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许的什么愿?”姜宁玉好奇地问。
谢羡不动声色地瞟了她一眼,语气平静道:“我方才许愿,希望公主今晚可以亲我一下。”
姜宁玉一怔,接着大笑出声,直接笑的弯了腰:“谢大人跟那个浪荡子学的这种话?”
谢羡静静望着她,面上没有任何情绪。
姜宁玉好不容易才端正身形,见他仍然像个瓷娃娃一样板着脸无知无觉,忍不住凑到他面前,将手中的东西搁在地上,踮脚,伸出两根手指分别戳在他的唇角:“倒是笑笑啊,说这种话的时候怎么能板着脸呢?”
谢羡垂下眼帘望她,看着姜宁玉盯着自己的唇角歪了头笑,江心桥边绚烂的烟火恰在此时绽开,印在她的脸上,点燃了她明艳的笑意。
从陆家出事,姜宁玉一直郁积于心,许久没有这么笑过。
谢羡看着她,眸中的冷淡渐渐软成了春水,虽是没笑,但笑意却已从眼眸中溢了出来。
姜宁玉被晃了下眼,怔了怔才道:“对嘛,说这种话时就得这样笑,你长的这样好看,这样笑时没人会不同意的。”
“那公主同意吗?”谢羡问。
“同意什么?”姜宁玉放下手指。
谢羡侧了侧脸,言简意赅道:“亲我。”
姜宁玉犹豫:“呃……”
“咱们说好了要成婚的,现在不过是亲一下,公主便再三推辞,”谢羡埋怨地瞪了她一眼,声音委屈:“公主是不是不打算认了。”
“我……”姜宁玉语塞了片刻,心中计较,谢羡这样漂亮,就算亲了她也不亏,更何况她小时候一直想亲谢羡,算是弥补了幼时所愿。
这样想,姜宁玉便四周看了看,见无人注意自己,便双手捧着谢羡的脸,飞快地亲在他的侧脸上。
谢羡眸色一亮,下意识握住她的手腕,攥紧,声音微颤:“宁玉。”
姜宁玉垂眸避开他的目光,俯身捡起地上的花灯和装包子的纸袋一并塞入他怀中:“拿好。”
谢羡乖乖地点头接住。
二人一时无言,转身正好撞见不远处的火树银花,灿如星辰坠落。
姜宁玉被他握着的手腕不自觉发烫,连带着手臂烧起来,一路烧到了脸上。
半晌,她毫无征兆地开口:“谢羡,你会杀我吗?”
谢羡一怔,而后几乎立刻答道:“不会。”
紧接着,他面色一僵,手脚跟着冷了下来。
他答错了,正常的人应该是震惊地反问:“公主怎么这么说?”
谢羡动了动唇,想要解释,姜宁玉却已甩开他的手,转身看着远处河面的画舫。
“公主,”谢羡低低喊了声:“我……”
“那人好生熟悉,”姜宁玉打断他的话,抬手指着远处的画舫:“正登花魁画舫的人是不是你的那个长兄谢昱?”
谢羡朝她手指的方向眺望过去,只见河中一艘华美的画舫不知何时靠在了离他们不远的岸边,一华衣男子在众人的簇拥笑闹下一步步登上画舫,在最后一节台阶停下,转身朝下洒了一把银钱。
底下的众人欢呼哄抢。
“谢大公子出手阔绰啊,”姜宁玉饶有兴致地望着远处奢靡颓败的场景:“我曾听人说,登上毓璃坊花魁的画舫最少要万金,你们谢家不愧是士族之首,果然有钱,难怪外人说你们谢家金砖铺地、美玉建廊。”
谢羡微微蹙眉,默然无言。
从江心桥离开,二人走回马车处,姜宁玉先上了马车,立在一旁的费青走近两步,扶住谢羡上马车。
谢羡微微偏了头道:“让人去查查,谢昱近来在做什么?”
费青颔首:“是。”
车内尚燃着碳炉,温暖如春,谢羡跪坐姜宁玉身侧,面前是放着茶盏的案桌。
马车缓缓行驶,车内的一应物件底部皆镶嵌了磁石,并不会因为马车行走而被翻倒。
谢羡动作从容地从炭炉上取下茶壶,倒了杯热茶递给姜宁玉:“公主,请。”
姜宁玉轻道了声谢接过,捧着热茶辍饮,而后神思倦怠地歪头,靠在车壁,片刻,她又想起什么,直起身子问:“方才听李仪月说你前年在扬州时因剿匪受过重伤,你如今体弱就是因为那场伤吗?”
谢羡搁下手中的茶盏,轻轻“嗯”了一声。
姜宁玉叹道:“那扬州的贼匪倒是厉害,能将谢大人重伤至此。”
“并非贼匪厉害,”谢羡道:“是我当时急需政绩调回京都,以身试险,这才受了重伤。”
姜宁玉讶然于他的坦陈,顿了顿才问:“是因为当时你的那个不成器的长兄入狱,你父亲要选定新的继承人?”
谢羡轻呵了声,垂眸倒了杯茶:“公主此言未免太过轻视我,过眼云烟的地位和权势还不足让我拿性命去博。”
“那是为什么?”
谢羡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来:“你。”
车内霎时静了下来,姜宁玉原本想笑,但谢羡就那么平静地望着她,仿佛方才所言半分不似作伪,她若是此时笑出来,活像个随意践踏真心的烂人。
“当时我若再不抓紧时机回京都,公主便要嫁与他人了。”
姜宁玉不自在地避开他的目光,她自是绝不信谢羡对她有情,便是真的有,也绝不上抵不上谢羡手中的权柄,于是她玩笑道:“那谢大人倒是回来的及时,不仅赶上我退婚,还恰好顺利承继谢氏。”
谢羡微微抿了抿唇,神情落寞地垂下眼睑。
马车内重新安静下来,只有车轮碾过木质地面的声响与远方模糊的喧闹声萦绕车内。
姜宁玉歪头靠着车壁,神思倦怠,恹恹欲睡,过了片刻,肩上忽地一沉,她骤然惊醒,望向身侧。
谢羡闭着眼倒在她的肩上,发丝痒痒地蹭在她的颈间,他眉眼紧皱,呼吸声很重,身子不时地轻微颤动两下,一副极不安稳的模样。
姜宁玉知晓他身体不好,易劳嗜睡,轻叹口气,抬手拦住他的肩,半抱于怀中,好叫他睡的舒服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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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羡却并没有松快一些,他的头沉的厉害,浑身充斥着头脚倒悬的闷疼感,几近窒息。
他挣扎着睁眼,入目是皑皑雪地,他踩在雪地上,迷茫地望着眼前白雪覆顶的宣政殿。
静立许久,他才终于想起,如今他回京不足三月,本来他在扬州还有一年半的任期,但姜宁玉婚期在即,他便接受了他父亲的安排,提前调回京都。
只是回京都两个多月,他虽然时常进宫,却没有见过姜宁玉一面。
许多年不见,他已不知记忆中的姜宁玉长成了什么模样。
愣怔了片刻,谢羡朝前走去,脚步出乎意料地轻盈,还来不及奇怪这些异常之处,一身着绯色宫装的少女撞入他眼帘。
少女五官明艳而漂亮,目光望向他时惊喜地弯起了眉眼,紧接着伸长手臂朝他挥手,动作间尽是久别重逢的欢欣。
只一眼,谢羡便知这是他用命赌也要在她成婚前回京的人。
幸而姜宁玉也还记得他,还喜欢他。
谢羡不自觉加快脚步走了过去,很快他与姜宁玉只几步之遥,接着他的瞳孔紧缩。
他朝思暮想的少女与他擦肩而过,走向他身后,语气中是不加掩饰的喜悦:“阿绪,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在这里定能等到你。”
谢羡回头,见姜宁玉不轻不重地捶了下陆绪的肩。
陆绪也笑:“公主在这等着不冷吗?”
“你个没良心的还有脸说,入京不先来见我,我想见你,可不得在这守株待兔嘛。”
二人眉飞色舞地说了一会话,姜宁玉才迟钝注意到谢羡的目光,她回头礼貌性地颔首笑了下,回头问陆绪:“那是哪位大人,从前怎么没见过?”
谢羡没敢再听下去,狼狈地逃了。
他顶着混着零星雪片的寒风往前走,忽然身子一轻,再睁眼时他站在阴暗潮湿的监牢前,隔着铁质的牢门,他看着少女跪坐在陆绪面前,紧握着他的双手,低垂着头,声音哽咽而悲切:“对不起,阿绪,我救不了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谢羡迟钝地想起来,如今的情景是陆府因陆元州深夜带兵入宫而全族下狱。
牢中的少女似乎是忽然想起什么,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推开牢门,不管不顾地撞上谢羡的肩,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羡怔怔望着狱牢中颓败的少年将军,忽然轻笑出声,回荡在充斥着腐烂味道的空旷狱牢中,分外诡异。
为什么陆绪能得到姜宁玉的关注呢?
陆绪死了,他是不是能分得一些姜宁玉的目光?
谢羡轻笑着垂眼,再睁眼又是一片刺眼的红色,是他这些日子反复循环做的梦。
他与姜宁玉共饮合卺酒,姜宁玉在他眼前吐血而亡。
谢羡垂眸,呆呆地望着软绵绵倒下去的姜宁玉,又低下头,如同年岁稚嫩的孩童一般无措地望着自己手中溅上的鲜血。
怎么会这样?
他明明好不容易就要拥有姜宁玉了……
他一步一步朝着姜宁玉走了十多年,就只差一点他就可以得到姜宁玉了。