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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第 28 章

    第二十八章第28章
    两人极顺利地偷潜进公主府,真是难得又好笑的经历。
    那棵原本在冷宫的梨花树被很好地移栽到了府内。
    树根旁埋着一个木盒子,上面竖着一个小小的木板,刻着一只小猫,以及三个字:小梨花。
    顾景懿给宁元昭的狸花姑娘立了牌位。
    宁元昭抚摸过牌位上的刻痕,不合时宜地说:“殿下,将小梨花放在院中……很多人会觉得……不吉利。”
    顾景懿浑然不在意,她随意坐到他身边,问:“阿昭呢?如果阿昭能带走你的小狸猫,会把它埋在哪里?”
    宁元昭想,他应该会和公主做同样的选择。
    ——将小梨花埋在触目可及的院子中。
    珍爱的东西,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
    今日那一觉,耽搁了太多时间,他不保准小舟能顺利瞒下他外出的事。
    他细心地将衣裳叠好,放入柜中,小心地抚了抚,眉眼间盈上一丝笑意。
    宁元昭告别公主,轻盈翻出公主府,快步往自家宣正侯府奔去。他想,可能小舟说得没错,他总是喜好翻墙去找公主。
    他从自己的金库盒子中拿出个金元宝,抛给宁亦舟,潇洒地说:“你输了,拿去吧。”
    “侯爷应当没信。”宁亦舟微有愁苦,“但侯爷也没怪主子你。侯爷说,若是主子今日戌时前回来了,就不追究了,若是主子戌时依旧未归,便领着我亲自去寻。寻到之后……我再陪着主子一道挨家法,跪祠堂……”
    她说这话,估计也是顺着宁亦舟的话为他遮掩。
    他不相信什么民间志怪的传说,如果小梨花有魂灵,一定会保佑他而不是伤害他,他不怕。
    “侯爷还说,万一主子回来了,让我看着主子尽早歇息,别损了身体元气。”宁亦舟又说。
    而后,他合上柜子,准备勇敢地去面对他爹。
    “嗯,恰巧完成了。”宁元昭微抬下巴,愉悦的心情简直无法掩盖,“多出的钱你拿去用。”
    “主子,你回来啦。”宁亦舟显然很是惊喜,他没有多说,直接拉着宁元昭进屋,“如何?”
    宁元昭隐约觉得事情应该没他想得那么糟糕。
    “那儿”自然是指望烟楼。
    银竹是他的贴身侍女,知道他在不在府中,实属正常。毕竟他偷偷熬甜汤的事都能被祖母知晓。
    “差点!”宁亦舟将金元宝装好,有点心有余悸。
    “银竹姐姐便说,主子从菩提寺静修后,有时无聊了会出去玩玩,并不经常。”
    如今想来,还真有点与人苟且的潜质。
    “放在这里,就没有不长眼的东西打扰你的小猫了。”顾景懿替他回答,“阿昭会和我一样,是不是?”
    现在他竟也不抗拒这种说法了。
    当然,一切得建立在他健全的情况下。
    “侯爷下朝回家,发现你不在,问你去了哪里,我说你出城去玩了,许会回来得晚些。”宁亦舟说,“可银竹姐姐不知道这事,侯爷看她的神色不对,觉察出了端倪,于是又问银竹姐姐,主子是不是经常偷溜出去玩。”
    “怎么回事?”
    她的语气很自然,就好像小梨花也是她十分珍爱的宠物一样。
    宁元昭一看就知他的小脑瓜在幻想些奇妙的东西。
    他爹真是位举世罕见的慈父,宁元昭心下暖热。
    宁元昭握住她的头发,轻轻说了声:“是。”
    爱屋及乌。
    “……辛苦你了,小舟。”宁元昭听着都觉危急。
    就在他走出门的时候,正巧看见了迎面而来的宁亦舟。
    如果瞒不下,他得做好受家法睡祠堂的准备。
    银竹的回答,宁元昭并不意外。
    他忽然有点想喝酒。
    二人赏过梨树,时间就不早了。
    恰巧?怎么恰巧?他们的赌不是测探公主对主子是否真心么?这就探出来了么?宁亦舟更懵了,眼神中充满好奇和求知。
    “主子,你赢了?你不是去望烟楼了么?怎么还能去完成咱们的赌约……”宁亦舟一头雾水,他慌慌忙忙接过元宝,“用不了这样多……”
    否则宁亦舟不会如此乐呵。
    睡便睡吧,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去望烟楼的。
    他也真是幸运,踩着戌时最后的线回来了。
    宣正侯府内灯火通明,连墙角的耗子都能照得清楚。他鬼鬼祟祟翻进后门,又偷偷摸摸跑回他自己的屋子,换下`身上不同寻常的衣裳,才稍稍安定了些。
    只可惜,漏洞太多,瞒不过他爹。
    “然后呢?”
    但他不打算现在就告诉宁亦舟发生了什么,于是干脆转了话头,问:“好了,今日怎么样?爹没发现我去那儿吧……”
    “我倒是还不太困。”宁元昭又生出些心虚。任谁安安稳稳地睡了一白天,想来晚上都不会太困。
    他不可控制地想起顾景懿。
    想起她散落的长发,惑人的幽香,以及韧劲的腰肢……不似寻常女子纤弱,有一种别样的力道……
    熟悉的怪异感再度升起。
    这种怪异似乎并不单一,伴随着怀疑,开始一个一个在宁元昭脑海中浮现。
    比方说顾景懿过高的身量,顾景懿从来都是高领的衣衫。
    宁元昭遍寻回忆,发现自己居然从未见到过公主的脖颈,想着想着,他莫名动了动手指。
    一个从未设想的想法倏忽出现。
    他捻捻指尖,犹豫地对宁亦舟说:“小舟……”
    “主子?”
    “我让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吗?”关于顾景懿的母妃,和她那两位暴毙的驸马。
    宁亦舟凝起精神,沉静地点点头,“查出一些。”
    “说说。”
    宁亦舟喝了口茶水,压低声音,将查到的一切尽数说与宁元昭听。
    “宸月公主的母妃,姝美人,是当今圣上还未即位时带回来的一位农女。”
    二十五年前,先帝在位,如今的熙成帝顾昱衡只是个被封了王爷的皇子。当年,北方干旱,民不聊生,大燕北境滋生流民匪患,顾昱衡被先帝派去赈灾救民,没想却在途上遭遇刺杀。
    皇位之争,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顾昱衡随行的侍卫尽数被屠,他自己则拼死逃了出来,滚落到一处山脚下,被一农户所救。
    那农户有一位妻子,名为阿盈。
    “阿盈容姿出色,清冷婉然。”
    “这是怎么查到的?”宁元昭点点桌面,“圣上喜欢上了阿盈?”
    “是。”宁亦舟点头,“这是宫廷记档中对于姝美人容色的述评。”
    宁元昭微诧:“圣上强抢了有夫之妇?”
    “此时还未。”宁亦舟接着说,“圣上被救之后,便在那农户家中修养身体,而后召集亲信,准备再赴匪患之地。临走之际,他给了那农户一大笔钱财,好生感谢。”
    顾昱衡在亲信的保护下,终是安全抵达流民之所。他以极其强硬的手段完成了先帝之令,不负所托,名声大震。
    “然后呢?”宁元昭声音极淡。如果这故事是一个话本,现在就应当结束了。
    “然后便是主子说的那样,圣上在回程之际,去了农户家中,抢走了阿盈……”宁亦舟有些不忍,“还屠了那农户全家……之后,阿盈被圣上带回后宫,赐名阿姝,封为美人,极为宠爱。”
    一年半之后,姝美人怀孕,而后早产诞下顾景懿。
    “姝美人自己则难产而亡。”
    “难产……”宁元昭念着这两个字,“有没有隐情?”
    “查不到,这些太过隐秘,所知之人恐怕只有……”宁亦舟指了指上面,他顿了下,“不过,姝美人怀胎之前,好似与圣上的感情十分不睦。”
    偏偏在感情不睦的时候怀了胎吗?
    以死为价诞下孩儿,却又生生荒废她的寝殿,熙成帝爱阿盈吗?宁元昭说不出肯定的字眼。
    怨与恨中得来的孩子,以熙成帝冷酷无情的性格,真会爱若珍宝吗?
    就好比顾琰。他的母妃生了恶疾,熙成帝将她贬入冷宫,即便当时的顾琰备受宠爱,也因此一落千丈。
    公主殿下为什么如此特殊?
    真奇怪啊。
    他心中的猜想愈发浓重起来。
    宁亦舟见宁元昭脸色难看,担忧地问:“主子,你怎么了?”
    宁元昭注视着宁亦舟,以极低的声音问:“你说公主,会不会是……男子?”
    宁亦舟惊讶于他的想法,摇头道:“应当不是吧。”
    “为什么不会?她那样高?”宁元昭比了比,“比你哥我还高,而且她只穿高领的衣衫。”
    “穿高领的衣衫,是因着公主年少时受过伤,脖颈上留了一道难看恐怖的疤痕,自此之后,她再也没有露出过脖子来。这是我查来的,不是什么秘密。”
    “这样么?”划在脖子上……宁元昭难以想象会有多痛。
    心疼和自谴同时没过他的心尖,他未免也太不关心公主,这样的难过事竟也会拿来质疑……
    “再说,熙成帝的子女们身量都不差。三公主的个子就与咱们差不多呢,是女子中少有的高挑。”宁亦舟认真地说,“不过我猜测,宸月公主的高挑,或许也与姝美人有关。”
    “为何?”
    “异族人高挑,不算稀奇。”
    异族?
    “北蛮夷?”宁元昭说出口便立即否定了,“不对。”他见过蛮夷之人,他们肤白瞳浅,眉目高深,与中原人很是不同。顾景懿的相貌并不符合。
    不是蛮夷,难不成是……
    “南祈。”宁亦舟先一步说了出来,“史书上记载,南祈人是历代南国中罕见高挑的一族。”
    大燕圣祖帝初,还未统一中原。有两个国家分庭抗礼,占据北部的称北燕,南部的则称为南祈,后来圣祖帝率铁骑倾灭了南祈皇室,统一了两国。
    “姝美人是南祈人?”
    “只是我这样猜,不知真假。”
    宁元昭心中的猜想在这番对话中渐而粉碎了,另一些证明公主是女人的特性又很快在他心中占据了上风。
    他在近水阁醉酒时,曾与公主相拥。
    虽然体悟得并不分明,虽然说出来显得他这人很是猥琐,但他总隐隐约约感觉,公主的胸襟似乎……很伟岸……
    即便她看上去不显山不露水。
    男人怎会如此!
    他和小舟就很平坦。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不知是松快还是失落。他只是想,公主对他那样好那样特别,他不该疑神疑鬼地怀疑公主。
    “我听说,南祈皇室,最善刺杀与蛊术。”宁亦舟颇有兴味地继续说,“圣祖帝时,南祈就培养过许多刺客和细作,试图扰乱朝政。蛊术嘛……我从没见过,那些千奇百怪的蛊,当真能与人生命相牵,让人生不如死吗?”
    倏尔,宁元昭想起了香。
    独属于公主的,幽魅诡异的熏香,能止痛,却又能让人神思恍然。
    他在时,公主从来不会点燃,可他不在时,公主从来与那香形影不离。
    就如同同样与她形影不离的玄霓。
    陪伴许久的,诡异而有灵性的,永远不会长大的……蛇……
    “我不知。”宁元昭声音极涩,是窥探破某种隐秘后下意识的紧张。
    宁亦舟只当他干渴了,为他斟了杯茶。
    宁元昭喝干那茶,缓缓说了句:“或许呢,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也是。”宁亦舟赞同,“就算真有,这样多年也早该绝了,圣祖帝最恨邪魔歪道,当年亦是严令铲除,就是担心巫蛊祸害大燕。”
    “是。”宁元昭已然平静下来。
    “对了。”宁亦舟挠挠脑袋,“公主的驸马,我没查出来什么隐秘,只查出来点浅的。”
    “说。”
    “公主的第一位驸马,患有心疾,成婚后不久便死了。公主的第二位驸马活得久些,还进宫面过两次圣,之后才死。”
    “我知道了。”
    纵观历朝历代,皇室之中的隐秘都数不胜数,有些一辈子也不会叫人知晓。
    宁元昭叫宁亦舟不必再查了,应该也查不出了。
    否则会很危险。
    危险的事,还是要由他来做。
    第二日,宁亦舟拿着金子去重锻新刀,泠霜便交由到了宁元昭手上。
    宁元昭平生第一次如此仔细地端详这把利刃。
    刀身极薄,如霜似雪,断玉无声。
    合该是一柄绝世的宝刀。
    他爹善用长枪,从小教他的也是枪法,没想还有这样足以传家的宝贝。
    宁元昭握住刀柄,心中沉郁随着刀刃颤动浑然一空。他闭上眼睛,执刀而立,耳听风的声音,以残影之速向前挥刃。
    一片细脆的落叶被刀锋斩开,悄然在空中碎成齑粉。
    宁元昭睁开眼睛,指尖划过刀身,满意地弹了弹。
    这刀竟与他十分地契合。
    宁亦舟说轻,他并无此种感觉,只感觉异常趁手,仿佛专门为他锻的一样。
    门边。
    一个身影负手站立,默默注视着宁元昭,不知看了多久。
    宁元昭试完刀后,很快发现了这人,高兴地喊了声:“爹爹!”
    正是宁云霄。
    宁云霄朝他走来,两指夹住刀刃,沉默片刻,说:“元宝,你的耳力精进不少。”
    宁元昭眨眨眼,嬉笑着说:“元宝长大了,也该有点进步了。”
    宁云霄眼中涌上笑意,又问:“泠霜怎么在你这?”
    宁元昭略去打赌,把原因告诉了他爹。
    “爹爹不想我用泠霜吗?”宁元昭看宁云霄不再言语,不由问。这是他爹给暗卫用的刀,且他一直用枪,对刀法并不熟悉。
    他爹害怕他糟蹋了这刀?
    “不是。”宁云霄语气平静,“泠霜很好,元宝很适合。”
    “那爹爹将泠霜送予我吧,我一定好好待它!”宁元昭开心起来。
    他不自觉护着泠霜,很喜爱的样子。
    宁云霄敛了敛眸,似是轻轻叹了口气。
    “好。”宁云霄没拒绝,“到时候我请人来,教你刀法。不过你年纪已大,不比孩童,需得用心才行。”
    “您真是世上最好的爹爹。”宁元昭欢喜地大夸起宁云霄来。
    宁云霄浅笑着拍了拍他的脸蛋。
    宁元昭想,他爹真是生了一副好相貌,尤其是笑的时候,桃花眼中尽是风流。
    和他不太像,他爹说,他的眼睛,随母亲多一点。
    宁元昭将刀入鞘,没再去想任何事。
    没有娘亲,真想起来,心里总有点酸酸的难过。
    索性不想了。
    宁云霄很快为宁元昭找好了师傅,教他刀法。
    宁元昭学了几日,虽然只隐约学了点皮毛,却隐约有感,他学的刀法里,内蕴着不动声色,一击即中的暗杀之意。
    他有点明白他爹为什么把泠霜给暗卫用了。
    这样的刀,即便在黑暗中剖开血肉,亦不会被人所觉。
    除了练刀之外,他的枪术也不能落下,由宁云霄亲自指导。
    时间如水,宁元昭实打实累了几日,终于到了八月末。
    熙成帝带着六皇子顾琢,七皇子顾琰,大公主顾宸月,以及部分亲信大臣和世家子弟,前去秋狝。
    宁元昭和宁云霄亦在此列。
    三皇子顾瑜则留在朝中,暂行监国一职。
    出发之前,宁亦舟告诉宁元昭,他的师傅回了京城。只不过他师傅看诊时,得了某位大人的青眼,被荐到宫中当御医去了,以后恐怕很难再教他医术了。
    宁元昭提出为宁亦舟再找一位师傅,宁亦舟说暂时不了,让他不用操心,安心秋狝。
    宁元昭便将此事放下,和他爹一道踏上了秋狝之途。
    秋狝之地位于京郊百里外的青夷山北,途中会经过三处行宫,其中最大的一处,名为碧潭宫。
    是依据天然泉眼修建的温泉行宫。
    现下,熙成帝同众人正在此处暂行休整。
    宁元昭拴好他的枣红马小红,百无聊赖地拍拍马头,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小红喂草,十分地不认真。
    秋狝的队伍中,他爹在最前面,公主的马车也在最前面。
    他自己一个人悠悠地坠在最后面,连公主的面都没见着。准确来说,从那日望烟楼分离后,他再没见过公主。
    足足有七日半。
    这样久的时间!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患了话本子上的相思病,他只是单纯地,很想顾景懿。
    很想很想。
    哎,可公主现在应该和皇上在一起吧,不仅是现在,估摸着回京之前,他都只能偷偷看着公主了。
    好想和公主说说话。
    如果能摸摸她的头发,就更好了。
    他沉沉地叹气,小红也沉沉地叹气,而后用脑袋狠气地撞了他一下。
    宁元昭当即被撞得不稳。
    他一看,原来是小红一口都没吃上他手中的草。
    怪不得生气。
    “小红,你好凶。”宁元昭倒打一耙,把草更拿远了些。
    小红气得打响鼻。
    宁元昭坏心眼地逗小红,手心的草尖一摇一摇,在夕阳下泛起细碎的光。
    “小笨蛋。”
    忽然之间,一声熟悉带笑的声音悠悠从背后传来。
    宁元昭猛地转头。
    顾景懿正站在不远处的亭子下,朝他伸出手。
    兴许这是什么过度思念产生的错觉吧,但宁元昭没在意。
    他毫不犹豫地奔向顾景懿,紧紧牵住她。
    自然而然地十指相扣,宁元昭的心安然落到原处,又兴高采烈地咚咚乱跳。
    是公主。
    公主来找他了。
    他的样子太莽撞热烈,顾景懿笑得伏到了他肩膀上。
    她拨拨宁元昭另一只手上还握着的草,贴着他的脸颊问:“谁惹我们阿昭不高兴了?怎么在这里欺负小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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