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溱趴在地上一只胳膊垫在身下护在腰侧，另一只胳膊抱着脑袋一动不动。

    麻木的眼神里尽显疲惫，她微张着嘴，呼吸短而急，每呼出一口气都像是要把肺里的空气抽干一般连带着整个胸口都跟着拧成了一团。

    结束了吗？苏溱在心里问。可脑子里仍然充斥着哭声、骂声、吼叫声、摔打声。

    她闭了闭眼，嘴里咸锈的腥味让她有些想吐。

    苏溱皱眉，刚刚大脑全被疼痛占据鼻血流的她无暇顾忌，现在安静下来，这味道让她越发受不了。

    她想用手抹一抹，可稍一动浑身各处就互相牵扯着泛起剧痛，她眉头紧皱一脸痛苦。

    算了！就这样吧！苏溱放弃的闭上了眼。原来，被打也是一件挺累的事，苏溱感慨。

    迷迷糊糊不知趴了多久，苏溱又尝试着动了动。

    可抱着脑袋的手臂却像是重似千斤丝毫使不上力，身下的胳膊被压的太久腰侧的手也没什么知觉。哎~，苏溱无奈默叹。

    随后，她紧闭双眼深呼吸开始慢慢翻身。细密的汗珠很快布满她的额头和两颊，翻身的动作虽然简单但对于此时的苏溱来说却有些困难，以至于整个过程也稍微有些漫长。

    等终于成功仰躺在地上时她才眉头舒展重重呼出一口气。

    窗外的天色已经很暗了，城市的夜色隔着玻璃照进这间屋子，让它在黑夜里也隐隐有了自己的模样。

    周围很静，衬着一旁的呼吸声格外清晰均匀。屋子里的酒味儿浓郁的像是一点儿没散。

    苏溱侧头看着窗外，她有些饿，今天是中考的最后一天。她感觉自己答的都挺轻松的，成绩应该还不错，于是一考完她就立马直直奔回了家……。

    想到这，苏溱再次闭上眼强迫自己止住思绪。

    真饿啊！可刚刚翻身的艰难劝退了苏溱想起身的念头。

    于是她继续认命的躺着，或许是太过于疲惫，这一次，身上的疼痛没能阻止她沉沉的睡去。

    苏溱是被哭声吵醒的，睁眼时刺眼的光线让她下意识想抬手遮挡，可抬手的一瞬间牵扯出的疼痛让她忍不住皱眉“嘶~”出了声。

    身边的哭声也随着她的嘶声顿了顿，继而变成了隐忍般的小声啜泣。苏溱适应着光线慢慢睁眼。

    苏母正跪坐在一旁红肿着一双眼睛，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到下巴，再一滴接着一滴落下砸在地板上。她一只手撑在身侧，另一只手停在半空，像是想帮苏溱遮挡住阳光又像是不知该道往哪儿放。

    见苏溱看她，她立马躲避了苏溱的目光，收回停在半空中的手，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低下头。她肩膀颤动，像是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可哭声还是一声声从她嘴里溢出。

    眼前的苏母，泪眼朦胧，憔悴不堪，对上苏溱的目光时脸上满是无措和惊慌，眼里全是无助和懊悔，全然没了昨晚哭闹打骂苏溱时的厌恶和憎恨。

    苏溱瞧着这样的苏母，有些无奈。

    过了一夜，身上的痛感更甚，关节处就像久未被保养的废铁一样让苏溱行动迟缓而艰难。她咬牙强忍着慢慢坐起身，语气虽平淡如往常，却难掩疲惫和疼痛的隐忍：“我没事”。

    苏溱起身的过程中苏母的双手一直在苏溱周身护着，可直到苏溱起身坐定她的手也没能真正触碰到苏溱。

    最终，那一双手停在了苏溱面前，苏母的目光终于不再躲避。她打量着苏溱，打量着这个她养了十几年的女儿，眼神从陌生逐渐变为凄怆。

    片刻后，那双手小心翼翼的颤抖着捧上了苏溱的脸，大拇指轻轻划碰着苏溱的鼻子和脸颊。

    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歉疚的怜爱让苏溱一时有些难以适应。可没等苏溱反应，却突然又被抱住，苏溱皱眉，下意识想推开，抬起的手却在中途被耳边的溃不成声止住，止了片刻苏溱将手轻轻放回了身侧。

    窗外已然大亮，屋内也是一片明朗。透过玻璃照射进来的艳阳让昨晚在此处发生的一切都无所遁藏。

    以往虽简约但整洁的房间，此时入目是杂乱不堪狼藉一片。

    苏溱坐在一片狼藉中僵硬着身体忍着疼任由苏母抱着，静静的听着耳边崩溃的哭声和语不成调的忏悔：“妈妈不是故意的，妈妈……妈妈喝醉了，无心的，小溱，我的小溱，别……别恨妈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对不起……”

    一声声破碎般的对不起，出口和入耳全是无助和绝望。

    苏溱看着窗外的天空，回忆自己上一次被她抱是什么时候。可惜，回忆太久远，苏溱的记忆也太模糊，只感觉那好像……已经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耳边哭声不断，苏溱无奈叹息，她慢慢抬起身侧的手尝试着回抱住苏母。

    这感觉让苏溱既陌生又别扭，可当双手感受到苏母的体温和因痛哭抽泣而颤抖的身体时，苏溱却突然心头泛酸有些难过。于是，约莫是深藏的模糊记忆有些许复苏，苏溱就像小时候她拍哄自己一样一下一下轻轻的拍抚着苏母的背，嘴里也小声念叨着：“没关系”

    是的，没关系，苏溱看着窗外想，我可以躲掉的，是我自己没有，所以没关系。

    医生给苏溱检查身体时全程都皱着眉，检查完后，看了一眼只顾着低头在一旁默默流泪的苏母时，她终于没能忍住，责问道：“这是怎么弄的，伤成这样？”

    苏溱接过话：“打架”

    听到这两个字医生自以为心中明了，她生气的看着苏母：“这事儿你们家长得找学校管管，这也太过了，这次打成这样那下次呢？孩子下手没轻重，你们大人心里也没数？”

    苏母擦着眼泪应了。

    暑假才刚开始，苏溱就在家里养起了伤。不过就算没伤苏溱也很少出去，她原本就没什么朋友，更别提可以假期约着一起玩儿的。

    以前放假时苏母上班，苏溱就在家待着分担一些家务。这个假期苏溱除了分担不了家务，日子还像以前一样过。

    但她这是没些什么变化，苏母那儿就有些反常了，她对苏溱的态度变了，虽然远比不上那段记忆模糊的时期，但比起近些年真算得上是好了很多。

    只不过……可能是那段慈母的记忆太过于遥远让她有些手生，也可能是近些年她对苏溱要么冷淡无视要么恶语相向的习惯了，以至于苏母的态度转变的有些不大自然，她甚至经常会因为不知所措而刻意回避苏溱。

    这一切，苏溱看在眼里也知道原因，所以并没有表现出和以前有什么不同。

    其实对于这些伤，苏溱真的不太在意，但苏溱觉得对苏母而言，可能一时确实不太容易过去。虽然这些年苏母变得越来越暴躁易怒，对苏溱的无视抱怨和谩骂也越来越多，但她从没像上次那样打过苏溱。

    那天，躺在地上的苏溱甚至觉得，她是真的想打死自己。所以，酒醒后苏母的崩溃到底是因为心疼，还是因为她也意识到了自己内心深处原来是想苏溱死，苏溱不想深究，因为即便是后者，苏溱也仍然不太在意。

    暑假过了一多半时苏溱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医生也告知已无大碍，剩下的只需慢慢养养。

    从医院出来后苏母问：“溱溱，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苏溱有一瞬间的愣神，她转过头盯着苏母，眼神茫然中又着疑惑，仿佛在确认这问题问的到底是不是自己。苏母也回看着她，没有疏远也不回避，就连脸上的笑容也都是近些年来未曾有过的温柔。

    苏溱很敏感，一直以来她都能察觉到苏母每一次的情绪变化，可这一刻面对这样的苏母她却只感到了迷茫。

    苏溱一时答不上来，苏母不着急也不在意，抬手摸了摸苏溱的头，这个动作在苏溱养伤期间她也曾尝试着做过，可每一次都以尴尬或不尴不尬收场。而这一次却无比顺滑。

    这一刻，站在医院门口的两人在别人眼里或许就是一对最普通母女，可只有她们自己才知道这一刻有多么的反常。

    面对苏溱的惊讶，苏母眼里有一瞬间的暗淡，但很快被她掩去，她笑着像是对苏溱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个子快赶上我了，真快啊。”

    有那么一瞬间苏溱恍惚仿若这些年其实都是一场梦，而那个会满脸宠溺的摸着她的头发的妈妈也不只存在于曾经。

    接下来的日子苏溱过的一脑子混乱，就好比十年如一日的生活突然被打破了，又好比你天天喝的白水突然被换成了蜜糖。

    总之，苏母不再去上班了，而是拉着苏溱在这座她们生活了多年的城市以及周边四处游逛。

    不知道是为了释放自己还是为了补偿苏溱，她像个孩子一样执着的做着各种各样的计划，每天安排了满满的行程，似乎想要带着苏溱逛遍这座城市以及周边的每一个景点每一个角落。

    起先，对于苏母突发奇想的计划和突如其来的热情苏溱有些排斥。但慢慢的，她发现苏母竟是真的一心扑在了她所谓的游玩计划里。

    每晚回到酒店后苏母都会认真的查着各种资料安排接下来的行程，偶尔会询问苏溱的意见，得不到回答时她就自言自语：“嗯，那就去这儿吧，我们可以顺便去吃这家菜网上评价还不错……”。

    每一天她都沉浸其中，开心了会大声笑，遇到不顺会抱怨，好奇了会拉着苏溱凑热闹，累了就拽着苏溱找地方休息，遇到美味会往苏溱嘴里塞，难吃的也会骗苏溱尝一尝。

    她有时像妈妈，有时像姐姐，有时像损友，有时又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姑娘。

    她……是认真的在带着自己舒心自在啊，苏溱想。

    于是，渐渐的苏溱不再排斥，偶尔也会半强迫的愿意配合一些她的搞怪要求。

    终于，在假期快结束时两人完成了苏母的那堆游玩计划。

    酒店里，两人盘腿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夜景，苏母说：“明天回家吧”

    苏溱：“嗯”

    苏母感慨：“高中了，真快啊”

    苏溱弄不清她想表达什么，喝着奶茶沉默。

    过了一会儿又听她轻声说道：“变化真大啊，好多地方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看着窗外感叹一声继续：“妈妈年轻的时候去过很多地方，小时候一到假期你外公外婆也是这样带着我四处逛，后来长大了就不乐意他们陪着了，去的地方也越来越远。那时候……我可漂亮了，既自信又骄傲。”

    这一点苏溱是知道的，家里的相册里有她以前的照片，苏溱见过，她年轻的时候……确实很美

    “你外公也很骄傲，不但骄傲还强势，大概我是遗传了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她轻笑一声继续道：“这样的两个人拧上了，用你外婆的话说就是两头犟牛，谁也不示弱。”

    接着，她叹息：“他看不上我选的人，可他越是反对我就越要嫁，谁也不让步，我执意结婚，我以为做为父亲他会妥协，可婚礼那天，我还是只看到了你外婆，一直到结束他都没有出现。”

    叹息声中带着轻颤：“我又气又怨，从那之后他不联系我，我也再没回去过，只偶尔给你外婆打打电话。慢慢的，我们就连话也不说了”

    苏溱转过脸看她，她仍然看着窗外，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温柔，眼里却蓄满了晶莹的泪，下一秒，眼泪滑落掉在了地毯上

    她继续：“他去世前叮嘱你外婆，如果有一天……如果有一天我提着箱子回去了，让她什么也别问只管痛快骂我一顿，这样”她哽咽：“这样我就能安心踏实的在家待着了。”

    说到这她再次哽咽，随后苦笑一声：“你外公聪明吧？还真被他给猜中了”

    她将奶茶放在身边的地毯上，环抱住膝盖，伴着啜泣声继续：“你说他这是原谅我了吗？我觉得没有，否则他病的那么重为什么不告诉我？他们怎么能狠心不再看看我？”

    说完，她将脸埋进膝盖，彻底释放心中郁结，泣不成声。

    苏溱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没能见外公最后一面一直是她的心病。后来，外婆的郁郁而终连同这心病一起，最终将她击溃。从那时开始，她变了，也是从那时开始苏溱发现，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从温柔变成了冷淡，从宠溺变成了厌恶。

    苏溱静静的坐在一旁听着她的哭声，心中默叹。最终，没能给出任何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