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手

    翠翠一觉醒来,傩送果然走了,只留下一个新斗笠。大约是连日的雨,翠翠望着阴沉沉的天,忽的低落了起来。

    这晚傩送来便直接走的院门,那黄狗绕着他嗅,他摊了摊手,说道:“没了,过几日再给你带。”

    翠翠正坐在条凳上,手里攥着一叠黄表纸,望着屋檐滴下的水柱发愣。

    傩送这才想起来,清明要到了。这个清明他们是不用给大老上坟的,茶峒人讲究一月内不能上两次坟。他家向来是去店里买现成的金元宝,但是大部分茶峒人都是买来黄表纸自己折。

    他也不言语,只在条凳另一端坐下,从竹筐里翻出黄表纸,帮着叠了起来。

    翠翠这才回过神过来,她问道:“你怎么不坐竹椅。”她白日特意用水冲了一遍,又擦得光光亮亮。

    “我只想坐条凳。”

    两人各坐在条凳两端,虽隔了一尺多远,总是有些不自在。

    傩送便如所有二十左右的汉子一般,自带一团火气,连带翠翠靠近傩送的那一边脸也灼烧起来。

    两人都不说话,就这么折黄表纸,很快折好的纸堆了一箩筐。

    翠翠抖了抖箩筐,说了句:“好了,差不多够了。”

    然后二人又陷入了沉默,只静静坐在条凳两端,看屋外雨越下越大。

    春天的雨淅淅沥沥的,总也下不利索。

    翠翠想起来还没给客人端水,便起身去厨房倒了碗白水,递给傩送,她在竹椅前踟蹰半晌,还是又坐回了条凳那头。

    她问道:“你怎么回的城?莫不是真游回去的?那该多凉啊。”

    傩送摇摇头,笑道:“我没那么傻,我绕山路回去的。”

    傩送的笑还透着一股男孩的狡黠,翠翠看了一眼便转头望向外面。

    “你夜夜都来,不睡觉吗?”

    傩送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他怎么好说,他一日不来,便总是不安,疑心定亲的事是个梦,总要见她一眼,听见她的声音,心里才暂时踏实下来。

    “还好,这几日清闲下来,我白日补觉也无人管我。”

    翠翠摇摇头:“你还是莫来了,这么夜夜不睡也不是个事情。”

    傩送忽的有些不高兴了:“你不想我来?”

    翠翠皱着眉,用她那潭水般清澈沉静的眼睛望向他:“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好。”

    “如何不好?莫不是碍着什么别的人来了?”

    翠翠有些莫名,也有些生气:“什么别的人,你好好说话。”

    傩送也有些后悔刚才自己的话不对,却不知该怎么找补,只紧紧捏着装水的瓷碗,默了好一会儿,说道:“我觉得就这样很好,你不用管我,只当请了我做护院。”

    翠翠也将折好的黄表纸拿回屋内,边走边说:“谁希得管你,着凉了莫怪我!”说着便回了卧房,重重地拴上门闩。

    傩送站在卧房门前良久,到底转身离开了,去厨房拿了大块的柴火,坐在屋檐下劈成小块。

    翠翠靠着门内听了半天外面的动静,见没人说话,便蹬掉鞋子,蒙住头躺回床上。

    第二日傩送正躲在船舱内打盹儿,一个长年进来了:“二老!有人找你!”

    傩送嘟囔一句:“我不见!”这几日他回来,多的是不熟的亲戚村民来找他,仿佛他是什么西洋钟之类的新鲜玩意儿,都想来看看。

    “你真不见?那到时候可莫怪我!”这长年一直在他家做事,倒是知道些外人不知道的消息。

    傩送迷糊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说道:“谁呀?”

    “杨马兵!”说完又担心傩送不知里面的厉害关系,再次补充道,“与碧溪岨渡船家的关系很好!”

    傩送嗖地直了身,忘了这船舱如何低矮,一下子撞到了头,他掀开帘子,边走边问那长年:“他来找我干什么?”

    “这我怎么知道?!那老马兵也不透个口风,只说要见你。”

    傩送边走边想,莫不是翠翠那儿出了什么事?想着便越走越快,后面的长年都快要跟不上了。

    今日顺顺不在家,老马兵也不进来坐坐,只搓着手,站在门外,见傩送走过来,才迎了上去。

    那长年也识趣,只与老马兵点点头,示意人带到了,就悄悄走开了。

    傩送连忙问道:“有事不成?”

    那老马兵搓搓了手,盘算了一下肚子里打了几遍的稿子,说道:“二老,清明要到了,我买了些香烛炮仗,想送去碧溪岨。”

    “我年纪大了,提不动这许多,你与我同去吧!”

    傩送想着昨日在箩筐看到的香烛,有些犹豫道:“我想……她大约都买了。”

    老马兵板起脸:“罢了罢了,你不想去就算了,我自己也提得动。”

    说着老马兵心中到底不舒坦,又问道:“二老,你与我说实话,你如今可还想着要渡船?若是你爹逼你的,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傩送这才恍然领悟老马兵的意图,连忙回道:“那渡船我自然是想要的,是我想左了,我与您一同去吧。”

    老马兵对于二老的不爽利有些不忿,但到底点了点头。

    傩送背着一箩筐的香烛鞭炮纸钱,并其他杂物,随杨马兵一同到了碧溪岨。

    翠翠正在渡船,船正在溪中,那老马兵便大声嚷道:“翠翠!你看我带了什么过来!”

    翠翠抬头望过去,就见到傩送板正地站在那儿,船客们也纷纷望过去,又回头来打量翠翠。

    翠翠心中有些着恼,也不回应,也不再看过去,只专注着拉绳。

    待靠了岸,那黄狗倒是很殷勤地跳了上去,欢快地绕着傩送转圈。

    翠翠低着头将这船人送上岸,有好事的婶子人都走出几步了,还回头张望。

    翠翠被这么多人打量,心中很不高兴,却不好对老马兵发脾气,刻意不看傩送一眼,只抿着嘴对老马兵问道:“他来做什么?”

    老马兵张罗着让傩送将背篓搬上船,边解释道:“我想着清明节要到了,带些香烛纸钱过来,我也正好来给我那老哥哥上个坟。”

    “我年纪大了,便让二老帮我搬搬东西。”

    傩送放下东西,便走到翠翠身边,说道:“我来渡船吧。”

    还不待翠翠发声,老马兵连连答应:“是了,翠翠,你让他拉吧,也让他上上手。”

    趁着老马兵不注意,翠翠瞪了傩送一眼,放下手中的缆绳,坐到杨马兵身边,说道:“你人来便是,这些香烛纸钱我早早便托船客帮忙办了,已经备下许多了。”

    “无妨,再多烧些,你爷爷在下面手头也宽裕。”

    趁着这时难得没有下雨,老马兵便要上山拜祭,傩送主动说道:“你们去吧,我替你们守着渡船。”

    老马兵这才想起来这次安排的种种不足,他本意是想让两个年轻人独处的,连忙道:“不用不用,这地界我熟悉得很,自己上去便好,翠翠也留下来罢。”

    翠翠连忙说道:“哪有我不陪着的道理?”

    杨马兵执意地拿着东西便要上山,坚决阻拦翠翠:“我与你爷爷有些私房话要说,你莫跟着。”

    在杨马兵百般劝阻下,翠翠只好留下来。

    老马兵利落的背着背篓上山,几次不放心的回头看,翠翠和傩送都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

    待见不到老马兵的影子,翠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傩送看着她笑,自己也弯了弯眼:“你笑什么?”

    这时没有渡客,翠翠进屋给傩送端了碗水,摇头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好笑。”

    傩送看了看老马兵上山的方向,问道:“你猜,老马兵与你爷爷有什么私房话要说?”

    “我才不猜。”

    “我猜,是在说我俩的事儿。”

    翠翠嘴硬回道:“这可说不定。”实际心里也是同意的,老马兵给爷爷上坟,定是说他俩的事儿。

    傩送不住打量着屋内,翠翠又问道:“你看什么?”虽然翠翠每日精心打理着这个院子,到底银钱有限,有些担心他觉得简朴了。

    傩送回道:“我想着打一套竹子的家具,就像这张竹椅那样的就很好,便想估摸个尺寸。”

    “你家还缺这套竹子家具?”

    傩送听了这个“你家”有些不痛快:“什么你家我家,况且那套家具是要放在这里的。”

    翠翠听了脸一下子绯红,又听到渡口有人喊,便要飞奔出去渡船,却被傩送拦住:“让我来吧。”

    “总让我试试那新揽绳好不好使。”

    翠翠娇娇瞪他一眼,到底忸怩地坐下了。

    翠翠坐在院中,又不放心,站了出去,听到船客问怎么今日是岳云,又羞得躲了回来。

    等傩送回来,翠翠犹豫半刻,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些船客问怎么是你,你怎么答的?”

    傩送也算有些摸清翠翠易羞的秉性了,只装作无辜回道:“我说以后要接手这渡船,如今先练练手!”

    翠翠瞬间像只炸毛的狗:“你怎么这样说!”

    “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我父亲预备清明一过就来提亲了。那你说我该怎么说?”

    翠翠想了想,也想不出一个好答案,只好赌气地坐在竹椅上,不去看他。

    傩送头凑上来,仔细打量她的神情:“恼了?你怕什么,这件事早晚要让人知道的。”

    翠翠也不知自己恼什么,只愤愤地想:“那些船客又不会冲着你打趣,遭殃的还是我。”

    傩送只着她明灭不定的神情,也算慢慢摸清眼前女人的脉搏,她喜说反话,一时的冷漠有时只是含羞罢了,他难得有一刻在白日里能在近处,安静地打量她。

    他说道:“我又要跑船了,等定亲后就马上出发,等我回来,我俩就成亲。”

    “翠翠,我俩好好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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