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母女俩回到家时,已经是下午了。

    虽然累极,但苏母还是烧了一桌子菜。吃饭时苏母偶尔会帮苏溱夹菜让她多吃一点,除此之外两人再无他话。

    这一晚,苏溱睡得很熟,醒来时已经11点了。厨房有热着的早餐,苏溱吃完早餐就开始收拾卫生。

    走了这么多天,家里积了不少尘。收拾到柜子时,苏溱看到了摆在最里侧的那本相册。她停下手里的活,抱着相册走到沙发边坐下。

    这本相册是从外公家带过来的,都是以前的照片,里面没有苏溱,只有苏母和外公外婆的照片。

    自从外婆也去世后,苏母并没有带着苏溱继续住在那栋老房子里,而是另租了一套。

    搬家时除了她和苏溱的东西,原本属于那栋房子里的除了这本相册苏母什么也没带走。

    搬出来后苏母再也没有带苏溱回去过,只在年节时独自回去打扫。

    这本相册苏溱从前看过一次,那次是外婆陪着她看的,翻看时,外婆会笑着给她讲一些趣事。

    苏溱没见过外公,即便外婆给她讲过很多以前的事,但再次看到外公的照片时苏溱还是会觉得陌生。

    她的手指在一张照片上一边摩挲一边在心里默念,这位看起来有些严肃的是外公,而他身边这位温婉美丽的女子是外婆。

    苏溱一页一页的认真翻着,一边看一边回忆着外婆给她讲的往事,感受着这个三口之家从结婚到养育的过程。

    一本相册快翻到底时,苏溱突然顿住了,目光也停驻了。

    这张照片出现的一瞬间让苏溱有些陌生还有些紧张。照片上的姑娘和外婆有些像,她穿着碎花连衣裙,笑容灿烂美丽异常。

    苏溱直直的盯着照片心里突然有些堵的慌:如果你没遇上他,现在脸上应该还会有这样的笑容吧。苏溱在心里默问。

    她的手指一遍一遍的在照片上轻轻拂过,她感慨:照片上这个美丽灿烂的姑娘……是她的妈妈。她的妈妈……曾经也是个被父母宠惯着长大的小姑娘啊!

    苏溱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半躺在沙发上,而那本相册也被她抱在胸前。她偏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间,已经下午了。

    她起身小心的收好相册,快速打扫完卫生,接着又打开冰箱,苏溱站在冰箱前看着里面的食材回忆,她好像记得外婆说过妈妈爱吃芋头烧排骨来着。

    洗好米煮上饭苏溱就出了门,到楼下的菜店买了芋头和排骨,顺便问了菜店老板娘大概的做法。

    这道菜苏溱没做过,只吃过,还是那时候外婆做的,时间有些遥远,味道她也记不大清了。

    买完菜回到家,苏溱按照记下的步骤一步一步认真操作着。

    等所有菜都做好上桌时外面的天已经有些暗了。看着桌上摆放整齐的几盘菜,苏溱有一种很久很久很久都不曾有过的舒畅,在这舒畅里还隐隐掩藏着一些兴奋和期待。

    她刚刚尝了一块排骨,虽然味道肯定是没法和外婆比,但也还算不错。

    苏溱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等着。

    八点时她起身把排骨和其它菜倒回锅里热了一遍,芋头有些碎了,不过味道没变就行,苏溱安慰自己。

    重新摆好菜后苏溱再次坐回到沙发上。她想着,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呢?以往不管妈妈加班再晚,苏溱都好像从没主动打电话问过,嗯……还是算了吧。

    发现不对劲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苏溱从沙发上醒来的些懵,环视了一圈直到看到餐桌上的饭菜时她才恍然,妈妈一夜未归!她慌忙起身冲向卧室,握住门把手的那一刻苏溱莫名的心慌加紧张。推开门一看,床单被子整整齐齐,没人!她又冲回客厅从柜子里找到从前记的电话……。

    苏溱听着听筒里的滴滴声手有些抖,满脑子就只回响着对方那句“蔚蓝?她都离职好久了”

    苏溱挂掉电话深呼吸,在心里不停的默念别急!冷静!可巨大的不安和恐惧还是铺天盖地的压向她,压的她快喘不过气。

    苏溱抱着脑袋逼着自己细想,想苏母可能去的地方,想可以联系的人。

    可想来想去什么结果也没有,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冲苏溱咆哮:“她只剩下你!她只有你!”是了,她只有我!!!苏溱失魂般的冲出了门。

    警察是在苏溱已经很久很久没回去过的老房子里找到苏母的。

    他们赶到时,苏母正躺在她从小女孩长成大姑娘的那张床上。她妆容精致、表情安详,相册里那张照片上的碎花连衣裙此时也正被她穿在身上。

    苏溱撕扯着甩开了警察的手慢慢走近。

    她低头看着躺在床上的女人,明明是同一个人,明明穿着同一件衣服,戴着同一条项链,可她们就是不像。

    照片上的那个姑娘美丽灿烂、自信大方,脸上的笑容肆意自在,眼里的光芒自信张扬。

    而此时床上的这个女人,苍白、憔悴、孱弱,闭着眼睛,一张脸上毫无生气。苏溱有些懵,她觉得她们是同一个人却又不像是同一个人。

    照片上的是别人家宠爱着长大的女儿,而现在躺在这里的是她的……妈妈。

    可妈妈睡得太沉了,对于苏溱的靠近和摇晃她没有半点转醒的迹象,脸上也是始终如一的平和安详。

    苏溱觉得这不科学!她没骂她这不合理!于是苏溱加大了力气,疯了一般的拉扯着床上的女人。

    她想让她睁开眼睛坐起来,想让她对现在疯子一样的自己破口大骂,苏溱想听,特别想听!那些曾经让苏溱害怕、伤心、难过到麻木的言语,苏溱现在特别想从她的嘴里听到。

    可是,任由苏溱如何撒泼哭吼她就是不给苏溱哪怕一点点的回应,就像她这些年对苏溱一贯的冷漠和无视一样。

    苏溱有些脱力,半趴在床边喘息,汗水泪水头发糊了她一脸。

    床上的女人此时已经被她拖拽到了床边,却仍然没有任何反应。巨大的恐惧和无助铺天盖地的砸向苏溱,她头晕目眩眼神涣散,她感觉自己正在向无尽的深渊掉落,浓郁的黑暗紧紧包裹着她。

    慢慢的,她似乎……感觉不到自己,她急速跌落,她快要窒息。

    苏溱醒来时周围没人,只有刺眼的阳光和窗外的鸟叫声,她看着陌生的天花板,脑子里一片空白,片刻后她瞪大眼睛开始拼命的回想,她在脑子里四处搜刮着挑选着以前的记忆来填满现在空白的大脑。有什么?有什么呢?还有什么?她不停的念不停的想。

    可随后,她认命的闭上了眼睛,任由所有的记忆涌入大脑回归原位。

    是了,她的妈妈……死了!,她……没有妈妈了!

    外婆刚去世那会儿有一段时间苏溱过的很害怕,因为她发现妈妈好像不那么爱她了。当慢慢看明白妈妈眼里的情绪是厌恶后苏溱确定了这一想法。

    再到后来她动辄就会对苏溱破口大骂,那时候苏溱曾偷偷的想,这太痛苦了,这样的妈妈还不如没有。

    可是现在,苏溱躺在床上闭着眼,有温热从眼角滑落,有的流进耳朵里,有的顺着耳边的轮廓流进脖子里,痒痒的。没一会儿,脖子下面就潮湿一片。

    这时,门被推开了,苏溱仍闭着眼一动不动,来人坐在了床边,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苏溱感觉有什么在轻轻擦拭着自己的眼角,然后是一声叹息:“苏溱,我是派出所的,你可以叫我……姚姨。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需要我叫医生吗?”

    苏溱不答

    对方停了一会儿又试探着问:“你……你爸爸来了,你现在,想见见他吗?”

    苏溱听到自己带着浓厚的鼻音说了句:“不想!”

    对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你马上高中了吧?你的成绩挺不错的,我们联系了你的老师,那个高中正好在J市,很方便”

    苏溱不答,对方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苏溱,虽然论年纪我可以做你阿姨,由于我的工作,类似的事我也见过不少,但老实讲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你……愿意跟我聊聊吗?”

    苏溱还是不答

    沉默了一会儿,对方继续:“你的情况我大致了解过,你成绩很好,而且一直很好,为什么?”

    为什么?眼泪再次不受控制从眼角滑落,为了能主动而不是被动!为了能做选择而不是被选择!为了能让她安心不再成为她的拖累!为了……为了让她开心。苏溱不答。

    对方叹气:“你是一个有主见的姑娘,这是在你们老家的餐桌上发现的,是你妈妈留给你的”

    说完,对方起身离开了房间。

    等门轻轻被关上后,苏溱才终于睁开了眼睛。她抬起一只手用袖子抹了抹脸,另一只手在床边摸索着,摸到了一角,拿起来一看是一个密封的文件袋,上面写着苏溱的名字。苏溱打开文件袋,里面是一封信和一串钥匙。

    苏溱拿着信封像是重新抓住了一丝希望,她会对自己说什么呢?

    苏溱小心的撕开信封,一个字一个字的在心里默默念着,生怕会有错漏:

    溱溱

    不知道你看到这封信时会不会怪我,我希望你会,希望你能大哭大闹着质问、责怪,甚至……甚至骂我。虽然……我已无法回答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不再叫我妈妈了。不管我怎么对你,你都能很平静的做着自己的事情。为此曾经我也害怕过痛苦过,可我仍然没有改变对你的伤害。

    直到那天在医院门口时我才发现,我已经彻底失去你了,而这一切,都是我自己一手造成的。

    你外公怨我没让我见他最后一面,你外婆因此郁郁难治。他们去世后我很痛苦,我憎恶自己,也怨恨狠心抛弃我们的他。

    我一度逃避,想要否认自己的曾经。而你的存在却像是在无时无刻提醒着我,我的人生有多么讽刺可笑。所以慢慢的,我疏远你,无视你,我厌恶你,厌恶你身上流着的他的血。

    我们互相折磨,一起痛苦。我自私的以为这样我就能好受一点,可是并没有。

    因为我很清楚你有多无辜,你一点错也没有,是我执意把对他的恨转嫁到了你的身上,是我自己放任自己在这场悔恨里堕落。而最终,被伤害的人,只有你!

    我知道,做为一个母亲,选择就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非常自私,虽然我一直都很自私。可这一刻我太轻松了,我无法抵抗死亡对我的诱惑。

    我没资格求你原谅,但是溱溱,我深知痛苦和悔恨能把一个人蚕食成什么样,所以如果可以,但愿你能只记住最后那半个月我们相处的时光。也希望当以后你再回到这座城市时,它也能有一些让你想起来会开心一点的回忆。

    我知道这很勉强,可我实在找不到你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我。所以最后,也只能强行留给你这些。

    以后……如果你愿意也有空,回家打扫打扫卫生吧。你外婆爱干净,别再折腾她最爱的那块桌布了,那是你外公送给她的,看在她给你讲了那么多故事的份儿上替她收收好。

    二楼你外公的书房有个保险箱。里面有一张卡,密码是你生日,拿到以后记得改改。

    很可笑,你也发现了对吗?到了这一刻我还是在逃避。对于你即将面对的困难,我一个字也不敢提……,甚至不愿去想象你会有多无助。我可真是……自私的可恶。做我的女儿,很辛苦吧!

    我的人生很失败,错的太多太多,明白的太晚太晚。但你不一样,从即便我不闻不问,你的成绩也仍然一直保持的很好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会不一样。

    好好活着好吗,活得比我自在些,我会看到的,也会很开心的。

    对不起,溱溱!

    苏溱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将信重新叠好,又心小心翼翼的装回信封。然后抬起一只胳膊盖住眼睛,她死死的咬住嘴唇,却还是抑制不住抽噎出声。

    最终,她放弃抵抗,像打定主意要将胸口的痛发泄出来一般,她不管不顾,任由哭声充斥着整间病房传向远方。

    夕阳斜落,阳光橙暖,天色暗蓝,云霞如画。如此的美色映衬下,整座城市也都随之安宁祥和。

    河边有依偎的情侣和散步的夫妻,公园有谈笑健身的老人和追逐玩闹的孩童,路上有朝着家的方向行驶的车辆,路边有驻足用手机记录着美好的行人。

    而这一切都和郊区的墓园格格不入,因为它埋葬着别人的挚爱,装满了座城市的悲伤。同样的美景下,它能得到的只有悲凉。

    偌大的墓园只有苏溱跪在那里,她一动不动的盯着墓碑,不知道在想什么。

    远处的路边停着一辆警车,副驾坐着的是派出所的姚姨。她看着墓地的方向说:“这小姑娘心思重,你们做大人的得多开导,这么些年不见,她见了你会陌生排斥也正常,有点儿耐心,毕竟你是她最亲的人,她能依靠的也只有你了”

    后坐的男人点头了点头:“嗯”

    天色越来越暗了,苏溱换了个姿势,她坐在墓前拍着发麻的腿。坐了一会儿,她慢慢起身在碑前站定,然后伸手在墓碑上摸了摸,声音轻柔地说:“安心睡吧,都过去了”说完,她便转身离开。

    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驾驶座上的人问:“姚姐,我怎么觉得苏溱他爸对这女儿……”

    姚云叹气:“走吧,我们已经做了我们能做的”

    是的,她们能做的只有这些。

    从警多年,她见过了太多太多类似的事,比苏溱的情况更复杂更恶劣的也不在少数。

    本以为习惯会让人麻木,可每次遇到,她还是既痛心又难过。她无法想象那些孩子以后会过上怎样的人生,可她能做的实在太有限,因为每个人都是个体,她无法掌控别人的行为,无法控制他们的大脑强制他们仁爱善良。

    姚云一次次被这种生生的无力感和自己的渺□□退的毫无办法、筋疲力尽。可每一个下一次,她还是会竭尽所能。她相信,哪怕得到的只是一粒萤光,但对于那些身处黑暗的人来说,或许都有可能成为生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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