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绮铭生平第一次参与一场如此严肃的会议。
沈爱玲原本就是很强势的性格，在开会的时候甚至看上去有些可怕，就像是学校里有教导主任似的。
她掷地有声地说道：“这次能有机会请到费凡先生参与我们的演出非常不容易，未来如果有机会，我希望在坐的每一位都能珍惜这个机会，尤其是年轻的演员们，借着这次机会要多学习。但是如果要真正实现这个愿望，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
“我特别要强调一下，关于这部戏的分工调整问题，第一是导演，费凡先生向我推荐了李明辉导演，虽然现在还没有谈下来，但是我已经向他做出了承诺，一个星期的时间我一定能谈下来，所以我在这里就先进行安排了，导演会换成李明辉导演，原导演杜剑后续担任李导助手，这对你也是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好好把握。”她对杜剑说道。
然后她又继续安排下去：“第二点，舞台布景要加强，我们的布景要更加大胆，应该围绕剧本大胆的创新。费凡先生提到了一个灵活布景的设想，让布景要台上动起来，我觉得我们可以实现，布景老师多动动脑筋。还有关于虚实相生的区别，因为剧本里有许多方思明的幻想，想办法通过布景表现出真与假的区别。”
“第三是妆造，这是我们以往不太重视的一部分，费凡先生提出一个观点，就是做中国人都能看懂的新式话剧，他希望我们能从传统戏剧上多找灵感，传统戏曲对于演员妆容的要求很高，甚至可以通过妆容捕捉到角色的内核，这点也给我带来很大的启发，我希望林先生和万先生，你们两人在这件事上多多研究，一周以后，以上所有的一切，我们要给费先生一个满意的答案。费凡，我不管他想还是不想，他必须要是我们时代剧院男主角！”
开完会出来，万绮铭的心依旧激越，她觉得自己完全可以理解沈爱玲激动的心情，一定要让费凡成为时代剧院的男主角。
可是这听起来似乎有点难，原本她还以为费凡已经答应了，来的路上还想，既然说答应了，为什么舒宁刚才又说费凡是“同意试一下”呢？原来所谓的答应只是答应多给他们一个机会，这根本不能算是答应，可沈爱玲却好像已经势在必得。
她提出的那些要求，万绮铭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听起来就像天书似的，每个字都能听清，合起来是什么意思却全然不懂，她努力的在心里背下来几个字，嘴里不住地念叨，生怕一不重复便就忘记了。
她小跑着追上前面的老化妆师林芳问道：“林先生，刚才沈经理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从传统戏剧里找灵感，什么又是通过妆容捕捉角色内核？”
“嗨，你还当真呢，就是个噱头。”林芳淡淡地笑一笑说道，“不用慌，每次要排一出戏都是敲锣打鼓的，恨不能连一根头发丝的摆放都要说出个一二三来，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回头我想一想看看是眉毛还是眼睛，借鉴一下戏曲的画法，也就是回头记者采访的时候能给个说头。”
“哦，是这个意思。”
“吓了一跳吧？”林芳笑着安慰道，“习惯就好了，她呀，总是这样的。”
万绮铭不知是什么感觉，好似原本放在滚水里的心突然被提起来扔到雪地里，顷刻便冷了一半。她原本觉得这事很麻烦，但是却觉得跃跃欲试，而今被林芳一解释，似乎是简单了许多，可她又好似没了兴趣。
回到家里已是半夜，近段时间，孟鹤卿总是在她这里住着，如今突然不见他人，竟像是有些不习惯。
何苦来哉，不知道的还当是对他有多深的挂念。
也就不过如此，只是月光从屋顶的小窗里照进来，她又觉得似是有些难捱。
地上白花花的一片，像是撒了的盐，收拾是难以收拾的，便是再想清扫干净，也难保墙根砖缝里会存留下一两颗，咯咯愣愣惹人厌烦，若要用水洗，便就会直接化开渗到木头里去，留个深色的印子，花花搭搭永远擦不干净。
只好放任不管了吧，等着有朝一日的晚上，风卷天青，月亮藏在云里的时候，也就了无痕迹了。
她想，其实她原本就不该在这漆黑的屋顶凿一扇窗，也就不必在月亮照进来的时候东想西想了。
偏偏次日又是晴天，她嫌月光恼人，索性对老太太交代清楚，搬到剧院去住。
本以为这个时间剧院里不会有人了，却不料竟遇到沈爱玲。
“沈经理，您还没走？”
“哦，我……”她像是有些尴尬似的说道，“我暂时不回去了。”
“您也不回去了？”
“是啊，你怎么又回来？”
万绮铭也有些不知所措，说道：“我也……我这回去。”
“你……你要不也住下吧。”
这是万绮铭第一次在沈爱玲的脸上看到这种动摇的、不够坚定，但却更加生动可亲的神色。
她才想起来，自己手里大包小包的提着，一看就是早就打算要住在剧院里的。
“那你打算住哪里呢？”沈爱玲问。
“化妆室里有几条长椅，我拼一拼就好。”
“不然，你去我办公室，你要是不怕我的话，”她微微笑一笑，“我知道你们都有些怕我。”
“不会啊，您人这样好，若不是您，我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她说的自然是实情，但是又好像不是实情，该怎么说呢，沈爱玲这个人，心地固然是好的，不然也不会肯这样帮她，又给她这样好的工作机会，但严肃起来还真是有点让人难受，想来她自己也是知道的。
沈爱玲看着她那副窘迫地样子又忍不住说道：“算了，不难为你，我屋里有个行军床，别人送我的，我用着不如沙发舒服，你拿去用吧。”
万绮铭便如蒙大赦地松了口气，又笑着道谢。
那行军床看着不大，倒腾起来也是费劲，也不知道那些当兵的都是怎样携带，似乎也不甚方便，沈爱玲不好意思一直作壁上观，便同万绮铭一道抬到化妆室去，大半夜的愣是累出一身汗来。
万绮铭却觉得她似乎也没有那么拒人千里的感觉。
“是不是请导演的事不太容易？”
她问完又觉得自己像是有些多管闲事，那是人家老板的事情，与她一个打工的有什么关系？可沈爱玲似乎也没太介意，耸耸肩膀说：“是不太顺利，哪能什么都顺利？”
“您可真厉害，舒宁说凡是您想做，没有做不成的。”
“她这样说吗？那她是高看我了。”沈爱玲笑了笑说，“对了，你明天有事吗？”
“没有。”
“那你介不介意加个班？”沈爱玲说，“我昨天答应了费凡，约好了下午陪他去挑一下方思明的服装，可是我忙忘了，今天又约了与李明辉导演见面，你若有空便替我去一趟可否？”
“我是不介意，可是这样做会不会怠慢了费先生？”
“应当不会吧，他那个人……”沈爱玲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抱怨，“我实在是怵头同他打交道，你就当是帮帮我。”
“之前就听说，明星们都要求高，更何况是费先生那样的人物，我还真是有点怕。”
“你也不用怕，反正他说什么你也不懂，你别介意，我没别的意思，不光是你不懂，我也不懂，我同他这段时间打了不少交道，总体来说就是难以揣度，你就把他当成神经病，明天你先来我这里拿钱，到时候他要你付钱的时候你便付钱，他与你说什么你便应着，不管能不能听懂，顺着他说就是。”
“这样就行？”万绮铭心里多少是有些没底。
沈爱玲却似乎踌躇满志，点着头说：“行，肯定行。”她又说道，“你也不用太紧张，不用太把他放在心上，说白了他就是想跟李明辉合作，可是在李明辉的眼里呢，他固然是大有名气，但毕竟还是瞧不上他这个初露头角的奶油小生，他就是想接着我们和周晏堂先生的剧本，让李明辉高看他一眼，好在这一行里更进一步，我这样说你可懂了？”
万绮铭略点点头：“也就是说，关键还是在导演那里。”
“正是。你就哄着他，尽量哄的他高兴就行，实在哄不了就哄不了，我们我不是全然没有脾气。反正李明辉来了，他演也得演，不演也得演，我还就不信了，就算我们真的得罪了他，有跟李导合作的机会，他还会拒绝？”
万绮铭也不知道，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得罪他那里去了，想来只能是因为费凡太难伺候，让沈爱玲动了要同他翻脸的念头。
如此一来，万绮铭又让她说的有些糊涂：“那万一，他就是有这份骨气呢？”
“他哪来的骨气？”沈爱玲又沉思片刻说，“你还是尽量哄着他，不到非不得已忍无可忍的程度，还是尽量忍一忍，不要跟他翻脸。”
“好。”
万绮铭算是应下了，她想若单单只是让她哄人高兴，这也可算是她撂下的差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