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牢房对望,三人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木烟没有问他们为何会来,只是笑,重逢到现在,似乎唯有这一次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
赵野问她:“那个男人为什么会突然在你们乐坊?你们认识?”
外面那些人说的头头是道,负责此案的刑罚司管事陈柳也是接到了百姓告发,带人过去时,正好抓了现行。
而那个告发的百姓,正是木烟请去给伤者治病的大夫。
赵野以前就是干捕快的,对查案流程还算清楚,从这里开始其实就有疑点——如果是木烟他们伤了人,他们就不该请大夫为他诊治。
木烟将夜里发现王长虎的事,从头到尾仔细说了一遍。
——
此事,还是要从王长虎被赌场的人毒打一顿后,打算找个落脚处开始说起。
他一直觉得有人在后面跟踪,但每次转头都瞧不见人,最后一次,他看见了一张极其恐怖的脸与自己面对面,近在咫尺,就连人家脸上的蛆虫都能看个一清二楚。
王长虎当即就吓傻了,被那人扑倒在地,只顾着惨叫,半天没想起来要推开那人快点逃跑。
他这几年胆子练出来了,很快回过神来,把那人从身上掀了下去,爬起来就跑,根本不敢回头看。
他被这一出弄得有点神经质了,第二天整个白天都没敢出门,一直躲在客栈里头,连窗户都不敢开,生怕又被那个怪物找到。
到了第三天,他发现自己浑身哪哪都出奇的痒,那种痒就像是皮肤下面有什么东西,很快就要钻出来了一样。
王长虎叫店小二弄来浴桶,开始疯狂搓洗,却是越洗越痒,根本控制不住的想去抓挠。
他的身体很快长出了无数红肿脓疮,他不敢再挠了,也不敢找大夫给自己瞧,因为外面关于那具无名尸的风言风语已经传到了他耳朵里。
王长虎知道此时但凡露出一点马脚,一定会被当做凶手抓起来,他也很清楚那些人抓的凶手根本不是真凶,真凶尚且在外逍遥,他怎么敢出去?就算出去了又能跟谁求救?
他是左思右想,想破了脑子才想到了圣女身上,如果他能活着,那他从今往后就给圣女做牛做马,绝不会再做出背叛之事;如果活不成了,那他至少能在临死前亲口告诉圣女,自己当初犯下的罪行有多恶劣,他就算是死,也应该死在圣女手上。
但此时的王长虎根本不知道圣女在何处,唯有暗中跟随关月臣,似乎只有他才知道圣女的下落。
他原以为这法子没什么用,没曾想竟真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让他认出了已经变成琴师的木烟,正是当年的莲族圣女。
躲在床底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出现幻觉了。
他看见有人要杀了他,那个人很眼熟,但他怎么看都看不清楚那人究竟是谁,眼看着那人就要抓到自己了,一个声音突然响起:“谁?”
王长虎看见一个身穿红衣的人慢慢蹲了下来,莫名感到害怕,以为对方是要杀了自己,结果瞧了半天才认出了那人是谁。
他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脑子里只剩下几个断断续续的画面。
第一个画面是圣女在问床边的一个老头,那人似乎是在替他诊治,一边跟圣女说着什么话,一边帮他上药。
第二个画面,他看见圣女和一个高个子男人站在院里,像是在商量什么,但他现在听什么都像是在听虫鸣。
第三个画面,穿着统一的官兵闯进来带走了他们所有人,他们用的担架实在是颠簸,他感觉自己要被颠碎了。
而后,王长虎便一直陷入了昏睡,到现在都没清醒过。
不过木烟并不知晓其中细节,只是将自己看到的前后经过尽量说到完善,所以听她说话的两人并不知道,请大夫过来之前,她跟花寒曾在院里商量过接下来的计划。
王长虎的到来既然是意外,送出去或是留下,同样都很危险,不如将错就错,这一切都是在假设吴霜不是真凶的基础上,她愿意赌一次。
她愿意,花寒自然也愿意。
大夫的到来,告发引来官兵,流言传到孟汀耳中,所有的计划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中,她甚至没想到会这么快见到他们。
赵野梳理了一下:“所以,你们只知道他叫王长虎,极有可能是第二名受害者,而被抓的嫌犯不是凶手,真凶很有可能还会对第三个人动手?”
花寒点点头,依旧一声不吭的站在门边,他的牢房就在隔壁,木栏杆之间是有空隙的,所以刚才他们所说,他听得一清二楚。
孟汀上下打量了一番,确定她身上并无外伤,这才转身离去。
赵野紧随其后,追上来问他:“怎么着?你这是要救对吧?”
孟汀嗯了一声,加快脚步出了牢房。
不论雪姻变成了什么样,她总归不会杀人的。
这一点,别人不敢保证,他可以。
至于究竟是何人所为,那就要好生查一查了,牢里又臭又脏,他得尽快解决。
“你知不知道在陈柳手下做事的是谁?关月臣还记得吗?这个案子我已经打听过了,是他在查,你以为他会不知道木姑娘不是凶手吗!”
说到后半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孟汀一直都是个疯子,这事他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可后来遇上了一个成天穿白衣的姑娘,孟汀难得消停了一段日子,再后来那姑娘没了,他在军营里见识到的孟汀,是另一种疯。
可是一旦遇到雪姻的事,原先那个意气用事的孟汀似乎又回来了。
那个女人只是跟雪姻长得相像,他会把人认错,难道关月臣就不会?
五年来,关月臣靠着家里的钱财人脉摸到了官途,不知从哪打听到孟汀的消息,一直派人暗中监视,这事不止是他知道,就连孟汀自己也很清楚。
他的无动于衷就是最好的证据,当初杀了关鸿倾,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才能下地,每天不顾死活的到处找人,要不是他师父看不下去,把他塞进军营,恐怕现在早就不知道死在那座山上了。
孟汀在军事上是个大将之才,赵野绝不能看着他又一次毁了自己。
“好!救人是吧?算老子一个!”
——
不过几日,京城接连出现两名受害者,一死一伤,伤的那个已是昏迷不醒,所有为其诊治的医师都是一样的说法——此毒无解。
陈柳加强城中各大街巷的巡逻,命关月臣去会一会牢里刚抓进来的两位。
临走前,他对陈柳说:“大人,那三人里有两名女子,属下知道医师可能会下毒,但另一名女子听说是鸣金乐坊的琴师,属下认为,此事恐怕是有什么误会。”
陈柳瞥了他一眼:“认识?”
关月臣一愣,旋即摇头:“只是曾在宫廷宴会上见过。”
陈柳挑眉道:“看上了?”
“大人说笑了,属下只是斗胆初下判断而已。”
陈柳转身就走:“那就好,若是你们认识或是有什么私交,恐怕本官就要将此事派给其他人了。”
关月臣目送他走远,面色一沉,这才转身朝牢房的方向走去。
牢里阴暗潮湿,从中间走过能听见四周黑暗角落里,老鼠钻来钻去吱吱叫的声响,犯人的哀嚎声此起彼伏,
木烟所在的牢房就在尽头,关月臣突然停住脚步,停在了花寒所在的牢房前边。
花寒坐在墙角,上半身全都隐匿在黑暗之中,仿佛是早已习惯了黑暗一般,即便老鼠从他腿上踩过,他依旧如同一尊雕像般,一动不动。
关月臣看了一会,目不斜视的吩咐:“把他带出来。”
一旁的狱卒应了声,上去打开了锁链,正要把人拉起来,竟是一点都搬不动。
关月臣抬手示意他们出去,走进牢房,腥臭气味扑面而来。
仿佛世间所有的腌臜东西都汇集在这里,那股让人恶心的气味是由内而外挥散出来的,因此他很少会亲自过来。
关月臣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人,良久,冷哼一声:“那就在这里说好了。”
他正要接着说,但一直坐在墙角的人却站起身,朝牢门走去。
花寒被带到了刑房,明面上按照吩咐办事,问清楚案子前后经过,可暗地里,关月臣怎么会放过这次公报私仇的机会。
他命人给他上刑,一夜过后才回到了刑房,见到地上已经奄奄一息的男人,他难得心情大好。
“你们都出去,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进来。”
“是!”
刑房里转眼只剩下两人,关月臣蹲在花寒身边,由上至下打量了一番浑身累累伤痕:“怎么样?说,还是不说?”
花寒后背已是血肉模糊,他翻了个身,换作仰躺姿势,呼吸凝滞了一下,似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关月臣站起身,笑道:“你不说也无妨,要是让她看见了你现在这副样子,应该又会像三年前一样,拿她仅有的一切来跟我做交易,任我差使。”
花寒咬紧牙关,从地上慢慢爬起来,他道:“人是我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