能吃得好了，以前过年才舍得吃的鸡鸭鱼肉，如今时不时得也会宰上一只给孩子解解馋了，奈何如今村里的娃不爱吃鸡腿，爱吃方便面，得花钱买，村长老婆开的小店里就有卖，各种包装花里胡哨的东西，小孩子最是喜欢，就属那些东西卖得好，我相信的，来村里的路边我看到不少零食包装袋，都是骗小孩的玩意儿，城里大人都不给孩子买的，哪里知道在农村这么有市场，一包方便面顶好几个鸡蛋呢！他们一边说一边还取笑我说我见着鸡腿便迈不开腿，说完还真给我夹了个鸡腿放在我的碗里，以至于那两个人索性称我鸡腿姑娘，这个称号后来也一直跟随我，令人印象深刻。

    可我却依然觉得还不够好，看看外面的世界，我想让邻们过上更好的日子，过上城里人那种体面的日子，人人能住上像村长家那样的小洋楼，高大，宽敞，整洁，漂亮，冬暖夏凉。养鸡养鸭这类产业能统一管理，不用家家户户房前屋后散养着，不光臭，还有卫生问题。还有种植业，太单一，大家都种同样的东西，难免会行成恶性竞争，导致价格下跌，损失惨重。若是能将种植业多样化，四季种植不同类的瓜果蔬菜，行成产业链，便能解决这个问题，整个社会气氛也比较和谐，不会有矛盾。农村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最会引起矛盾，一个处理不好，闹得头破血流的事情都是常有的事情，唉，不要谴责乡党们野蛮，这是他们的生存法则，他们认为人善就会被人欺，故而涉及利益问题，是一丝一毫也不愿退让的。

    刚来没几天，我们三人就目睹了一起纠纷，起纠纷的还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俩，为着哥哥家的鸡跑到弟弟家玉米地里踩坏了对方的玉米苗，弟弟跟哥哥提过几回，依然如此，于是弟弟便在地里撒了农药，凡是进了玉米地的鸡无一幸免，这下可把事情闹大了，嫂子拎着给药死的鸡，哥哥拎着锄头上门兴师问罪，先是口水战，把一村子的人都跑过来看热闹，两家女的各自扯着乡人诉苦，指着对方的鼻子骂，然后扭成了一团，两兄弟看自己的老婆要吃亏，也上手帮忙，真真是热闹非凡。

    娇娇女听到动静也跟着看热闹，我真搞不懂这么个倾城脱俗的城里姑娘，竟然对农村泼妇骂街这样好奇，回来还问我，说不就几个钱的事情嘛，赔了就是了，为何还要闹成这样，双方都受伤不说，还伤了兄弟和气。城里姑娘就是大气，觉得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可是钱在乡下人眼里就是大问题，这就是价值观的不同。

    还没等我解释，另一位小伙伴倒是嘴快替我解释了，我算是看出来了，我的这位师兄大概估计是对娇娇女有那么点小心思，就是不知道这小心思是早就有了还是同行了之后有的，我管不了，也没法管。那位师兄很耐心得跟娇娇女解释小农经济下的社会现状，斤斤计较，爱算计，不肯吃亏，甚至连锱铢必较都用上了，真不愧是个读书人。娇娇女却表示存疑，说农村多好，空气好，人也热情，好吃好喝得招待我们，我心想且等着吧，等时间长了，姑娘你还会不会这样说。

    果然不出所料，娇娇女住了一个星期，便觉得枯燥乏味，尤其是不能淋浴这件事情，尤其让她煎熬。村长家倒是可以淋浴，但我哪敢让她去村长家洗澡呀，那家傻子看到如花似玉花枝招展的娇娇女还不得扑上去，吓着了人家姑娘，回去一告状，我的课题不得黄了。所以我赶紧让师兄陪着娇娇女回县里招待所呆一个晚上，洗个澡，睡个好觉，如果觉得坚持不下去，就买张火车票回去整理材料去。师兄有些不好意思，推辞说让我陪着去，好歹还能省个房间费，我想这也是个憨孩儿，到底是农村娃，实在，连我的那点好意都看不出来。我只能说我难得回老家一趟，就再住两日，再回去。

    送走了两位同伴，我反倒少了些钳制，不用时时刻刻关照娇娇女，也不用时时刻刻应付村长了。当村长知道娇娇女的身份，很是热情得日日都要来报到，嘘寒问暖，实在是让我吃不消。如今娇娇女回去了，村长也不来作陪了，我反倒能自由些。没了村长作陪，很多村民还是愿意跟我吐露心声，就比如说村里头要铺路，村民很是有意见。我说这是好事呀，要致富，先铺路，这是至理名言，这样我们村里的货物才能卖得出去。村民说他们知道铺路是好事，进出方便，下雨天出门再也不用两脚泥，骑个自行车都累得半死，来个车经常车轮都经常容易陷泥里，所以司机们送货拉货都不愿进村，东西卸到村口便走人，加钱也不行。下雨天更是不愿出车，怕进来了出去不，耽误出工。别的倒还好，一到瓜果成熟的时候，经常碰到雨水天气，长在树上的果子等不起，耽误几天都得烂地里，所以村民一到果子成熟就睡不好，就怕第二天下雨，司机不肯来，果子卖不出去。修路是大势所趋，即便各家平摊费用大家也是没有意见的，可是钱交上去了，该怎么用，却不是村民们说了算的，也不知道村长是如何操作的，找来的工程队里头猫腻不少，有懂行的村民说铺路的水泥黄沙比例根本就不对，还有原本定好两米的路不知怎么就缩水为一点五米宽了，后来细心的村民还发现水泥路的厚度根本就不够，这种路经不起大型车的折腾，没两年就坑坑洼洼，尘土飞扬了。村里又提议要修路，可这次相应的村民寥寥无几，不是村民不愿出钱，而是他们觉得出的钱冤枉，出的钱没有全部用在路上，而是被工程队克扣了，中饱私囊了。更何况这条路修好了，是村长家用得最多，他家本来就是开小店的，送货的车来来去去，就属他家最忙，理应他家出大头，而且工程队本来就是村长找的，这里面有没有别的什么的，谁能说得清，本来这事就不是透明操作，村长家那样富，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大家的血汗钱。

    看，这就是我的老乡们，他们计较小钱，也计较大钱，对，一家出资5000元修路，对他们来讲，确实是大钱了。要不是冲着将来能卖出更多的东西，谁家会这么爽快的掏这么多钱出来。要是我，我也心疼，进村的那条路，我也来来回回走过几回，确实修得不好，说是水泥路，如今只能说是条沙子路，而且还坑坑洼洼，一路进村可是把娇娇女给颠得不轻。一开始她坐得还挺来劲，说跟进了游乐场一样，奈何游乐场体验一般都是三五分钟，玩的就是一种刺激，这可不同，一路拖拉机一样的车子开进来，起码得半个小时，后半程娇娇女便喊吃不消，宁愿下来走也不肯坐车了。可是下来走的结果便是吃了一脸的灰，娇娇女最在乎形象了，一照镜子自己的脸都快赶上黄脸婆，差点把手里的镜子给摔了，在她的报告里，大半篇幅都是控诉阻碍农村经济发展罪魁祸首便是这条颠得她隔夜饭都要吐出来的路。

    我这边跟乡亲父老们聊得正尽兴，一下子大家却又都不说话了，有的拎起了锄头往地里走，我正疑惑呢，身后便传来村长的声音，问大家伙聊什么聊得这么起劲。我恍然大悟，惹不起所以大家都躲了，我无处可躲，只能转身说聊路呢，论厚脸皮村长第二估计我们村没人敢称第一的，村长很自然得接过话茬，说想让我跟上头好好反应反应，能不能让乡里头出钱给好好修修这路，这路是村子里集资修的，奈何大家伙不懂，遇上了个无良的工程队，克扣了工程费，所以这路就给修成了这样，如今想找负责人，却已经跑路，乡亲们虽然恼火，却能力有限，最好是乡里头出面能不能给把问题解决了。

    我冷笑一声，说村长，听大家伙说这工程队还是您给找来的，如今人家事没办好却找不到人了，您是不是得大家伙一个说法。村长脸不红心不跳得教育我不能偏听偏信，他也是出了钱的，还比别的人家出得多些，若论损失，岂不是他损失得更多，谁能给他一个说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