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近

    昨日胡寻与她畅谈至夜,晏含山上了兴致,多饮了两口,竟昏得靠着胡寻撒野道:“小胡,看见你,我就想起我苦命的弟弟。”

    他一边挽着晏含山的肩,一边将她拖到床边去,只是静静听着,也不答话。他并不知道她酒量很差,也许是他后来也忍不住与她多言了一些自己的事情,才让她莫名有这么多感触。

    胡寻顿时后悔自己失言了。

    将军总是教他,要成为一把利刃,不妄言不动情是最根本的要求,他多少年来都做到了,偏偏只是一夜……

    “才一日,你就将本王说过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他一个激灵,下意识退离晏含山的床边几尺,整个人匍匐逡身,抱拳行了一个极为工整的军礼:“是属下逾矩。”

    夜里风大,顺着门缝吹得人冰凉,陆战第一眼扫到床榻上趴着的晏含山,她被他带进来的冷风刺得翻了个身又蜷起双腿,他不动声色反手关上了门。

    “她都跟你说了什么?”陆战冷声。

    胡寻支吾了一刻,答:“属下只知她是天策府的人,家破人亡被人追杀。”

    “蠢。”陆战不由得骂了一声。

    虽然她这身份看起来也没什么太大价值了,外面的人总不会觉得一个女子会掀起多大的风浪,但如此招摇,毫无防备之心,她就不怕自己行踪暴露,明天就曝尸街头。

    胡寻与陆战的交集并不太多,甚至没有遇到晏含山之前,也同这高高在上的大将军见不上几面,几面之缘,都是寥寥无几的警告。

    他本以为陆战恐要责罚自己,谁知陆战捏起茶杯喝了一口,眼里凝着不多见的温润,只说:“既然如此,你就做永远保护她的那把刀。但你不能以玄武军的名义呆在这里,该怎么做,你自己想。”

    陆战起初找来胡寻,是子庄在晏含山失踪那日的举荐,也只是暂时留下护她几日,不过如今看来,有个单纯平常,又少言寡语的少年伴在她身侧,或许多少能抚慰她失去弟弟的痛苦呢?

    胡寻走了以后,陆战又在她塌边坐了一会,看着她日渐形销骨立的面容有些出神。他不由得又想起前些天子庄夜里大闹王府说的那番话,他当时觉得无可厚非,现在想来却字字锥心。

    他对她,当真有那一丝不同的感觉。只是因为他杀了她的阿爷,便直接导致天策府失去顶梁柱后一瞬崩塌,虽然他很清楚战场无情,一开始亦是那么跟她说的,可人心是肉长的,他不知道为什么,在真正面对晏含山时,那愧疚和不忍,就排山倒海地在他心里翻涌。子庄说的对,他真是神志不清了。

    想到这,他迫使自己的心微微硬起,刚欲起身离开,却猛然被一只手拉了回去。他低头一看,酩酊不醒的晏含山,正梦魇缠身地发着冷汗。

    就这样,陆战在她床边又生生坐了一夜。

    第二日都日上三竿,晏含山才懒懒睁眼,门窗大开着,外头极好的阳光卷着隔壁土地庙的檀香味,穿透窗棂洒进来,一室清明。她揉了揉眼,穿上外衫走到外面去,正好又见陆战捡着竹枝比划着。

    他一拳、一掌、一剑灵动如清风,站定时稳如擎柱,连一身玄黑的衣袂都有了气韵似的,翩飞起来都带着光影。那颀长挺拔,器宇轩昂,剑眉星目的模样,定是哪家女郎瞧见,都要十分醉心的吧。晏含山想起上一次这幅光景就在十多日前,只不过她痛心疾首时,并无心眼前之人。

    这次她也是微微出神,直到陆战瞥见她又站在廊下发愣,不紧不慢收回手里的竹枝,趣道:“巳时过了一刻才起,我这剑法都快编出新的一本来了。酒量那么差酒品也那么差,下次就别再喝了。”

    “你怎么在这儿?”她揉了揉眉心,躲开了他的眼神。

    陆战觉得昨夜的事没必要再提,只是饶有暗示意味地松了松右臂的筋骨,然后一脸无辜地望着晏含山。

    晏含山眯起眼,脑子飞过回忆了一遍昨晚的事情,只可惜记得的都是断断续续的片段,小胡离开时她犹半梦半醒听见陆战的声音,后来……后来她做了个噩梦,不过辛亏抱着一个会发热的枕头,睡的还算安心,就是稍有点硬。

    陆战见她半晌没搭话,自知这个女人一定是又半梦半醒地什么也不记得了,他也懒得同她计较,只说:“好几日没看你……”话及此,他又一顿,“六殿下也很担心你,托本王带你出门散散心。今日是抚宁的土地诞,朱雀街热闹许多,你去不去看看?”

    他看似在邀她一同出游,那询问的语气里却半分散漫半分又带着威压,好似在说:你总不能让我失掉面子吧。

    不过,他说这话时确实没大有底气,只能用威压之色来镇。陈天恩给他出了太大的难题,他一个驰骋沙场的武夫,如何懂得照顾人的心绪,哄女郎开心呢……

    于是他便去了一趟藏珠,向含山的至交好友请教了她的喜好。又花费了两天不说,还总遭人打趣。那时阿顿神秘兮兮地拖着腮帮子问:王爷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了我们家阑珊?

    晏含山自以为心里如明镜,却并未想到陆战有这样的心思。她只是相信陈天恩将她托孤似的托给了陆战,一定是他歉疚得很,所以连日来都没看望过她。思及此,她将手里草草收拾的包袱打上结,说:“走吧。”

    “你这是做什么?”陆战一手摁住她的肩,“让你去逛街,你这是做什么?”

    她抬眼:“我总不能一直住在这。”

    “六殿下让你住在这,你就住在这。这次刺杀不知道密谋了多久,总之是把你们姐弟俩的一行一动摸得清清楚楚,你回去,就是送死。”陆战冷声。

    晏含山果然停住手,她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但她急着走,或是迂回着,想逼陈天恩来见她一面。这话不能当面同陆战讲,但她心里明白陈天恩对她的心思,他一定愧疚得不得了,所以不敢来见她。可是晏含山现下,正需要一个通识皇室内幕的人,来替她摸清那张银票背后的种种。

    一路上,她都心不在焉。

    连她的抽丝的衣角勾住了陆战腰上的铜扣,她都没注意到,只一路无心地往前走,两眼浏览过街边的糖画、五花八门的灯笼、善口技的说书人……却是空空的没有光。

    陆战故意停住脚步任由她向前走,直到衣袖都拉得快直了,他忽然一拽,晏含山本走在前面许多,下一秒就被扯进了陆战的怀中。她才惊醒,周遭一切车水马龙,鱼贯人家,如同走马观花的略影,陆战的脸突然离她好近,她一把撞上他胸口,抬眼时,这个平日看似正经,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木头,此时却像把玩珍物一样盯着她看。

    晏含山的脸霎时间红了,她可无意回应陆战的撩拨,愤愤道:“你无耻。”

    “你想多了。”陆战知道她会错意了,但见这女人一惊一乍像个失了魂的兔子,他觉得有点可爱。于是故意羞辱她一般,缓缓挪手解开她勾在他刀柄上的线丝,嘴角半扬着,说:“昨夜的酒怕不是没醒,青天白日下还醉着呢?”

    “胡说。”她没好气撇下他。

    陆战跟在她身后,又行了几步,还是问:“昨晚你把事情都告诉胡寻了是吗?”

    “是又如何。”她心情不算好,又被他这番调戏,便冷着脸问,“怎么,殿下是怕胡寻将你牵挂藏珠魁首的事情传到军营里去吗?”

    他一噎,觉得晏含山自从被刺以后,好像脑子也跟着不好了,总是说一些没边的话气他:“我发现你真是不识好歹。安排军中的人护你,并不是本王公私不分,我这么做自有我的苦衷,既然是我的人,我便有办法掌控。而你,你别自以为是,还嫌自己的身份不够招障吗?”

    陆战的好心却被当做驴肝肺,他人皆以为自己是疯了或是目中无人,才明目张胆地挪军营里的人来保护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敌国女人,周子庄同他大吵了一架,不就是因为身份敏感如她,若这事捅出去,于他堂堂齐国大将军来说,那是杀头的大罪!而她呢?不体贴他经营的苦衷,还巴不得胡寻背叛他似的。

    “本王担心的,也不是你的安危。”他冷一哼,“你自己不要命可以,但你阿弟若还活着,那么你的身份和行踪,就是他最大的威胁。你大可随意向别人说,天策府遗女的身份虽没什么大不了,但你弟弟的命,你也不顾了吗?”

    破罐子破摔,就是你晏含山最大的本事了吗?

    这一问,晏含山彻底怔在原处,她的眼里终于开始有情绪,是无措,是无助。

    她低头轻轻呜咽了一声,随即还是那一副在他面前不肯示弱的傲骨样,小声说道:“既是你的人,他肯定值得信任。”

    陆战听出她的嘴硬,反而无奈地笑了,只好摇摇头,长袖一挥背于身后,挺身向前继续走。

    “等等!你刚刚是不是说云鹿有可能活着?”她追上前去,拉着陆战的袖子不放。

    陆战回头望了一眼,眼里的沉溺他自己都没发现,只是话语已十分轻柔:“兴许吧。”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