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太医的住所已然成了危房,姜宁玉顺理成章地让芸娘将太医安排进了府内最偏远的院落。

    晌午时,姜宁玉用过午膳后坐在火炉旁拿了本闲书瞧。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姜宁玉头也未抬,抖了下手中书问:“今日回来的这般早?”

    来人低低“嗯”了声。

    姜宁玉的目光尚落在书上,听的那人走过来的脚步声不对,抬头望去,只见一摞文书落在了自己身前的案桌上,发出一声巨响。

    谢羡解下大氅,随手挂在一旁的屏风上:“公主一人在家休养,想来无趣的很,我便将公务带了回来以伴公主。”

    “谁说无趣了,”姜宁玉放下书,不乐意道:“我一人得趣的很。”

    谢羡怡然自若地坐下来批阅文书,对姜宁玉的话置若罔闻。

    真将她的公主府当成他谢府了!

    姜宁玉无言了半晌,又想起今早之事,恼怒地咬了咬牙,倾身猛然抽走谢羡手中的文书,抬了抬下颌:“是你叫人拆的公主府?”

    谢羡面色淡然,镇静地“嗯”了声。

    “赔钱!”姜宁玉朝他伸出掌心。

    谢羡缓缓抬眼望她,眸子黑白分明,满是无辜。

    “看什么看,”姜宁玉微怒道:“修缮不要银子吗,果然不是你府上你不心疼。”

    谢羡安静地垂眸,不动声色地从袖中摸出把钥匙,放在她的掌心。

    姜宁玉不明所以地捏起钥匙对着窗子仔细看了看,而后一把拍在桌子上:“给我把钥匙做什么,它就是金的也不够,更何况还是铜的。”

    “这是谢家库房的钥匙,”谢羡不慌不忙地拎过来一旁的茶壶:“公主总说谢家有钱,现下钥匙在你手中了。”

    姜宁玉狐疑地晲了眼他的衣袖:“你随身带着库房钥匙做什么?”

    “拆之前我便猜到公主定会找我陪,这才专门将钥匙带了过来。”顿了顿,谢羡抬眸,眉眼微微弯了起来,浅淡的笑意自他的眉眼间漾开,如同春来溪中薄冰融化。

    姜宁玉微微怔了怔,半晌才重新凶巴巴道:“我要你家库房的钥匙做什么,别岔开话头,赔钱!”

    “只要我有的都赔给公主,好不好?”

    姜宁玉懒得再听他说这些黏糊糊的话,握住钥匙哼笑一声:“这可是谢大人自己说的,你且等着,我回头就叫人将谢府的库房搬空。”

    谢羡不在意地点了下头,垂眸自顾自地倒茶。

    姜宁玉觉得没意思,重新坐下,拿起方才看的书接着瞧。

    “今日外头热闹的很,军械监上上下下的官员都入狱了,监长魏敏首当其冲,廷尉府已经审上了。”谢羡喝了口茶道。

    这些事外面闹的沸沸扬扬,姜宁玉想不听说都难,她“嗯”了声,问:“那姜启辰呢?”

    谢羡眸光微暗,缓缓摇了摇头。

    姜宁玉有些失望,不甘心地继续问:“众目睽睽之下抓住的现行,京兆府、禁军和我公主府的人都在,姜启辰就真的就一点事也没有吗?”

    “陛下当众说劣品军械一案他早有耳闻,这才命二皇子先去了那所别院。”谢羡顿了顿,继续解释:“也是巧了,正巧那所别院地契上的名字不是二皇子而是军械监监长魏敏,洗清了二皇子唯一的嫌疑。”

    说罢,他的目光扫过姜宁玉受伤的肩,暗暗攥紧了手指。

    公主这伤是因为姜启辰而伤的,他是定要百倍讨回来的。

    “父皇倒真是痴情啊。”姜宁玉的唇角勾出一抹讥讽的笑意。

    为了亡妻留下的幼子,竟然能串通禁军与京兆府一直遮掩此等可致使灭国的罪行。

    “公主,”谢羡干燥温凉的掌心覆在姜宁玉手上,带着安抚的意味道:“还有件事要同你说。”

    “什么?”

    “廷尉晁大人与我交好,他告知我,今日一早魏敏用藏于口中的一小块金子贿赂了名狱卒,让那狱卒往二皇子府上送了两封信。”

    “晁大人可有告知你信上写了什么?”姜宁玉问。

    谢羡微微颔首:“其中一封,魏敏在信上言明,他保留了所有与二皇子往来的信件,已让家中一小仆带走,若不想让这些信件现世,姜启辰便要保他性命。”

    “另一封信呢?”

    “是魏敏同二皇子过往信件的其中一封,信上没什么内容,只是些问候的话,应是魏敏向二皇子证明他手上确实有二皇子给他送的信。”

    姜宁玉点头,又想来:“那信呢?信送过去了吗?”

    “自然,”谢羡声音很轻:“人只有在着急时才会露出更多破绽。”

    姜宁玉放下心来,轻叹道:“也不知魏敏口中的小仆在哪里?”

    “我会着人全力助公主查找的。”

    得谢羡如此不留余力地帮助,姜宁玉感激,道:“多谢你。”

    “公主不必同我如此见外。”

    姜宁玉很轻地笑了下,忽然有庆幸这一世阴差阳错和谢羡站在了一起,有人愿意替她担一些本属于她的责任。

    说了许久的话,谢羡料想她应是有些口渴,倒了杯茶递给她,盯着她喝了小半杯,才道:“军械监出的残次兵器已有一部分送往南境,今日陛下已经命李丞相亲自督工重新铸造一批,官府向全城征召了铁匠,加上原来本要供禁军的那批兵器,大抵不出半个月便可补全。”

    他语气一顿,问:“公主作何打算?”

    姜宁玉垂下眼睫,安静了片刻道:“我要亲自去送。”

    “什么?”

    姜宁玉声音坚定:“我不放心他人,南境有劲敌南晋,是四境最为凶险之地,我要亲自将这批兵器送到舅舅手中。”

    谢羡目光霍然冷沉,语调却还算柔和:“你可知此去来回至少需二三月之期?”

    姜宁玉不明所以地点头。

    “公主是又忘了吗?”谢羡眸中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阴暗:“三月十六,月合德之日,是我们的婚期。”

    姜宁玉微微一怔,若是她此去二三月大抵会误掉婚期,但他舅舅的事几乎是她重来一世后最为重要的事了,所有的事都可以为此事让路。

    “我……”她垂下眼睫,犹豫道:“我不安心他人来做。”

    “那公主便交于我,我定会处理好,绝不会……”

    “不,”姜宁玉毫不犹豫地打断他,一个字说的又急又厉,说罢她反应过来谢羡帮她良多,她如此疾言厉色地表示自己的不信任未免太叫人寒心。

    果然,她抬头见谢羡眸中先是露出些不可置信,而后长睫微垂,眸子隐在灯火的阴影下再看不清。

    姜宁玉呆愣了半晌,正思索着该说什么话补救,却只谢羡的眼尾肉眼可见地红了一片,紧接着,大滴晶莹的泪珠忽然砸下来。

    见此,姜宁玉脑子一懵,半句话说不出来,等对面那人冷如白玉的脸颊上滚落第二滴泪珠时她终于回过神,愧疚道:“对不起,我方才想说的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说罢,她发觉这句话不太清晰,正想再解释,谢羡却先有了动作。

    谢羡微微张了张唇,话未说出口,唇边先溢出一丝哭腔,逼得他只能紧紧咬了牙,一声不吭。

    姜宁玉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缠紧了一般绞疼的厉害,她再也坐不住,起身来到谢羡身旁跪坐下去。

    “谢聿安,”她柔声唤着,双手捧起谢羡的脸,凑近才瞧清他不止眼尾带红,整个眼眶皆晕了粉色,连鼻尖也是。

    她蓦然想起从前见过的一种茶花,花瓣纯白为底,上带着零星的红痕,花名嫦娥彩。

    谢羡便如那嫦娥彩一般,苍白脆弱又琦美秾丽。

    作为男子怎么漂亮成这般?

    姜宁玉心绪微动,目光直愣愣地落在他的面颊上,倾身轻吻在他的眼角,而后指尖如同抚摸名贵瓷器一般轻揉了下自己吻过的泛红的眼角。

    她眸色微暗,接着亲在另一边的眼角,同样轻轻揉着,低低道:“对不起。”

    她解释道:“我只是一想到若是这案子没有早早揭穿,舅舅可能因此而战死沙场还背负骂名而心有余悸,这才着急了些,并不是不信你。”

    谢羡既哀怨又愤怒,头一回推开了姜宁玉的手,别过脸,声音带着微微的哭腔:“说到底,公主就是不信我,无论我如何做,你都不信我。”

    “不是的。”

    谢羡回过头瞪着她,泪盈于睫:“既不是,那公主可愿留在京都等与我成婚,周将军那里我定会处理好,绝不叫意外出现。”

    姜宁玉犹豫不言,她是切身亲历了前世周家满门战死沙场却还要背负骂名的,那是她的舅舅,这件事她定要自己盯着才安心,周家能顺利过了此劫,她便是死也瞑目。

    谢羡见她不应,往日的委屈一股脑涌出来,从他满心期待地回京姜宁玉却不认他,到他一步步算计来了和姜宁玉的婚事,姜宁玉却总也连婚期都记不得,现在更好,要为了件谁都能看住的事情推了到眼前的婚期。

    他就这么不重要吗?

    不管他怎么做都换不来姜宁玉心中的一点位置。

    谢羡终于崩溃,哭声质问:“你为何就是不信我,我还能将你舅舅卖给二皇子不成,就算你不念着我们之间的情份,我要娶你,我们的利益绑在一起,你的舅舅好你才能好,我怎么可能不尽心?”

    姜宁玉也有些着急:“你自己都说了,我没有道理不放心你的,但这件事我想自己盯着。”

    谢羡定定盯着她,眼泪断线的珠子一般不要命地往下砸。

    姜宁玉心疼不已,抬手为他拭泪:“聿安……”

    谢羡正委屈的厉害,用了狠劲推开她的手:“公主不必如此作态,说来说去,就是不想和我成婚,才非要去南境的。”

    “不是!”姜宁玉立刻反驳。

    谢羡抬手用衣袖胡乱地擦过脸上的泪痕:“公主这也不行,那也不是,到底要我如何信你,说不得公主是打算逃婚呢,去了南境便再也不回了。”

    姜宁玉为难地抿起唇,站在谢羡的立场,她的态度确实奇怪,不像是真话,但她也没有办法向谢羡解释前世之事,解释此事对她来说到底有多重要。

    “公主还有何说法?”两人沉默了半晌后谢羡已然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清冷冷。

    姜宁玉只能再次道:“我并不是为了逃婚,而是确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此话公主说过了。”

    两人再次沉默下来,静静地坐着对峙。

    过去许久,姜宁玉深吸口气,垂首摸在自己的腰衿上,她手指微颤,悉悉索索脱了自己的外衣,露出白色的里衣。

    这几日二人夜里同塌而眠皆是穿着里衣,谢羡一时不明白姜宁玉要做什么,直到姜宁玉微颤的手指落在自己里衣的衣襟上,轻轻一剥,白皙姣好的肩便露在空气中。

    “公主做什么?”谢羡瞳孔微缩,连忙攥住她的手腕,制止了她的动作。

    姜宁玉抬眸,清冽的目光撞进谢羡眼眸:“既然你不信我,我愿与你先有夫妻之实。”

    她心口剧烈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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