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晟冬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跟别人不太一样。

    各怀鬼胎照料他的下人们很无趣。

    性格迥异的哥哥们很无趣。

    情-欲纠葛的吴家很无趣。

    包括，这个世界、乃至他自己的存在，都很无趣。

    所有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是单调的黑白。

    直到，老宅里进了几个特别的下人。

    说他们特别，是因为吴晟冬后来发现，他们原来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在这些人的认知中，吴家是一个高难度副本，吴家所有人包括自己在内，都只是或需要打败、或需要拯救、或只要无视的NPC。

    吴晟冬是想要多留他们玩一阵的，可惜，没过多久，他们就接二连三地死了。

    倒不是吴晟冬动的手，他还不屑对付几只蝼蚁。

    这些人死后，吴晟冬朝着弄死他玩具的下人们很是发了一通脾气，但很快，他发现了更有意思的事情。

    这些人死后的尸体，会在某个日子统一消失，周围人也会随之失去他们存在过的记忆。不久，老宅里、亦或是校园中、镇子上，又会出现下一批。

    后来的吴晟冬知道了，那代表着一次副本的结束，和下一次副本的开端。

    周而复始。

    变的是那一张张面孔。

    不变的是始终枯燥的世界。

    在吴晟冬对这些玩家丧失兴趣之前，他在其中发现了一个特别的存在。

    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人，跟当时的大哥年纪相仿，眉宇之间却全是戾气，身上还缠绕着浓郁的血腥气。

    在这人单独行动的时候，吴晟冬去接触了他，然后，心狠暴戾的这人就要灭他口。

    吴晟冬自然不是乖乖坐以待毙的主，当即反杀了他。

    双手沾满鲜血那一刻，吴晟冬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不是满足，不是渴求，却也不是厌憎。

    当夜，他做了一个梦。

    是这少年人的视角，吴晟冬看到了镇子外的世界，也看到了这人的生平。

    相当乏味的童年不幸，悲惨中日益变态，杀戮与血腥。

    吴晟冬腻味之前，画面里出现了不一样的颜色。

    比太阳光还要耀眼的金色光晕，光晕中是一个女孩的背影。

    看到她的时候，吴晟冬像是跟着主视角，一并感受到了四季的轮转，和心脏的脉动。

    说不清是受到少年人残留的情绪影响，还是当真属于自己的兴趣，梦醒后的吴晟冬，对梦中的女孩生出了极强烈的渴望。

    可惜，一连几日，他再没做过那个梦。

    赶在副本结束之前，吴晟冬找到了原因，险之又险，得以在少年人的尸体消失前，夺回一节手骨。

    靠着这节手骨，他再次入了梦。

    这一梦，就是七年。

    七年间，靠着梦中反复回味的点滴，吴晟冬对女孩的兴趣一度达到最高点，也一度因她的存在太过虚无缥缈而心生杀意。

    第七年，也是吴晟冬不再入梦的那一年。

    女孩的身影和曾惊鸿一瞥窥见的面容早已变得模糊，再度觉得这世界了无生趣的吴晟冬，渐渐生出自己来毁了这副本的冲动。

    准备实施这念头的那一日，吴晟冬来到祠堂，却见到了谈颐。

    他多年梦中的主角。

    一开始，是没有认出来的。

    但习惯了抱在怀中的漆皮红盒，不期然落入眼中时，像是烙铁一样，烫了他的眼，也让他的心莫名跟着一颤。

    然后，就像是春日流水解冻，夏日蝉鸣复苏，秋日枫叶猎猎，冬日梅香幽微，记忆一点一滴地，唤醒了他的感知，也唤醒了他曾有的期许和杀意。

    一开始，是无所谓杀还是留的。

    但她与他实在是太过契合，她的每一步，都恰到好处在他的心尖上跳舞。取-悦到他，让他兴味越发盎然的同时，执念也随之越发浓烈。

    可惜，就像谈颐突然的出现一样，她同样突然地消失了。

    强烈的不甘，执着的渴望，他回应了灵异游戏的呼唤，开始了成为管理员的试炼。

    按照原本的约定，他只有正式通过试炼，全权接管灵异游戏的那天，才有资格任意操控所辖怪谈游戏里的一切，谁知，第三个试炼副本，他就碰到了她。

    除了不能主动透露自己的身份外，他玩得非常愉快。

    当然，唯一的不足，在快结束的时候，也变成了令他餍足的甜点。

    这份好心情，一直保持到了他再一次见到她，连期间那若干次难度被翻了倍的惩戒试炼，也没能抵消一丝一毫。

    而这一次，他见到的，却是还不认识他的谈颐。

    彼时的他已经接触到了灵异游戏更多的规则，比如，在A游戏副本中死去的玩家，对应世界的本体，会在B游戏副本玩家需要时，供进驻寄宿。

    偏就是那么巧，他这次拥有的身份，就是曾经那节手骨的主人。

    再次见到她、哪怕还只是豆蔻时的她很有趣。

    靠近她、捉弄她、看她变脸很有趣。

    像普通少年男女一样相处很有趣。

    哪怕什么都不做，单单只是陪着她，期待着她长大，也很有趣。

    直到，他发现了游戏对她的偏爱。

    她曾经感叹灵异游戏对他太过偏爱，殊不知，最受偏爱的那个人，其实一直是她。

    被选中时年纪越小，被赠予的能力越强，而她被选中时，比他还年幼几分。

    也因此，他的能力都是到了现在、经历了无数次的试炼才能充分发挥，而她，现实中就已经能够简单运用，更别说，她和他重逢的那次副本，她甚至能将能力升级。

    但这并不是好事。

    除此之外，她能力的失而复得，也是游戏精心谋算——天赋能力这样强大的管理员，游戏哪里愿意轻易放弃。

    谈颐的母亲是用生命交换了一个承诺不假，但承诺她的是怪谈游戏，在其之上、也在灵异游戏之上的主游戏系统，受承诺的管束微乎其微，对谈颐的看重也难以撼动。

    发现这一点时，他迟疑过。

    他可以什么也不做，静待她顺应主游戏系统的召唤，到达他身旁。

    按照现在的速度，或许，她还会同他更早相见。

    但，看着彼时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吴晟冬竟然，有那么一瞬间的动摇。

    那至高的权柄于她而言，真的是幸运吗？等到那个时候，她，又还会是她吗？

    而在他自己都还没有理清楚思绪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先于思维选出了答案。

    他替她，拒绝了乌鸦。

    任务失败，角色崩坏，回到灵异游戏的他，更是面临着比之前更为严酷的惩罚。

    奇异的，他没有后悔，更是在之后一次又一次的惩罚副本中，越来越接受了她会回归平常、与他再不相见的可能。

    也因此，成为姬怀韶再见谈颐时，吴晟冬是又惊喜，又遗憾的。

    惊喜于还能再见她一面。

    遗憾于这怕是最后一面。

    他其实有所猜测。

    此时的谈颐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能力的运用已越发驾轻就熟。

    更有甚者，在她身上，主游戏系统模糊了现实与副本的边界：她身上的安眠药效，渗透进了现实，于是，副本里的她清醒得极快，现实中的她却一度昏迷不醒。

    吴晟冬知道，这是主游戏系统给他的嘲讽：“看，你做了那么多并没有用，她还是进了我的领域。”

    也是给他的权利，希望他最后一次能做出“正确”选择，“反正她都已经进来了，不如你再添最后一把柴，让她彻底与我融合。”

    吴晟冬清醒着拒绝了。

    虽然，直到尘埃落定前的最后一秒，他内心依旧在挣扎。

    那之后，吴晟冬以为迎接自己的，将是主游戏系统的报复，它或许再也不会让他与她再相见。

    他也预想过，若干年岁后，他或许会后悔，会带着无边的懊恼遗憾终身。

    却不想，她自己选择了到来。

    藉由他的只言片语，聪明地厘清了前后脉络，找到了这里，开启了独属于她的至高试炼，并仅仅用了五年，就通关了全部试炼副本，真正成为了主游戏系统的管理员。

    这五年来。

    因为她的不介意，主游戏系统没能够在他身上实施它的报复。

    也因为她的不介意，他得以活络了心思，决定从她身边人开始一一攻破，直到她身边的恋人位置，除了他以外再容不下其他人。

    她没开窍，没关系。

    没情情爱-爱那方面的心思，也没关系。

    不抗拒他的接近，不排斥他的靠近，接下来，要等的就是顺其自然了。

    这不是问题，吴晟冬想。

    他这个人，不算好人，这辈子也没什么优点，但，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最有的，就是耐心了。

    更别提她是他一路走来，最感兴趣的人。

    他会一点点做到她最值得倚重的下属，最值得信赖的朋友，然后，他相信，终会有她愿意向自己敞开怀抱的那一天。

    到那个时候，他想。

    他一定要对她再重新自己介绍一次。

    “先日后成的晟，秋收冬藏的冬。”

    “我叫吴晟冬。”

    “谈颐。”

    “你一定要一直、一直、一直，记得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