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升着急忙慌回到乐坊,正是吴霜被抓当日,他在街上正好瞧见,一回来就将此事说给了乐坊上下所有人,连房檐上午睡的猫都凑上来听了好一会才走。
“都说最毒妇人心,以前我还不信,你们今日没瞧见,那姑娘看着干净利落,一看就知道是个干活利索的,听说为了开那间药铺,每天拼死拼活打工干活就是为了还债,到头来竟然走上了杀人的路子。”
“坊主,我怎么听说是个男人?”
“嗐,就是个子高瘦了点,骨架大知不知道,我看人从来没看走过眼,凶手肯定是个女人!”
而木烟得知这件事却是当天傍晚,练琴累了正好坐在窗边小睡,便听院墙外几人聊到了这些。
她不久前刚见过吴霜,听着那些话立马就猜到了他们说的究竟是谁,花寒提着装好了晚膳的食盒进门,她便立刻同他说了这件事。
没想到花寒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先吃饭。”
这让木烟感觉有些奇怪。
花寒是何时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即便是对吴霜没有那份心,至少也应该相信她的为人才对,听说尸体连名字都还不知道,她有必要花费心思去杀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死后还抽干人家身上的血吗?
木烟怎么想都觉得她会被抓,多半是被冤枉的。
吃过饭,她独自从乐坊离开。
京城地广,但没有什么是银子到不了的地方,直接把人救出来,她自然办不到,但见上一面总归还是说得过去。
“有什么话尽快说完,最多给你一炷香的时辰。”狱卒将银子揣进腰间,环看四周,确定没人才开门放行。
木烟不想被人认出来,特意带了帷帽,吴霜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她说:“姑娘身上天生就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木烟自己倒是没有察觉,也是第一次听人说起,不过不重要,现在最要紧的她要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以及……人究竟是不是她杀的。
吴霜举起手指发誓:“就是打死我也不敢杀人啊,真的不是我做的,但他们谁都不听我说话,还说过几日就将我斩首示众。姑娘,看在我以前尽心尽力服侍过你的份上,你一定要救救我!”
说完,已是声泪俱下。
木烟递给她一张手帕,帕子里沉甸甸的,包着十多块碎银:“这些你拿着,暂时能拖一阵,要是想起了什么,就让狱卒给我捎个话。”
吴霜千恩万谢地接下来。
——
关家老宅。
关月臣这几日都在忙无名尸一案,今日抓到了嫌犯,脑子里绷着的弦突然松了,他才想起自己还未给解药,但那位似乎一点都不在乎,竟是连着好几日都没递来消息。
正好何随迎面走来,他问起这件事,何随却说:“来过一次,估摸也就半个时辰以前。”
“你把解药给她了?”
何随摇头:“不是为了这件事,是别的事,但她只是叫我给你带个话,说她来过,所以我这么晚了特意还跑这一趟,就怕是真有什么要紧事。”
那位可是从没因为别的事找过他。
关月臣仔细一琢磨,还是想不出除了解药以外,他们之间还能有什么重要到必须亲自见面才能说的事呢?
见到木烟已是一个时辰后,在天香酒楼的一间厢房里,她提前到了地方,美酒佳肴都已备好。
这更让关月臣疑惑,左顾右盼,检查了屋里除了他们以外,再没有别人之后,才终于放下心来。
“你想同我说什么?”
关月臣没什么耐性,端起酒杯放到唇边,见她迟迟不说话,遂又放下。
木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没毒。”
“公务在身,不便饮酒。”
木烟冷着脸:“无名尸的案子,你们抓错人了,那个叫吴霜的姑娘,不是她。”
原来……是为了这事。
“你们认识?”
“认识。”
“你是来为她说情?”
“不是。”
关月臣都快被她绕晕了,一拍桌子没好气道:“那你现在这是做什么呢?”
木烟想了想,还是点头:“说情。”
关月臣嗤笑一声:“我看你也想进去关几天清醒清醒。”
关月臣在刑罚司只能算得上是二把手,如果只是小偷小摸这样的罪行,他倒是还能说得上话,但这次不同,这属于重大凶案,全京城这么多双眼睛都盯着呢。
“你们怎么确定是她做的?”
原本案情相关的信息是不能随意传出,但关月臣还是说了,重点强调了那些药材的毒性极强,沾衣带都会腐化成灰。
木烟再往下问,关月臣便不再细说,她便起身要走,却在经过他身边时,被拉住了衣袖。
他低头拿起筷子,什么也没说,自顾自地夹菜,始终没有松手。
现在已是深夜,木烟已经出来的太久,早该回去了,她没把出来的事告诉花寒,想必现在已经在到处找人了。
“关大人,多谢你跟我说了这么多,账已经结过了,你自己慢慢吃吧,我先走了。”
说罢,用力扯出衣袖,快步离开。
殊不知她前脚刚走,关月臣后脚就把筷子往地上一砸,拂袖而去。
——
乐坊寂静无声,她轻手轻脚从侧门进来,一进屋就发现花寒坐在床边,一言不发。
屋内没点蜡烛,好在今夜月光很亮,她也能看清花寒的表情。
一如既往的平淡如水,看不出生气,也看不出高兴。
“还不睡?”
花寒起身:“等你。”
“又不是小孩子了,以后别等我了。”
“好。”
说完,真的走到门口,轻轻将门关上。
木烟知道,即便是答应了,到了下次,他依旧会等。
花寒只是看起来处处顺从,暗里照样有自己的坚持。
尽管这份坚持,她早已觉得腻味,谁会真的永远陪着谁呢?到了该分开的时候,总归是要分开的。
木烟正准备脱下外衣,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吴霜说的淡淡香气,她低头嗅嗅,没闻见香,倒是闻出了血腥味。
一个念头瞬间自脑海闪过:此时屋里除了她以外,还有别人!
“谁?”
木烟抽出软剑,左右查看,窗户常年开着的,现在也一样,她的屋子从来不许别人进,即便是乐坊里里外外杀毒肃清,也不会弄到她这屋里来。
排除了一切可能因素,就只剩下一个结果,那就是她这屋里确实有人,那人似乎还受了伤。
“再不出来,我就放火烧了这屋子,反正乐坊这么大,烧一间屋子也没什么大不了。”
话音未落,她便吹凉了火折子,点燃了屋里的烛台,一时间火光照亮了整间屋子,床底伸出一只带血的手,隐约有男人求饶的声音传来。
“别……别杀我……”
床底下竟然藏着一个受伤的男人,木烟犹疑片刻,还是将人拉了出来。
那人的样子极其恐怖,全身上下都长满了红疮,严重的都已经开始溃烂,五官浮肿,半虚着眼睛,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
这症状,让她一下就联想到了吴霜的案子。
天微微亮,大夫打着哈欠从乐坊侧门离开,袖子里沉甸甸的,放着一块拇指大小的银块,比他出一百次外诊都赚得多。
不过那病人的症状着实有些催吐效果,他不敢多想,一想就觉得胃里一阵翻腾,赶紧从药箱里拿出顺气的药丸服下,这才稍微缓和了一点。
主人家跟他说了,看病的事不能说出去,否则会招来横祸。
但他走出没多远便看见告示牌前边围满了人,凑上去一看,竟是提供有关线索给官府的,足足有十两赏银可以拿。
大夫立刻将刚才那位姑娘的叮嘱抛在脑后,草草整理了着装,便兴致勃勃地走到门前守卫面前:“官爷,那个案子,小人或许知道点线索”
——
“中毒以后,全身溃烂,一滴血都不剩下,那个女人要是把此等天赋用在对付流寇上,恐怕比咱们孟将军都还要厉害呢!”
“谁说不是呢,但这事吧,听说还有待细查,因为那个女人一直没有认罪,声称自己是无辜的,不过证据确凿,估计也就是这几日宣判了。”
“赵哥,孟哥,你们听说了没?前几日的无名尸一案,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
孟汀和赵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摇头:“什么尸?”
等到手下的人绘声绘色讲完了案子经过,赵野便拉着孟汀到街边茶摊听后续去了。
要不说是最近闹得凶呢,原来是又抓到了两个嫌犯。
“鸣金乐坊知道吧?好像就是那里头的琴师,在屋里当场抓到的。”
旁边一人惊道:“那不就是铁板钉钉了!”
“哎哎哎!你干什么?把手松开!”
孟汀拽着那人衣襟,那人一激动,将周围的木凳踹翻了好几个,引得茶摊其他桌的客人都看过来。
“你刚说的那个琴师,她叫什么?”
赵野上去拉他:“别、别别,松手松手,这大白天的,小心人家叫官把你给抓了啊。”
他扭头笑着对那人说:“小兄弟,你可知那两个嫌犯现在被抓到了何处?”
两人茶摊上这么闹了一通,趁着没被认出来,赶紧离开。一帮茶客闲话聊完,新的话题又开启了。
孟汀的担忧成了现实,到了刑罚司一看,果真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