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铭瑄坐在椅子上吸收了一小把透明晶核，这才恢复了被耗空的异能，张军亮仍旧呆愣愣地躺在冰冷的地上，一言不发。

    此刻他定是痛不欲生，任谁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受人摆布，亲手害死了最好的朋友，都会觉得整个人从里到外，被彻底打碎了。

    在谢铭瑄看来，这是主宰最残忍的手段，她曾在小秃鹫身上实验过，那感觉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仿佛她可以任意支配别人的思维和生命。

    她为这种能力感到心惊，也不认为自己有权利对别人这么做，于是之后再也没有用过这种手段。

    此刻，对于被“打碎”的张军亮，恻隐之心是有的，但她可没什么闲情安慰他。

    “究竟谁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好好想想吧。”

    留下这句话后，她便转身出了房门。

    正好碰上来找她的徐念真，穿着件藏蓝色冲锋衣，似乎是一夜没睡，神色疲惫，双眼中有隐隐的红血丝。

    “谢首领，”她抱拳道，“城中被毁坏的屋舍已经基本修缮完毕，我们正在抢修东西耳城，只是有件事儿，得向请示您一下。”

    “你说。”

    “您之前在东耳城的住所虽然没被损毁，但一来过于偏僻，二来对首领来说也实在太小了。既然如今自由联盟已重新整合，肯定需要一座新的首领府，只是不知建在东耳城合适，还是西耳城？”

    南城坐北朝南，布局像一个人脸，大致呈矩形，另设有东西耳城，像两只耳朵一般挂在南城两侧，与南城彼此相连，又各自独立，之前由赵张两位首领各占一成，成东西鼎力之势。

    9月时，金城人口不多，耳城是空置的，赵骇先占了东耳城，张军亮后占了西耳城，有种占山为王的意思，临时政府后来也默认两座耳城归属于自由联盟所有，因此在为谢铭瑄的首领府选址时，她也默认用地范围应该是东西两个耳城之内。

    谢铭瑄直视着她的眼睛，半晌才道：“为什么不建在南城里呢？”

    “南城里的用地……归临时政府所有……”徐念真愣了愣，赶忙道，“我想岔了，谢首领整合东西耳城，统御南城，首领府自然应该建在南城里。”

    “别再让我听到这种话，”谢铭瑄面无表情，悲喜难辨，“记住，南城是我们的。”

    当初谢铭瑄初入金城时，她作为东道主也曾招待过她，那时只觉得这女孩子年纪轻轻却性格沉稳，鲶鱼小队卧虎藏龙，却都能被她训得服服帖帖，很有手腕，如何她做了首领，她才由衷体会到谢铭瑄一直以来被诟病的性格特点——喜怒无常。

    这种人是最难伺候的。

    徐念真低下头，惴惴道：“是。”

    足足晾了她几秒后，谢铭瑄才伸出手，对着于浩道：“南城地图。”

    于浩连忙将地图取出，摊平了放在她面前。

    谢铭瑄扫了一眼，随手指了指正中心的位置，漫不经心道：“就这儿吧。”

    徐念真抬头看去，心下咯噔一声。

    金城作为灾变后最安全的基地，名声在外，每天至少有上百幸存者投奔来此。早在上个月，人口便飞涨至二十万。如今城中的用地已被占得所剩无几，想要在南城正中这样的核心位置建造一座首领府，就必须拆除掉原本的建筑——而这样核心的位置，原先自然是被临时政府所占据，如今正是南城的晶核兑换处，毗邻赏金大厅。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若是以前她会将难处直言，但刚被警告过，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低低应了声是。

    谢铭瑄瞧她心事重重的模样，自然知道她在烦恼什么，但徐念真作为南城唯一的S级土系异能者，是眼下负责城建事宜的最优人选，如果连这点小事儿都办不好，她又怎么能委她以重任呢？

    她忽而放缓了声音，道：“你忙了一宿，还没空去看赵首领吧？”

    “还没去，不过我听说他的腿已经没有大碍了，这多亏了您。”

    “是梁医生医术高明。”

    “梁医生也是看您的面子，如果不是谢首领不惜晶核，一心救老赵，他这条命昨天就交代了，”她真心实意道，“我没什么见识，但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你已经很好了，只是……”谢铭瑄顿了顿，徐念真的心立刻提了起来，却见对方只是笑了笑，上前一步帮她把鬓边散乱的碎发别到了耳后，柔声道，“也要保重身体，该休息时候，得休息啊。”

    徐念真还停留在刚才被训斥的胆战心惊中，闻言受宠若惊，连忙道谢。

    谢铭瑄挥了挥手，放她离开了。

    一路出了西耳城，她才长出一口气，后背竟是一片汗湿。谢铭瑄与卯卯有一路扶持的队友情份，他们也重金款待过她，徐念真原以为应付这位新晋首领不是什么难事儿，却不想一个比自己小了二十来岁的小姑娘，竟让她如此紧张，好像永远都猜不透对方在想什么。

    ——

    谢铭瑄忙着重整南城的当口，周如海带着周家军，打开了南城与主城相连的城门，一路进了政府大楼。

    李雪金看着手中的战报，恨不能将手中薄薄的几页纸捏成齑粉。

    灾变前，他是金城市长，是标准的体面人，头发永远梳得一丝不苟，说话不疾不徐，条理清晰，每个毛孔都散发着属于精英人群的高素质。

    灾变明明让他的权利变得更大，他带着金城屹立在末世之中，庇佑那些朝不保夕的幸存者，这放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是彪炳史册的功绩，但他最近却觉得自己越来越暴躁，越来越失控——他的权利在一点一点地被蚕食。

    “张军亮这个没用的东西！”他转头对身边的方晓柔道，“既然已经打完了，南城凭什么不开城门？”

    方晓柔身量纤纤，穿着身职业装，站在他身侧，低眉顺眼。

    “谢铭瑄说，南城的门，不是主城想开就开，想关就关的。”

    李雪金怒道：“那她想怎么样？”

    “……她没说。”

    “岂有此理，小丫头片子，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了，”李雪金咬牙道，“叫治安队的何鸿过来！”

    方晓柔微微颔首，然而还没等她走出门，就听木质大门发出“叩叩”的敲击声。

    她与李雪金对视一眼，均未出声，门却被无礼地推开了。

    周如海身着戎装，一身寒气地走了进来，径直坐在了办公桌的对面。他身长体阔，坐在那儿像座小山似的。

    方晓柔见状面露戒备，再次走回了李雪金身旁。

    李雪金两只手肘撑在桌子上，身体前倾，眯着双眼看向周如海：“少帅怎么从南城回来的？”

    “自然是开车回来的。”

    “南门打开了？”

    “那倒没有，”周如海笑道，“我进城后，他们又把门关上了。”

    “周如海！”李雪金厉声道，“你去南城，究竟是干什么的？”

    “平乱啊。”

    “你平的是什么乱？”

    周如海拖着下巴，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这场动乱南城现在有好几种叫法，有人叫它‘1220南城动乱’，也有人叫它‘1220赵张之争’，不知道指挥员喜欢哪种叫法呢？”

    “赵张之争？”李雪金都气笑了，“那为什么是姓谢的当了首领？”

    “自由联盟不是一向如此吗，谁厉害谁当首领，谢铭瑄S级金系一出，无人能试其锋芒。”

    “少帅S级风系，也拿她没办法吗？”

    “我倒是没试过，”周如海摊手，“但我又不去自由联盟当首领，为什么要掺和人家联盟内部的事情呢？”

    “周如海！”李雪金提高声音道，“你别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签调兵文件，是让你去解决南城动乱的，不是让你去讨好女人的！”

    周如海面不改色道：“南城的动乱已经结束了，我自认做到了指挥员交代的事情，特意前来向您报喜，没想到您居然这样误解我。”

    “什么叫结束了？”李雪金指着南城的方向道，“南城门现在还关着，主城的人出不去，城外的人进不来，临时政府三百多人都被扣在南城，我看他们是想造反吧！”

    他竟扣了这么大顶帽子下来。

    “恕我直言，当时南城打起来，您为了主城的安全，直接把南门关死，数万南城百姓被困在兵戈扰攘之中，”周如海嗤笑一声，“如今架打完了，南城的百姓们有些情绪，也是人之常情，这事儿，于情于理，都不是我一个上将能管得了的。”

    “你管不了？你一手把姓谢的扶上首领之位，如今你倒管不了了？”李雪金金色的意识体猛然暴涨，居高临下地看着周如海，可惜他蓝色的意识体上环绕着一层红色的防护网，不然他就可以用主宰的力量控制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我懒得跟你说那么多，我只想知道，城门什么时候能开？我临时政府的人，什么时候能正常回主城？”

    周如海一脸无赖：“这倒奇了怪了，南城分明是您让我去的，动乱我也平了，如今自由联盟不听话，到底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是自由联盟归周家军管辖，还是南城归我周家军的管辖？”

    “你少来这套！”李雪金指着他道，“我知道她南城有五千赏金猎人，但主城也有八千治安队，别把我逼急了！逼急我直接把南门推平，谁也别想好过！”

    “指挥员好大的脾气，”周如海双臂抱胸，挑眉道，“话说回来，谢首领倒是真有句话，托我带给您。”

    忸怩了半天，图穷匕见了吧？李雪金嗤笑道：“说吧。”

    “无论指挥员有什么要求，她都很乐意坐下来双方协商解决，只是南城穷巷陋室，您贵足不踏贱地，她认为，在最高会议上谈，才能彰显双方的诚意。”

    李雪金难以置信：“一个南城的土匪头子，也想坐在最高会议席位上跟我谈判？用不用再给她一份投票权啊？”

    周如海抿了抿嘴，没有说话，但心里忍不住道——你怎么知道她想要投票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