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结局

    好好过?到底什么算好好过?

    翠翠拽着衣角,琢磨着傩送的意思,思量半晌,转过头来,看向傩送:“什么叫‘好好过’?”

    傩送每次这么近看着她晶亮的双眸,哪怕肚子里千万种思绪,喉咙却像打结一般吐不出声音。

    他口中发出几下无意义的哼声,正绞尽脑汁地想憋出几句话,白塔那头已经传来杨马兵哼歌的声音,傩送低下头盯着翠翠发旋说:“‘好好过’——就是好好过的意思。就是我俩都别拧着,我俩才是一家人。”

    傩送挠挠头,总觉得话没说明白,但是老马兵已经走到了院门口,他再没什么解释的机会了。况且现下就算让他解释,他也解释不出来了。

    老马兵从山上下来,进入院中,看见两人端正坐在那儿,隔了三尺远,暗自叹了口气,又挂起了笑脸:“二老,你那船拉得如何?”

    傩送最开始没反应过来,待醒悟过来,只无意识地点头:“蛮好,蛮好。”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马兵搓着手,也回道:“那蛮好,蛮好。”

    场面一时陷入安静,好在这时有渡客高喊着,要渡船,翠翠连忙应声,三人便都争着去,到底两个年轻人犟不过老的,老马兵便如斗胜公鸡般抬头出门去渡船了。

    此时两人也不想再拾起之前的话题了,只隔了二尺远并排坐着,听着老马兵昂扬嘶哑的吆喝,听着风吹过竹林发出的沙沙声,听黄狗欢快的吠叫,享受这诸多背景音下片刻的宁静。

    船总家的做事果然讲效率,清明后第一个宜结亲的吉日,又是杨马兵提着红封纸的点心来了,这次家中只有翠翠做主了,虽然绯红了双颊,但毫无意外地答应了。

    待过了礼正式定了亲,傩送一刻不停地踏上了已经等了好几日的船,这不得闲的日子终于能清静下来。

    渡客们这才知道,碧溪岨的船娘与船总家的“岳云”订亲了。

    有婶子自得地宣布自己早已猜到了,又不知有多少年轻的男渡客心碎了。

    等这件事早已不再是新闻,渡客们也习以为常,不再给船娘道喜,端午已经快到了,河街那边已决定好了该下水的船只。

    傩送还没有回来。

    翠翠心中总惦记着,想到天保似乎也是行船出了事,心中便有些无端的乱想。

    她心中的慌乱无处去说,觉得说出来了太过不吉利,便总一个人闷气。

    天保是在哪儿出了事的,是老虎滩,是茨滩,还是别的什么地方,二老会经过那里吗?

    她想着这些心事,便觉得这日渐到来的暑气让人心烦了。

    这日,老马兵一大早便赶来了,说要替她渡船,让她去城里逛逛,看看划船、赶鸭子,连拒绝的机会也不给她。

    翠翠因为心念着那曾经划船赶鸭子的人,心中并不想去热闹,然而到底拗不过眼前老人的好意,还是带着黄狗进了城。

    她刻意避开船总家,因只要她靠近那里,便有数不清的人打量她这个船总家的未来儿媳,让她很是羞恼。

    她只走在岸边,顺着人群漫无目的地闲逛,水面上的鼓点透着节日临近的欢悦,这样的欢欣让多少吊脚楼也纷纷开了窗,朝外打量,因这鼓声想到了只能半路过节的远人。

    翠翠在这欢闹到近乎嘈杂的氛围下,想到陪她看船的爷爷,想到还没回来的二老,快要落下泪来,到底怕旁边人的打量,还是忍住了,只是陷入一种茫然的空虚中。

    划船的决了胜负,潭中放了一群鸭子。过了这许多年,不知生了多少人死了多少人,多少人来到了这里,又有多少人离开,茶侗似乎依然不紧不慢地过着它的日子,端午的习俗也丝毫没有变化。

    翠翠又呆了半晌,随意撇了一眼水中的人捉鸭子,才认出似乎是几年前那个水手,他女人在楼上陪川东庄客喝酒唱曲子那位。她记忆力惊人地想起那个妇人的爸爸是被杀死的,又浮起那个古怪的念头:“二老莫不是已经死了?”

    她觉得这个想法很不吉利,再也逛不下去,立刻准备要回渡头替老马兵接班。

    正待要走,一只青头鸭慢慢像翠翠所在的岸边游过来,翠翠想:“捉只鸭子回去也好。”便静静在岸边等着,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熟悉。

    这时水中忽然冒出一个人,将鸭子捉到手,慢慢的踹水游近岸边的,上了岸,那还在水中的水手看到岸上是翠翠,对男人说道:“二老,你捉女人果然同捉鸭子一样能干。”说着便知趣地划走了。

    二老湿淋淋地上了岸,黄狗先是有些警惕,复又认了出来眼前这个水人,摇着尾巴绕着男人转圈,兴奋地吠着。

    码头上已无别人,翠翠问:

    “是谁人?”

    “是二老。”

    “二老又是谁?”

    “是碧溪岨撑渡船的二老。”

    翠翠便再也按捺不住,冲上前去将他一把搂住,头抵着他的胸膛,这才发现他身上全是水,又慌忙地松手跳开。

    二老将手里的鸭子递给她,说道:“你拿着吧,本就是捉给你的。”

    翠翠想到那水手捉女人的言论,有些忸怩,但到底接了过去,二老说:“我去找个巾子擦擦,你在这里不要走,我马上来找你。”

    翠翠乖巧点点头,不过一会儿,二老就换了干爽衣服回来了。

    “我再陪你逛逛?”

    翠翠摇摇头:“不逛了,还提着一个鸭子呢。你陪我回碧溪岨吧。”

    只要和翠翠在一块儿,二老是不在乎呆在哪儿的。

    二老接过翠翠手中鸭子,与翠翠走在山间的小道上,说着行船的趣事,说着说着便要到渡口了,二老收尾说道:“但那些都不如在这溪边院中守夜有趣。”

    翠翠嗔了他一眼,又灿然一笑。

    老马兵看到二老也跟着翠翠一路回来了,很是高兴:“二老,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日刚到。”

    老马兵和二老张罗着杀鸭子,既然杀了鸭子,翠翠便一定要留下二人吃饭,刚杀的鸭子,要炖老长时间,若是等鸭子炖好,老马兵怕是回不去了。翠翠将鸭胸和鸭腿的肉剃了下来,切得碎碎的,炒了一盘碎米鸭,煮了鸭血汤。

    老马兵和二老就着这桌简陋的全鸭宴,喝了些雄黄酒。

    老马兵吃了好吃的,又见翠翠与二老关系变好,觉得这个端午再无更圆满的可能了,招呼二老道:“天快黑了,二老,我们走罢。”

    二老立刻看向翠翠,翠翠低着头并不看她,抿着嘴,终于开口说道:“是了,我渡船送你们。”

    待船过了溪,二老走在后面,一步三回头地看向翠翠,翠翠也用她清冽的眼睛盯着二老,直到两人的视线被茂密的林子挡住。

    今日进城的人很多,这个点儿了,出城的渡客也不少,翠翠一直在渡船。

    等翠翠终于歇下,天已经完全黑了,她坐在溪边的草甸上,不成调子地哼起了歌。

    乌云完全将月亮遮住,远处传来一声闷雷,天气极其闷热,白天天气还蛮好,晚上眼瞅着就要下暴雨了。

    翠翠心想:“二老怕是不会来了。”她既盼着他再来,又怕他在暴雨时走山路出了事儿。

    这时,忽的林间传了一声很悠扬的男声和唱,翠翠住了嘴,那男人依然在唱。

    翠翠看着二老从林中钻出来,调子渐渐转成了她熟悉的一首,让她在梦中采虎耳草那首。

    翠翠听着歌,看着眼前人走近,直到他站在她跟前儿,弯下腰,鼻尖贴着鼻尖对着她哼唱。

    曲子终于结尾,翠翠一下子抱住了二老。

    这夜的雨很大,所有的燥热都滚成了雨珠滴落,似乎要将世间的一切淋个透彻,雷电猛地击中了山顶的树,将那树劈成两半,带着势不可挡的决心。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渐小了,雨水很亲昵的舔舐着崖边的虎耳草,雷声也变成低声的呢喃。

    等到雨完全停下,已是半夜,二老搂着翠翠躺在床上,两人都汗津津的,分不清是人身上的汗水更多,还是外面的雨水更多。

    翠翠忽然想到爷爷死的那夜也是这样一个暴雨夜,想到爷爷曾经告诉她,正是父母的歌声生出了她,想到她那殉情的爹娘,忽然哭得喘不过气:“我、我想我爷爷了。”

    二老也不言语,只沉默地拍着她的光洁的背,哼起了曲子。并不是情歌,而是茶峒妇人哄睡孩子时哼的童谣。

    翠翠在这歌声中慢慢平静下来,将脸埋在二老的胸膛,睡了过去。

    二老既回来了,亲事很快提上议程,两人热热闹闹地办了场婚礼,给船总和船总夫人磕了头。

    成亲第二天,两人回了碧溪岨,去给老船夫上坟,两人沉默着烧完了纸钱,看着香烛滴落的蜡泪,翠翠开了口:“我还以为你永远不回来了。”

    “但我愿永远等着你。”

    二老给老船夫磕了三个头,次次额头都撞到了地面。

    他牵起翠翠,弯下腰给翠翠拍了拍膝盖上灰,拉着她站起来,牵着她的手往山下走去。

    “从此我日日都陪着你。”

    “我们再也不分离。”

    明天已经到来。

    2023年9月12日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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