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二三，落西城弧溱镇成立一〇〇周年，当地依山傍水，是被埋藏在山间，不怕被轻易发现的客家民楼的人文风情。下过雨的路面，连带脚下的泥被来往的人踩得分不清彼此，头顶偶有飞过几只乌鸦，落魄得很。

    还没开场，就先听到乌鸦嘎嘎嘎地叫。

    李勤到达大院的时候，刚好雨后天晴，杵着登山棍重回故地，鼻梁上架着黑透的墨镜，一副大导演的范，直角叉腰站在空旷的两侧大楼下，感慨家乡的太阳真毒辣。这才经历过凉入骨髓的风雨，接着就要沐浴阳光对他们不分友敌的疼爱。

    李勤见从录影棚出来的男一号，招手叫他过来，站他旁边。“小罗，看这个踩点怎么样？”他双手比着框架，看架构的图形应该是采景。

    “李导，带了那么多防晒霜，也没躲过我被晒黑的命运，点也就这样，到哪都一样。”小罗看李勤高挺的鼻梁，衬得墨镜还真有几分导演的噱头，不过也是还没开名气的十八线导演。

    “这你不懂了，看那边的啊婆卖新鲜的蔬菜，还有那边的大爷，天还没亮就担着单杠就出来卖茶叶，这都是我们要拍的景。”李勤标准的白衬衫配黑西装裤，衬衫外还配件拽到不行的黑冲锋衣，是特意为山间绵密的雨水准备，脚上的尖头皮鞋，是他死都不愿意换的标签。

    小罗对杂乱的菜市场不感兴趣，旁边的助理忙着来打伞，他也眯着眼想回去。“不陪李导了，我去休息棚坐着，确定开拍再叫我吧。”

    李勤回头瞧，人已经往后走。“嘿，臭小子，这么点阳光就怕晒黑，没点男子气概。”

    “李导又不是靠脸吃饭，当然不怕黑，况且你也够黑了。”小罗的尾声，连带着李勤腰边的手机响起。

    李勤握着手机挂到耳朵旁，抬头看被云雾遮挡半边太阳的蓝天，整个人被阴霾笼罩，对着天边发笑，“喂，安娜，你人到哪了？我们等会儿就开拍了。”

    安娜的声音随着电流传过来。“李导，我可能去不了了。我车卡在卡槽里，可能会延误。”

    “没事，你晚点就晚点吧，只要能顺利开拍。”说着说着，他的笑容就僵住了。

    “嘿，李导，我可能无法今天赶过去，刚从家里出门，车就坏毛病，您看想想办法，我今天就先在家休息了。”说完，电话被挂断。

    李勤在这头喊了几声，气得杵着登山棍磕得地面连连作响，那头也没人应答。“喂，安娜？”看眼手机通话已结束。“我草你妈！”他就料到又被放鸽子。

    他没打算懈怠，不就是一个女一号吗？我李勤还能搞不定？迈开大脚就拉开录影棚的蓝布，对正坐着圆形靠背胶椅的男一号说，“小罗，我们可能要在这找一个女一号了。”

    小罗正吹着助理拿着的小风扇，刚喝到嘴里的水险些没被呛出来。“啊？安娜来不了吗？”

    “她就是变着法骗我鸽子。”李勤插着腰，这年头放人鸽子已经是娱乐圈的陋习了吗？怎么是个女演员就说不来？还弄得他这个总导演面子老挂不住，无法在这群跟他够久的团队面对立威严。

    小罗并不打算动，说话也是阴阳怪气，“也就我愿意陪你来这鬼地方，热得热死，谁让安娜是比我高一线的女明星呢？”

    李勤不给机会他辩驳，拉开布帘，“废话别那么多，要想早点收工，现在就出来招人。”

    小罗却大惊失色地弹起，指着自己的脸庞。“你要我招人？我可是刺手可热的明星耶。”

    “就你那么多架子，活该你火不起来，永远掉尾十八线。”李勤与小罗算是高中就认识的同学，要不是这次看在这小子可怜，才不带他，找个当地的人客串一下，都没他麻烦。

    小罗也算是看着李勤这些年的打拼，拍的东西是不错，但就是差些运气。“那还不是你这个没啥名气的导演，每次拍的东西都被禁。”

    “我那是艺术，他们不懂。”说罢，李勤已经走出布帘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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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后出头的烈日苦辣，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大院里的人养的山鸡还满地跑，跟着人流混在一起。

    小罗就坐在已经被助理调好遮阳伞下，没个正形地翘脚而坐。“为什么就要找我啊？”

    他一脸不满，看李勤坐得像个京圈老大，气场全用在墨镜上。“你这小鲜肉往这一坐，不就引来很多小女生来围观吗？这叫以色侍人。”李勤是白长了一张硬汉脸，却走的是导演的路。他回过头，看白嫩得像娇滴滴女人的小罗，最为现在的潮流。

    接着他才开始干正事，拿着扩音喇叭，对着来往的弧溱村民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我们剧组初来驾到，急需一名女主角，大家感兴趣的可以来了解一下，这是我的名片，还有历届的作品。”他一一展示自己过往的丰功伟绩，却没人为他停留。

    一个拿着刚买的棒棒糖的小胖妞，站在他们就杵着一块黑板，上面写着剧组急需招一位女演员的摊位面前，边舔糖边问，“你们管三餐吗？”

    李勤一看有人光顾，当然欢迎，只是这体型应该不能算女一号。“管的，管的，有兴趣可以填一下这边的面试表格。”他频频点头，拿出黑笔与白色的面试表格，想要交给小胖妞。

    谁知小胖妞眉头一皱，“还要面试？那我不去了，这么麻烦。”

    “诶，诶，诶！”李勤看着到手的鸭子飞走了，捞都捞不回来。

    正当他垂头丧气地收回手，一个声音再次响起，“能给我一份面试的资料吗？”

    “当然……”当李勤抬起头时，见到一张不算是他心目中女主角的样子，却是他曾经最为熟悉的青梅竹马兼前女友。

    萍果手肘挽着空竹篓，接过李勤递过来的表格，看上面写着日薪，便问了句。“这里写的是100块一天吗？”

    小罗看旁边的李勤都快看定型了，赶忙用手肘戳他腰脊，“说话啊，李导。”转念过来想，有这么好看吗？不就是长得浓眉大眼，短头发，笑起来还挺可爱的一个小白花女生吗？这种娱乐圈大把。

    李勤被提醒才忙着接话，“噢，是的，我们也在招群演，群演是100块一天，女主角是500块一天。”他细致地给面前的女生讲解，本来他的戏讲的是禁忌的姐弟恋，但现在也不是不能改成青涩的暗恋。

    “你姓李啊。”萍果抬眼看上去，觉得这个导演没有架子，大热天的都还亲历亲为招演员，今天和朋友约着来大院，顺带来买些蔬果回去，就见到新奇的一幕。再加上外婆喜欢在家看电视剧，什么国内外的爱情剧都看，也就看看有没有可能入选。

    李勤不怕被人认出，就他现在带着墨镜，被丢在人海小罗都不一定能找到他的那种。“是啊，先写资料吧。”

    “萍果，过来这边看有你外婆编制的花篮。”忽然，有人站在另一侧挤满人的商铺前，招手呼叫萍果。

    “诶，来了。”萍果应了朋友一声，之后回过头问，“这个我能带回去吗？”

    李勤露出痞笑，“当然可以，我们等你答复。”

    萍果被朋友叫走后，空荡且没人关注的铺位只剩下李勤和小罗。小罗抱胸而坐，还是大明星下村走访的精贵样，“一个女的而已，至于慌张成这样？”

    李勤平日惯着小罗那张嘴，现在像是被人说穿心事，上脚就是揣小罗坐着的椅子脚。“哪有慌张，我看你是不想早点收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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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萍果接过面试表后，就对折塞进包里，紧接着跟朋友买一大堆蔬果回家。

    “果果，又去大院啦？”外婆坐在木摇椅上编制着凉篓，仪态随和平静，年轻时候爱笑，现在老了笑得眼睛眯起，眼尾布满鱼尾纹。

    萍果将篮子放下，感慨幸好带了个装菜的花篮，不用抱着重物回家。“是啊，我看外婆你在家看电视，就没叫你一起。对了，我刚才看到有个电影剧组招人，就拿了张表回来。外婆看看感不感兴趣。”她从黄色的挎包里拿出一张对折四下的纸。

    “我都一把年纪了，哪还有演员的梦啊。你要是喜欢，可以去试试。”外婆放下手头的竹编，带着老花镜，拿近些看清上面的每一个字，再转看萍果笑意的脸。

    “最近的工作还没完，想着做完手头上的工作先。”萍果是想着先完成目前的手绘墙工作进度，再考虑其他。

    外婆却不认同，萍果单是琢磨后院那刷墙，就修补了好几回，突然有一天心血来潮说要翻新那面墙，却又不知道画什么图案，也就拖拉了半年，还没圆满竣工。“后院的墙你都画半年了，也不急，我看这上面还写着日薪100呢。”外婆知道萍果最懂事，也爱操心，说要外婆安享晚年，坐在自家的后院，看着清新雅致的壁画都能开心一整天。

    “我刚问了，女主角是500一天。”萍果抱着菜篮准备往屋里走，停下步子回复外婆的话。

    外婆也心疼孙女，因为一场变故，要她承担家里赚钱的责任，现在看见钱多的工作，就去做，也不管合不合适，喜不喜欢。“如果是这样的话，果果可以去试试啊，村委会的工作我和他们说，让他们放你假。”外婆觉得难得有个果果想去的机会，应该让她去体验一下。

    “我也还没想好。”萍果转回头，看着蓝里最顶面的西红柿，想着今天来个西红柿汤，酸酸甜甜肯定合外婆的口味。

    安逸的氛围瞬间被打破，门外的铁门被敲动，“萍凡，你出来！欠老子的钱，你打算什么时候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