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野得知消息时，队伍已经出发了。

    “她真的跟去了？”他有点不敢相信。

    但齐娥珠的反应不像是作假，她是真的很着急，着急到片刻都停不下来，相反扎苏就淡定多了，木烟跟着孟汀一起离开的消息，还是她告诉赵野的。

    “这还能有假？”扎苏让开路，摊开双手，“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军营就这么大块地方，藏人肯定是藏不住，何况现在还是白天，再者说扎苏与他相识不久，没必要花那心思骗他。

    赵野扭头出了营帐，一大清早就给他整出这么大事，现在派人出去追也晚了，索性听天由命，暗暗在心里祈祷他们都能平安回来。

    而宋音就没有这么淡定了。

    她当即就要带上行李追出去，加上春杏在旁使劲拱火，春时好说歹说才终于劝下来。

    春时说：“公主，圣上那边本来就对你偷跑一事大动肝火，如今你要是跟了去，再出个什么事，恐怕你递出去的消息都是白费。说到底，木烟姑娘确实是因为帮咱们逃出京城才被通缉，眼下好不容易消停了，公主还是暂且忍忍吧，等他们回来再说。”

    宋音一想，确实也是这么回事，她文武不行，就算去了也是给孟汀添事，可心中那口气就是堵得慌，她必须得想办法出了才行。

    她路过齐娥珠营帐时，听到里头似乎正在吵架，她不自觉凑上去听。

    本事无意听人墙角，但无奈有人声音着实太大，让人不得不听。

    她听见齐娥珠说：“姐姐，龙峰那种地方吃人不吐骨头，木烟去了肯定有去无回，她救我一命，我也不能看着她去送死啊。”

    扎苏应该是拉住人，不让走，声音略微颤抖：“你去就不是送死了？好不容易活着回来，你能不能让我省省心！”

    宋音心里咯噔一下，‘吃人不吐骨头’？龙峰那边的人竟然还有这等恶习？

    她光是听着，就觉得胃里一阵翻腾，绷着嘴唇，脸都白了几分。

    春时拍了拍她的肩头，宋音吓得一哆嗦，叫了一嗓子，里头两人说话的声音顿时小了，须臾间，扎苏掀开门帘：“原来是公主殿下。”

    宋音的视线越过扎苏，她看见齐娥珠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

    她想，这吃人的事多半是真的，那孟汀……也很危险。

    ——

    一路上都在晃荡，木烟第一回骑骆驼，跟骑骡子的感觉不同，两个都慢，但骆驼个高，晃得更多。

    她不习惯，抓着鞍翻下来，踩进黄沙的一瞬，她觉得胃里没那么烧得慌了。

    孟汀正好回头看到这一幕，轻轻皱起眉头。

    他们此行出来最重要的，是检验鸣克所画的布防图，故而绝不能大张旗鼓的过去，在场唯一一个乘坐骆驼的只有一个木烟。

    她故意的。

    故意大摇大摆，故意拖延时间，故意引起龙峰人的注意，这叫声东击西。

    引起注意还不算完，她现在就已经不太行了。

    昨晚，她没有说出梦里看到的画面，只将自己对花寒的感受说了出来。

    如果那些梦不仅仅是梦，如果她的感受都是真的，毕竟是忘了从前种种，她能信的，唯有自己的直觉。

    她不确定花寒继续在她四周打转，会不会在某天突然露出梦里看到的那种眼神，但她心里已经有了防备，自然也没办法继续待在军营。

    好在她提出要一起走的时候，孟汀只是犹豫片刻便同意了，不然这一时半会的，她还真不知道要躲到什么地方去。

    “原来孟将军喜欢的是那种女人啊。”鸣克笑道。

    孟汀没作声。

    鸣克又道：“她跟我们龙峰的女人很像，什么都敢做，什么都不怕，是个有血性的，我也喜欢。”

    孟汀收回目光，继续带着队伍前行，鸣克自讨没趣，讪笑几声，忽然哎呦一声五体投地，脸朝下扑进了黄沙里。

    “呸、呸呸！孟将军，不带你这么暗算人的啊！”他大吼一声，从地上飞快爬起身，恼怒地拍打满身沙粒，对某人刚才突然伸脚绊了他这事，强烈表示不满。

    四周的官兵哄笑起来，鸣克要不是现在脖子上被人套了锁链，他是真想动手灭了怀宋这帮人。

    孟汀停住脚步，队伍跟着停下。

    他所看的方向正是龙峰城，遥遥望去，那座城如同隐匿在浩瀚尘海中的一座空城，时隐时现，若有似无。

    官兵不敢再随意出声，到了这里，随时随地就要面对死亡的威胁，冷不丁从沙地里窜出一只孤狼，都能叫他们转眼丧命，那些流寇行走于黄沙之中，比群猎的沙狼还要可怕。

    他们是手握弯刀，既有獠牙又骁勇善战的龙峰流寇，是谁都不想在这种时候遇到的人。

    孟汀掏出布防图，环顾四周，找到了地图上对应的位置。

    另一头，木烟终于被人拦下了。

    她骑了这么久的骆驼，现在已经适应了大半，下骆驼的姿势都稳妥许多。

    “几位大哥，龙峰城怎么走啊？”她问，问完露出微笑，扫视围在她身边的十多个穿着龙峰服饰的男人。

    一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女人，突然出现在此，怎么看，怎么怪异。

    其中一个男人走到她面前，虚起的鼠眼上下打量她：“穿着密州人的衣服，却要去龙峰？”

    他抬手，搭在木烟肩头：“你这女人，胆子很大啊。”

    其他人哈哈大笑，见木烟并不反抗，那人的手继续往后，下一瞬，一把薅住了木烟的头发，迫使她离自己更近：“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木烟猛地闭上眼。

    与此同时，孟汀摸了摸脑后，手指一颤，心下一动，回头看向来时的路。

    “啊！我的眼睛！！”

    脑后的力道骤然松开，木烟摩挲了几下指腹，心道这血还真是好用。

    十多个男人都愣了一下，眼睁睁看着捂住眼睛哀嚎的男人，白烟自指缝间飘出，不过片刻，脖子上青筋暴起，整个人僵硬倒地。

    他们当即意识到这女人绝非善类，顿时一拥而上，将木烟团团围住。

    木烟往后退开，对准了四周扑上来的其中一个，甩出指尖血珠，正中那人眼睛，顿时又是一声凄惨的哀嚎。

    她手无寸铁，却能在眨眼间连杀两人，这让其他人都不敢贸然上前，又给了她机会，甩出下一颗血珠。

    孟汀加快速度接连确定了三个位置，他清楚感觉到指尖传来的疼痛，一阵一阵，始终没有停下，他一刻未停赶往木烟所在的位置。

    一道烟雾弹直冲高空，鸣克似乎也觉出了异常，主动提出带他们抄近路。

    当他们赶到现场，流寇的尸体散落在黄沙各处，站在不远处的女人慢慢转过头来，那是木烟。

    眼眸闪着冷冽寒光，唇角带笑，脸侧沾染了无数血渍，她的笑与平时大不相同。

    忽然一阵大风刮过，女人平静温和的声音被风裹挟而来，传入孟汀耳中：“是他们先对我动手，所以我才把他们都杀了。”

    她的语气实在平淡，地上的尸体死状太过惨烈，官兵面面相觑，不明所以，谁都不知道她这么一个柔弱的女人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可惜，他们也没时间再去琢磨其中缘由，这些流寇临死前放出的烟雾弹，早已引起了龙峰附近各部族注意。

    ——

    赵野今日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前有木烟偷摸离开，后有宋音等人私自追去龙峰，他留在营地主要为的就是守好最后一道防线，眼下宋音都跑了，等到怀宋派遣的援军一到，消息还不是十传百百传千，到时问罪问到他头上，还不知该怎么交代呢。

    他带着人追出去，没多远就瞧见了远处的烟雾弹，登时暗道不好，只可惜他找到地方时，只远远看见地上横着不少尸体，宋音等人全被五花大绑，他在暗中粗略一看，附近至少有上万流寇。

    这些人显然是早就埋伏好的，否则不可能这么快到达，他最先想到了鸣克，此时一琢磨，这才意识到所有事情似乎都太过巧合。

    龙峰城不同于密州，这里远离绿洲，周边遍布黄沙，可这里的地下水极其丰富，各部族都有专门的队伍每日为城里的人运送清水，各大部族各据一方，平日里少有来往，不过最近却是来往甚密。

    今日抓了孟汀的消息让各部族为之一振，为防夜长梦多，也为了替死去的手足报仇，龙峰人一致决定，今晚当众处死所有怀宋人以及鸣克这个所谓的叛徒。

    牢里，宋音和春杏两人吓得抱头痛哭，口口声声哭嚎不想死。

    春时蹲在一旁，一手搭在宋音肩头，一手搭在春杏肩头，安慰的话自己都不信，更是难以出口。

    鸣克冷哼一声，两手环抱在胸前：“哭有什么用？”

    扎苏扫了他一眼：“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齐娥珠在一旁附和道：“对啊，你没听见刚才那个该死的流寇说的话？今晚就要送我们所有人上路了，再不哭，就没机会了懂不懂？”

    此言一出，鸣克识趣，当真不再说话。

    木烟却蹲在墙角，手指在唇上摩挲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孟汀则坐在另一边，后背靠在栅栏上，下巴微微扬起，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

    不同的指尖，相同的感受。

    刺痛随之而来。

    孟汀面上毫无波澜，手指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木烟那边，白烟腾起，她忽然站起身，在场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时，她抬脚重重踹出，哐当一声，牢房的木栅栏骤然断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